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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〇九九章 比于赤子 ...

  •   子释第一眼认出来的人,是罗淼。

      三水兄穿了一身猴戏装,倒也利落方便,正独力单挑几名侍卫,左支右挡,险象环生,却始终不见落败。尽管这是一个无论如何也没有心情笑的场合,子释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下。

      昔日靖北王飞廉卫,多数入了禁戍营,但真正能与武林中人相抗的,毕竟是少数,因此后来者只井然有序列在外围,而靠里一圈士兵手上都端着弓箭。

      子释第二个认出来的人是花自落。因为子归下车抬起弓箭那一霎,他明显乱了步伐招式,立刻被几个侍卫生擒。花少侠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死死盯住这边,脸上涂满油彩,只看得出极度悲愤的眼神。

      子释下车站定,暗暗屏住呼吸。忽略四周血腥景象,环视一圈,没见着傅楚卿,有点诧异。不论从形势推测还是之前得到的情报,此次重大行动,傅帮主不可能不亲自上场。莫非时隔太久,对方形貌变化太大,抑或易容化装水平高超,以致没认出来?子释发现好几人看见子归和自己,动作有片刻迟缓。把三水兄之外的几位挨个辨认一番,勉强看出花有信及曾经打过交道的两个花家人物,还是没有傅楚卿。

      长生拍拍手:“各位,投降吧。”地上已经放倒大半,剩下这些不过负隅顽抗。来的功夫都不弱,又抱着必死之心,交手便是搏命的架势,己方人员也伤了不少。好在健全的仍是对方两倍有余,只要不出突然集体咬舌自尽之类的招数,相信大部分都能活捉。他早就瞪起眼睛寻找傅帮主,奈何刺客们戏装在身,凭借昔日一点淡薄印象,实在无法确定。听见车门声响,侧头用眼神询问子释。

      子释微微摇头。

      就在此刻,说时迟那时快,几具躺在血泊中的尸体瞬间暴起,猛扑过来。

      他们并没有穿戏装。

      长生想起来了,刺杀最开始,几个围观看戏的路人似乎不及躲避,被台上跳下来的刺客顺手捅死,遭了池鱼之殃。

      ——原来,还有一场戏中戏。

      “子释,上车。”长生说着,弯刀已然起势。上回那把被屈不言一剑震断,“冶石坊”蒲师傅听说之后,埋头苦干一整年,给他打了一把据说更好的。

      子释双目微敛:“中间那个。”

      他话刚出口,子归的箭已经飞奔过去。不必大哥指认,子归一眼就看出谁是老熟人。

      傅楚卿闪身避让,羽箭从肋下擦过,带起一串血珠。身形一顿,便落在其他人后头,被两名侍卫拦住。手里不停招架,脑袋却好似断了线的木偶,呆呆朝着子释方向,扯过来拧不回去。

      新登场的几个比先前大批刺客身手更好,可见第二场戏中戏上来的才是主力。倪俭跟一些侍卫飞身截住,有两个厉害的依然逼近长生面前,与他斗在一起。

      子释上了车,并没有关门,盘腿静坐观赏。先看看长生那边,压根儿看不清,只听得刀来剑往一串串叮当脆响,好比敲盘子唱莲花落,不知怎的,心里便知道他打得很悠闲。又看看傅帮主,尽管经过了精心易容,但此人对子释来说,一眼就能看穿心肝肠肚肺。如此重逢,有点大白天太阳底下回想半夜噩梦的感觉,谈不上更多阴影,不再重现便好。

      转眼去看其他人。大致数数,刺客集团成员不下二三十,还在打斗的有七八个,诸般兵器招数俱全,显见不属一门一派。心想,要纠集这许多肯不要命来刺杀皇帝的武林高手集体行动,可不是件容易事。当年屈大侠、许帮主,哪怕冯将军,要有这本事,没准历史真能改写……话又说回来,若非托他傅帮主的福,哪能如此省事,引来这许多危险人物,请君入瓮,一网罗尽?

      又有几名刺客倒下,四周弥漫的鲜血气息愈发浓厚。

      无数莫名其妙的前因后果在心间浮现,子释仰头眺望天空。

      这次第,怎一个……了得?无语。

      天还没有完全黑透,士兵们举起火把,里外都照得亮堂堂的。子释抬头走神,眼角余光瞥见一片灰色的云飘过,又像是某种大鸟的影子。电光石火间,远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已经脱口叫道:“长生!上面!”

