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红宝》希瑟

9、安瞳

　　圆桌上放着一只长方形紫檀木雕花盒子，闪着暗幽幽内敛的光。阿瑟取出小巧的金钥匙，打开盒子。里面装的原来是衣服,一件婚纱。安瞳小心翼翼地拎起它。厚重的白缎子，年深月久，已变成象牙色。帝国线高腰身，长长的裙裾。领口缀满了红蓝宝石璎珞，很有中世纪风情。阿瑟又打开另一只同样材质雕工的圆盒子，里面是披纱和沉甸甸的金冠，也镶嵌着红蓝宝石。1928年，特蕾茜亚公主就是这般披挂着走上她叵测的婚姻之路。
　　安瞳跑到镜子前，比试着婚纱，回头笑问菲比和安仁：“怎么样？”宝石熠熠生辉。
　　菲比几乎说不出话来，激动的眼神足以传达她的心情。阿瑟道：“很好，瞳。”
　　安瞳回到桌旁，折叠好婚纱，放回盒中，向阿瑟道：“谢谢你，阿瑟。谢谢你做得这样好。不过，一切都该结束了。”
　　阿瑟诧异道：“为什么，瞳？我并没有要求你做任何解释。不管报上的消息是真是假，我在意的是现在的你。”
　　安瞳道：“你为我付出这么多，是时候我该为你做些什么了。”
　　“离开我？”
　　“这是个比沃利斯·辛普森还要无耻的女人。”
　　阿瑟道：“冷静，别这样侮辱自己。和我在一起，你要学会面对媒体。即使你是身家最清白的女孩，他们也有办法把你描黑。”
　　安瞳笑道：“我想，这次你是错怪媒体了。”
　　女佣怯生生上楼来，道：“纽约的约瑟夫·格雷先生请安先生接电话。”
　　安仁惊奇道：“是我岳父。”
　　他出去后，阿瑟道：“何必让别人的看法左右我们的生活？”
　　安瞳道：“不不不，我很在意别人的看法。”说着，她摘下颈上的樱桃红宝，放在婚服上，遗憾地笑道：“这可惜也是我人生中的过客。”
　　阿瑟拾起项链，仍交回她手中，道：“无论分不分手，这个请你留下。”
　　安瞳笑道：“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留给你的新娘比较好。我怕我会玷污了它。”报上早就在骇问：她怎么配披上公主的婚纱？在公众的心目中，特蕾西亚是多么地崇高。威廉二世的长孙女，身份显赫，天生丽质。金发碧眼的她本可成为纳粹的旗帜女神，但在家族成员普遍与希特勒政府往来密切的情况下，当离弃她的丈夫与犹太情人双双自杀后，她竟举起反纳粹的大旗。公开支持犹太人。这不是东方人意义上的贤惠，而是无私的正直。她的儿媳妇怎么可以丑闻缠身？
　　阿瑟道：“除了你，我不会有其他的新娘。”
　　安瞳抬手抚抚他的领带，道：“别发这样的毒誓，你会后悔的。梅莎离开的时候，你也很痛苦。但这痛苦能持续多久呢？”我的痛苦是终身的，安瞳想。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死别，而是生离。死别教人无可奈何，生离总叫人不甘。
　　阿瑟吻吻她的手道：“这不是小狗之恋。我期待你改变主意。我去同姬姬讲，她有办法说服你。”他拿起毡帽，向菲比一点头，推门而出。菲比抚着紫檀木盒，问安瞳道：“你会改变主意吗？如果是我——”
　　安瞳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好久，才转头笑道：“不会。菲比，我忽然发现自己又重新有了自尊。”
　　菲比诧异道：“什么？我听不懂。”
　　“云泰离开的时候，我感到茫然无措，因为那时我没有工作，没有前途。失去他就像女萝失去乔木。而这次阿瑟离开，我像是挣脱了一副枷锁。”
　　菲比不相信道：“爱情那么让你窒息吗？”
　　安瞳笑道：“与阿瑟一同而来的除去爱，还有偏见和歧视。好菲比，你相信我们在一起完全因为相爱，可在别人看来，我不过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孩儿罢了。生活在猜忌中的滋味不好受。阿瑟再高大也挡不住所有人的有色眼光。”
　　菲比道：“阿瑟说的好，何必让别人的看法左右你们的生活。”
　　安瞳笑道：“别人的看法不仅能左右我们的生活，也能左右我们的看法。阿瑟不是圣人。”
　　“你今后怎么办？千万别回到云泰身边去。”
　　“为什么？”安瞳问。
　　“他不一定爱你。”
　　安瞳恍然道：“是的。”
　　“他只是忽然发现从前丢掉的东西在人家手里忽然成了宝贝，不甘心，跑回来抢。”
　　“对，”安瞳笑道：“在古董行里，这叫走宝。”
　　安仁走来，很失落：“洛蕾娜想办理离婚手续，她在非洲找到了意中人。”
　　“好快！“安瞳道：“不过，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有什么好难过？”
　　安仁道：“我希望她有一天回头。小乔应该有个完整的家庭：亲爸爸和亲妈妈。”
　　菲比道：“可是你一直都只顾你的儿子，你有没有为洛蕾娜的幸福考虑一下？”
　　安瞳道：“菲比，中国人的思想你不会懂。”
　　安仁去了小乔的房间。安瞳忽然拉拉菲比的袖子道：“你的机会来了。”
　　菲比看着她不动，安瞳以为她没听明白，道：“难道你不喜欢他？”
　　菲比道：“瞳，仁没有他面看上去那么可爱。”
　　安瞳笑道：“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完美的爱情？但只要用心经营，肯定会有奇迹发生。”
　　三天后，阿瑟随妹妹蕾拉去英国疗伤。他没有再回法国。
　　“对不起，姬姬。我想我让你失望了。”安瞳双手扶着椅背道。
　　姬姬移开口中细伶伶的黑烟管，道：“你的道德感太强。其实你无需在意这么多。爱情太飘渺了，还是抓紧手中的物质最稳妥。”
　　“不不，”安瞳笑道：“我的原则是宁缺毋滥。”
　　“你和三年前真是大不同了。”
　　“这要感谢你，你提供的工作给我自信。不过，现在还不是我最痛苦的时刻。”
　　“什么时候是？”姬姬饶有兴趣地问。
　　“当阿瑟有了新欢的时候。”
　　“啊，一切都会过去的。”姬姬望着窗外道：“我这一生不知抛弃过多少人，也不知被多少人抛弃，但终究挺过来了。你和我是同一材质制成的。”
　　安瞳感激道：“谢谢你。谢谢你，姬姬。”她心里明白，姬姬没有心软。这女人天生铁石心肠，从不同情人。她的座右铭是：“最无用的东西是同情，得到也要扔掉。”

作者有话说

　　最无用的东西是同情，得到也要扔掉——这是李碧华的名言，这里引用一下。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