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遇 ...
-
大约是那年的秋天，国庆放假前9月里最后一个工作日。
那天上海车况出奇的好，赵安安吃过午饭后到预约复试的公司楼下时，看看表，指针离下午一点三十分还有半个钟头。
这个时候贸贸然跑上去不大合适，正好附近地铁站有个景观广场，她觅了一个花坛旁木凳子坐下来打发些时间。周围办公楼的玻璃反射太阳光，有点晃眼睛，赵安安抬起手背挡在额上，安静地看着写字楼下的白领人走来走去，想想自己三个月之前也和他们一样，只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赵安安，80年代初生人，33岁，毕业十年工作十年。
工作职位名头听着不错，XXX公司建筑设计师。刚毕业那阵子赵安安的母亲最喜欢在外面夸耀，我女儿赚钱多工资高，金领。赵安安心里哀叹母亲的夸大其词，在上海这种城市里你要么脱裤子换钱，要么拿命换钱。她的钱怎么来的？一来也不是什么重点大学，二来她也不是头脑活络善于经营的聪敏人，恰好她进建筑行业的时候正是中国房地产起来的那十年，到处都是工作机会，只要愿意苦熬，行业里终究是能赚点钱的。仗着年纪轻让通宵就通宵让加班就加班，说难听点项目没做完你哪怕坐着死都不敢躺着不出工。好歹年底能多拿点钱就行，进了这个行业，女人自觉的就把自己性别忘记了，反正都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就当牲口用。也算是不辜负她的努力，存下了点钱款，又有一个好心的领导给点了条路，趁着房价没有跑到天上去赵安安和父亲果断一起贷款，顺便出了首付给家里在BS买了套90平的两居室。
此后母亲志得意满逢人就吹，”以后娶我我女儿的人真是好命啊，我们家囡囡漂亮又能干。工作没几年就替我和她爸爸买了套新房。她的嫁妆我们家是要出套房子当做陪嫁的。”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听了挨个地开始给赵安安介绍对象，赵安安总是推脱，忙着工作，忙着赚钱，就是不忙着谈恋爱。赵安安的母亲也像是拿了个王牌，左也挑右也选，觉得谁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结果，人不能太自以为是，这么让母亲得意的女儿，一直到赵安安和陈磊结婚就算是终结了。用赵家妈妈的话来说，坍台坍到黄浦江。
这世界上最怪的东西就是姻缘，仿佛是老天注定安排好的。那个时候赵安安原本谈了三年的地下男友轻飘飘一句话：“你和我性格不合适。”拍拍屁股就把她甩了，直接飞到美国去和美国女人结婚拿绿卡，欢天喜地读博士去了。赵安安对家里人隐瞒，面上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联系电话换掉邮件账号删光，照片一张张全部撕掉冲到马桶。赵安安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捏紧拳头告诉自己就当这个人死了。但是有时候半夜独自一边在办公室加班一边就流眼泪，键盘啪啪作响，她的眼泪就一颗接一颗溅在桌上。连着三个月夜里睡不着，爬起来抽烟就在想自己差在哪里了？怎么就比不上一张狗屁绿卡。整个人掉了十多斤，瘦的脱了形，本来光洁的额头和脸颊上全部都是一片片爆出来的又红又肿的痘子。赵安安对着镜子心想：人要是倒霉起来连个内分泌都来凑热闹。