      他看见那只大鸟前端有着尖利的金属长喙,朦胧暮色中雪亮的光芒格外耀眼,仿佛流星自天空坠向地面,直奔那人而去。

      顷刻石化。

      长生弯刀在身前炸出一团银色火花。

      子释觉得自己也随同那银芒炸开,灼烈的火星灰烬如烟花腾空飞洒。

      这时候,他听见一句厉声叱喝:“蛮子皇帝,纳命来——”

      “当!”

      刀剑相交。

      出乎所有人意料,那刺客似乎专为暂时找个落脚点才冲向长生。兵器甫一撞上,立即借力转身,怒吼:“大夏奸,纳命来——”快如闪电,径直扑向马车。

      子释看见属于那只大鸟的雪亮长喙从银芒中分离,冲自己而来,心头居然轻松到一片茫然。意识不受控制的溜号:“好年轻的声音,绝顶少年高手啊……”

      他这里混混沌沌,便没听见与那句“大夏奸”同时响起的三个声音。

      第一个声音:“哗啦!”是子归启动马车机关,放下了保护门帘。说是门帘,实际乃采用当代最先进的锁子甲工艺安装的一张半自动卷闸门。和车中其他机关一样,由子释提供创意,冶石坊负责设计制造。这一装置透光透气,功能强大。因为装在车上,没有铠甲对负重的严格要求,可以多层加厚,几乎能挡住所有种类的兵器。除非屈不言那样内力深厚的超级高手,否则兵刃都会被其独特的锁子结构卡住,无法完全穿透。

      第二个声音:“许汀然!!!”是正在与人打斗的傅楚卿发出的如野兽咆哮般的吼声。那吼声既惊且怒,似乎见到了世上最最超出意料的恐怖场景。连同这句狂吼一起,是他飞扑而至的身躯,把自己当成武器般抛掷过来,恰好落在马车门前。刺客收势不及,剑尖上挑,在他胸前划出长长一道伤口。

      第三个声音:“小然——!”却是自外围远远传来。声音响起好一会儿,才见一个人出现在福市街东头,单身匹马向这边疾驰,口里高声叫嚷:“小然,住手!!” 带着内劲激起重重回音。

      长生始终没有说话。他的位置离子释有一点距离。因为确信自己是最显眼的目标,又要亲自下场,刻意忍着不离他太近。他相信紧贴马车站着的子归速度一定比刺客快。哪怕不够快,他也相信自己能够及时追上那把剑——说话是要分心泄气的。所以当刺客剑尖从傅楚卿胸前划过的时候,他的刀锋也已抵达其背心。

      那刺客倏忽前倾,眨眼间冲天而起,长剑在马车顶上随手一搭,借力纵跃,身形轻盈优美。衣带被长生刀尖割断,长衫下摆散开,更增飘逸潇洒,丝毫不见狼狈。

      但闻一声惊喜交加的呼喊:“子周哥哥!”手舞足蹈连滚带爬冲向骑马驰来的人,与之前美妙身姿恰成鲜明反比。

      侍卫们要放箭,被倪俭以手势止住。

      变故迭起,场中激战诸人都不由自主停下。

      唯独长生,当刺客跃起之时,去势丝毫不减,手起刀落,直劈傅楚卿。

      “长生!”

      刀刃停在脖子上。

      子释这时候才找回意识,隔着门帘望见车前两人,努力定定神,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吐出来:“长生,别让他死了……别让他……这么死了。”

      傅楚卿眼睛一眨不眨:“小免……”

      锁子门帘漆成马车同样的黑褐色,与更高更远处夜幕背景遥相呼应。隐身其后的轮廓如此熟悉,明明看不清模样,眉眼神情却恍如就在眼前。他以为他看的是自己,好一阵才发现那目光无限苍茫空旷,好像在看所有人,又好像没有看任何人。

      片刻的恍惚之后,傅楚卿觉得脖子上有点儿凉,立时反应过来。脑袋不敢动,只把眼珠子左右转一圈,明白大势已去,此番彻底失败。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明明说好刺杀皇帝的许汀然,为何临到最后一刻,会毫无征兆掉头去杀李免。若非如此,又怎可能功亏一篑?模模糊糊一个念头闪过:就算如此,我干什么要替他挡着?怔怔盯住马车里端坐不动的人,心口似乎开了个洞,越撑越大,直到自己整个掉进去……

      子释想:很好,子周回来了,这死小子,真会掐点儿……那小家伙原来是人参娃,功夫居然变得这样好……傅楚卿、花家的人、白沙帮的人,该来的都来了。非常好……

      忽然累到睁不开眼,扶着车壁一点点滑下去,睡觉。

      仁和元年三月初七,殿前司指挥使兼禁戍营统领倪俭,率领手下共计捉拿刺客二十八名。当场击毙四人,重伤十六人,轻伤六人,毫发无损的是花自落和许汀然。当然后者其实不能算在捉拿之列,人家是友情坦白自首的。

      这一趟皇帝微服出行遇刺,事前准备充分,事后收尾利落,前后加起来不过两个时辰,所有人马便撤得干干净净,街面很快恢复原状。长生吩咐给倪俭的指导方针是内紧外松,禁戍营与负责京城治安的钦察卫不敢稍有懈怠,暗中继续追查各种蛛丝马迹。

      第二天黄昏,子释醒了。这一觉睡得并不好,似乎做了很多很多奇怪的噩梦,却因为极度疲倦而醒不过来。被长生弄醒的时候,那些噩梦的内容不记得了,恐惧到浑身麻木的感觉却还留在体内。靠在他胸前,听着“怦怦”强劲而有节奏的心跳声,好半天,贯穿里外的僵硬麻木才逐渐减轻,四肢缓缓回暖,抬手去碰他的脸。

      昨日经过历历在目,无法不叫人心有余悸。

      怎么办呢?

      皇帝,以及皇帝的情人,注定是这世上一等一高危职业,终身不得改行。他实在没有自信,保证自己还能经得起几番这般惊吓。

      长生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侧,另一边脸颊贴在他头上。

      “好了。没事了。我早说过,老天是站在咱们这边的——你看,说中了吧?”松开手,把被子仔细掖好,端过案上的碗:“无论怎样喝一点。再不吃东西,胃痛发作起来就糟了。”

      子释“嗯”一声,坐直些。心里有点担忧,不知道胃肯不肯配合。

      长生一边拿勺子搅动碗里的药粥,一边闲闲道:“子周等你醒来,等了一整天。这会儿子归正陪他在前头说话……”

      “啊……是么……”勺子送到嘴边,一口下去了。

      长生笑:“许汀然就像跟屁虫一样缠着他。白天嚷嚷着想参观皇宫,我叫倪俭领他看,非把子周也拖上——这只人参娃,嘿……”

      子释侧头想象一下,也笑。第二口下去了。

      长生不再说话,将他搂过来倚在怀里,放下勺子,腾出一只手于胸腹间摩挲运气,含着药粥一口一口接着喂。

      等子释摇头,已经喝得只剩下半碗,并且完全没有浪费,堪称重大进步。长生很高兴。倘若放在从前,这样一场折腾,至少吐上好几顿,三五天没法正常吃饭。这只天底下最金贵最娇气最难养的猪,终于养出心得养出经验养出成就来,对于自己理论结合实践摸索出的独具特色的饲养模式信心大增。

      “我叫他们进来,好不好?”

      想起两年多不见的弟弟,子释情绪高涨许多:“好。”

      “大哥。”子周跟在子归身后进了寝宫,直走到床前。冲旁边长生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盯着子释看一阵,“大哥……这两年好不好?”

      “挺好。”子释微笑。在外面闯荡许久,原本就显得成熟的小伙子添了几分沧桑气质,光韵外扬而锋芒内敛,与任何人站在一起都不会逊色。

      子归却替大哥详细回答:“在西京大病一场,后来,又受了伤……”双胞胎见面,需要交流的实在太多,这些内容还没来得及提起。

      “大哥怎么会受伤?!”子周问罢,瞪着长生。生病能够接受,受伤不可饶恕。

      还是子归继续解释:“从蜀州回京,路上遇到屈不言屈大侠……子周,这事儿有点复杂,我回头跟你细讲。”

      子释依然微笑:“发生一点意外,没什么大碍,早就好了。”

      这时子周后头一个脑袋探出来,略带羞怯:“子释哥哥……”转脸看看长生,再看看子周,又重新看看长生,终于学着子周先前的样子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子释满面笑容:“小然,你长这么大了,功夫也好厉害,我都认不出来了。”

      “啊,那个……我不知道大夏奸就是子释哥哥,啊!不对,我不知道子释哥哥就是大夏奸……”俊逸秀美的少年郎一脸无措,拿手捂住嘴,“啊,还是不对……”

      “小然,我早告诉过你,根本没有什么大夏奸。”

      许汀然望着子周:“可是,姐姐姐夫说……”

      “那是他们误会了。”

      “哦……”依然疑惑,却不再追问。

      子释瞅着弟弟,心道只怕他说天是绿的,水是花的,许汀然也不会反对。

      子周道:“屈大侠的事我知道。前年春天,江湖上突然传闻屈大侠……”子释见他看自己,笑嘻嘻问:“怎么样?江湖传言讲什么?精彩不?”

      子周抽抽嘴角,一本正经:“反正说是金盆洗手,退隐出关去了。可是没过多久,又有传闻说实际上屈大侠是被靖北王阴谋设计害死了。”

      子释微皱眉头:“这个屈不言,他要退隐江湖,总不至于一声招呼都不打吧?”

      “没有没有,屈大侠出关之前,特地跟师傅师娘告别来着。”说话的却是许汀然。

      子周点点头:“我当时在北方,打听得消息从楚州传出,就准备往南探查真相,结果在路上碰到了小然。”

      “是啊是啊,子周哥哥又不认得我了,可是我认得他。有人欺负我,子周哥哥把他们打跑了……”

      子释支起下巴:“小然,不对啊。你现在功夫比子周好得多吧?”

      “那个,师傅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与人动手,尤其不可与不会武功之人动手,所以我一直忍着……”

      子释目瞪口呆望着他。

      “那些人蛮不讲理,我怎么说也不管用,又不能打他们,心想实在不行,就跑吧,反正谁也追不上我。这时候子周哥哥忽然过来帮我跟他们理论,他们说不过子周哥哥,就要打他,然后……”

      “噗!哈哈……”子释终于憋不住喷笑,抓着长生的胳膊,乐得前仰后合。另外两个听众同样莞尔。

      “大哥。”唯有子周依然严肃,“小然是奉了他师傅冷千山冷大侠之命,特地给白沙帮和几位武林前辈送信,澄清谣言,说明屈大侠归隐的事情。”瞥见许汀然被自己大哥笑得莫名窘迫,安慰他:“别理子释哥哥,你忘了,他从以前就这样。”

      许汀然抓着脑袋想想,好像确实如此,不窘迫了,接着子周的话往下讲:“师傅说如果姐姐那里没什么事,送完信可以迟些回去,自己历练历练,正好子周哥哥要去的,都是我没去过的地方……”

      一番交谈得知,原来永乾七年下半年,许汀然跟着子周晃了一大圈,腊月才赶回玉屏峰与师傅师娘过年。他性格天真淳朴,自幼体弱多病,被身边人呵护周全,虽然聪明,却不怎么通世务。十岁上山学艺,于武学之道天赋异禀,悟性奇高,不但身体养好了,更修得一身绝顶轻功和剑术。其间机缘巧合,恰逢屈不言盘桓沉香精舍好几年,等于两大宗师倾囊相授,造就了一位可遇不可求的武学奇才。

      许泠若熟知弟弟性情,又爱惜这许家唯一的血脉,一开始就不曾让许汀然介入白沙帮帮内事务。等到后来形势日益紧张复杂,许多时候身不由己,越发有意随他自在,等闲不叫他回去。许汀然在山上待了大半年,记得与子周哥哥八月十八观潮之约,辞别师傅师娘,前往越州东宁海口。二人这一回在东南三州游荡几个月,到得年底,子周转道向北,许汀然掉头归乡,约定来年清明京城再会。

      “过完年,师娘突然要我去接姐姐上山。我到了回梦津才知道,原来姐姐怀了宝宝,我要当舅舅啦!”

      子释望着许汀然兴奋的神情,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勉强笑道:“是么,那可恭喜你。”

      “师娘怕山下不太平,帮里事情又多,所以要我接姐姐上山去住。可是姐姐说什么也不肯跟我走,只叫我回去。我看她和姐夫都愁眉苦脸的,有一天晚上,忍不住偷听他们,还有那个傅帮主说话——我知道偷听人家说话是不对,但是姐姐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也会担心她啊……”

      “你遇见子周哥哥的事,姐姐姐夫知道不?”子释不经意问。

      许汀然摇头:“子周哥哥不让说,我就没说。”

      子释翻翻眼皮:真听话啊……

      “那姓傅的怎么会做了你们白沙帮的帮主?”

      “之前本来是姐姐和姐夫一起做帮主,后来姐夫受了伤,武功只剩下六成,姐姐又怀了宝宝,就变成他了。我听帮里几位大哥说,他很厉害,办成了不少大事,许多人服气——啊,岔开了,我听到他们商量要进京,说,说……”许汀然看看子释,再看看长生,声音一下没了。

      “他们商量要进京刺杀蛮子皇帝和大夏奸,对不对?”子释问得和蔼又可亲。

      “嗯。”

      “可是人手不够,所以你决定帮忙,是不是?”

      “是啊……姐姐起先不肯答应,后来看我功夫比傅帮主都好,就答应了。我们分头悄悄进京,到京城之后,我先给子周哥哥留了暗记,然后才与其他人会合……”

      子释明白了,白沙帮这一趟,是把临时客串的许汀然当作了绝密武器。却不料这武器不但会到处乱跑,还自己泄漏了行踪。

      这时子周道:“害我这一通好找,发现城里气氛不对,急得到处乱转,幸亏赶上了。”貌似平静,实则心中后怕无比。

      “对不起,他们不许我出来……”许汀然再次向他道歉。

      子释冷不丁问:“昨天刺杀的时候,你为什么突然转向?”

      “啊,那个……子释哥哥,我真的没认出你啊。如果天色没那么暗,情形不是那么着急,我肯定也能认出来的……”

      子释摆手,笑:“不知者不罪,这个不怪你。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明明来刺杀皇帝,怎么杀到一半改了主意?”

      “这个,我动身来京城的时候,姐夫悄悄叮嘱我,说傅帮主定会要我只杀皇帝,但是姐姐的意思,一定要杀死大夏奸,因为大夏奸最坏,最该死——啊,子释哥哥,对不起,这个……是姐夫说的……我听了姐夫的话,本来想,最好两个都……”许汀然眨着眼睛,没声了。

      子释点头:“谁知一交手,才发现皇帝功夫很好,干脆先把大夏奸杀掉,对不对?”

      “嗯……”许汀然十分内疚。子释哥哥脸色那么差,昏睡了一整天,不用说是被自己吓的。虽然当时本着侠义道精神出声警告,但是刻意延迟了半分,跟偷袭没什么两样。幸亏自己内力还没练到家,否则全力施为之下,对毫无功夫的人来说,剑气和杀气都足以致命。

      “小然。”子释露出极其真诚的表情,“子周哥哥不是告诉你,这是个误会么?你姐姐姐夫之所以产生误会,是因为上了坏人的当。你看,长生哥哥做了皇帝,可他不是坏人,对不对?我和子归姐姐都给他帮忙,我们也不是坏人,对不对?……”

      他问一句“对不对”,许汀然就点一下头。

      最后子释安慰道:“过些时候,长生哥哥和我会想办法跟你姐姐姐夫联络,向他们解释清楚。昨天受伤的人,都已经找大夫瞧过了。不幸死掉的几个,你看看认不认识。认识的话,给陪你逛皇宫的倪将军说说,我们争取找到他们的家人朋友,好好抚恤,让死者入土为安……”

      许汀然一面听,一面嗯。子释顺着话头旁敲侧击,发现许少侠能倒出来的内幕实在少得可怜,开始关心睡得好不好,吃得惯不惯——许汀然和子周,临时住在原太子府里。

      子周道:“大哥,别的事,回头慢慢聊吧。说了这么久的话,你先歇息。”

      子释微阖着眼,靠上床头:“好。”略略停顿,重又开口,“子周,你打算在京里待多久?——至少待到送子归出嫁吧?”

      长生把耳朵竖起来。

      “我答应子归给她送嫁。然后……”似乎有些犹豫,眼睛却望向长生。

      “我去年在东南瞎转,回了一趟彤城。”

      子释没睁眼:“嗯。”

      “越州多数地方,看去已经颇为繁华,可惜彤城……那么一大片废墟,竟然堆了差不多十年……很多想做的事,好像陆续有人在做。唯独重建彤城这一桩,大概还没人想过……”

      长生直视着他:“子周,你若真有此想法,三月十一朝会日,来上朝吧。”

      子周静立片刻,肃然下跪:“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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