和赵安安亲近的大堂姐看出来不对劲了，晓得小妹必定是情伤了，于是在家组织了一顿饭局本来是准备把自己的律师事务所的同事凑对给她，没想到赵安安居然看上了不过是顺路过来送桌游的陈磊。陈磊是赵安安堂姐的同届同学，毕业于上海数一数二的重点大学，比赵安安大五岁，五百强通讯业巨头公司做技术开发的IT，长相一般，丢在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赵安安当时并未多想，就是觉得这人像是旧相识，个子高高的有点驼背，方方敦敦的脸上架着一副土气的无框眼镜，眉毛淡淡的配着是一双有些内陷的单眼皮，略略向下弯，有点没睡醒的样子，跟人说话总是咧着厚厚的大嘴笑。于是，当天主动请教了些电脑上的问题，果然陈磊脾气好，耐心地由着她问东问西，仔仔细细地回答她的问题。等到一场饭局下来，赵安安的堂姐发现赵安安居然三个多月里第一次开怀大笑了，走的时候没有任何悬疑的两个人互留了电话和MSN。隔了一个礼拜每天下班后的线上对聊后陈磊约她去看电影，赵安安都嫌这人动作太慢。晚上开车陈磊送赵安安回家时，坐在副驾驶的赵安安心里觉得自己特别平静。也没心跳加速，也没觉得激情澎湃，但是就是觉得窝心，觉得温暖。她对自己说，就是这个人了。
赵安安觉得就是这个人，赵家妈妈可没这么觉得。一年后赵安安通知家里自己正式谈了结婚对象，一听见陈磊家里的条件后赵家妈妈觉得天旋地转，女儿大概是吃错药了。陈磊的家境就入不了赵家妈妈的法眼。他是第一批支援新疆回沪的知青子女，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一家人万幸户口上来了，但是除了一套65平米的单位分房，什么都没有。虽然称不上是家徒四壁，但也是这个城市里适婚青年中比较贫困的家庭。陈磊名下就剩一部车，自己存的钱除去置办婚礼的事务之外，余额只有十多万元。那个时候上海略微能住人的房子首付早就突破30多万了，父母也拿不出什么积蓄。陈磊不愿逼迫好不容易回家乡稳定的父母把名下唯一一套房子变现，打算自己独立买房。亲戚们给陈磊介绍的几个相亲姑娘，一听这种条件连面都不肯去见。一直遇到了赵安安，赵安安没事人一样的点点头表示了解就再无为难他了的话了。陈磊心里松口气，知道第一关过了。
第二关就是她的父母，约定见面的时候陈磊特意挑了家最贵的粤菜馆子，紧张地把两条中华香烟和一瓶茅台递给了赵安安的父亲，又把买的一条进口羊绒的围巾捧给赵安安的母亲。赵安安的母亲那天故意穿了套件半旧的衣服，冷冷冰冰地低头吃饭，一句话也没有和陈磊说，只有吃饭快要结束的时候问了赵安安一句：你想清楚了没有？
赵安安吃菜吃到一半，筷子还在嘴里，没心没肺地笑笑：“想清楚了，十一月就去领证。”
母亲气的桌子底下的手都绞出青筋了。面上却笑了起来，轻声细语:“领证？连套房子还没有着落。”
赵安安脱口而出：“房子和领证又没有关系，我和他一起赚啊。”
陈磊当时感动地握紧了赵安安的手，连忙和岳母澄清：“安安妈妈，一年后一定买房。产证只写安安的名字。我保证。”
赵安安得意略带挑衅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觉得自己挑人的眼光没有错。
知道自己女儿秤砣铁了心，翻不了局面了也不能真的弄得撕破面皮，赵安安的妈妈只好翻了个白眼，心里恨恨说：“你就十三点吧！和他一起赚？看你有多能熬？！”
为了表示对这段婚姻的不满意，赵家母亲最后一分钱嫁妆都没有出，原本说好的老房子给女儿做陪嫁，也租出去每个月自己吃租金。赵安安的妈妈心想，
结婚嘞？绝对就是热昏。放着好好的有房有车有票子的不要，非要寻个穷瘪三。这家人真好空手套白狼，片瓦都没有白捞一个傻媳妇。既然你们不愿出房，我们也不会退让。
终究是被赵家妈妈说中，熬字就是赵安安结婚头前四年的状态。陈磊一年后就贷款买房了，产证守约只写赵安安。
可是这套房子，首付连带装修他们夫妻两个人到底还是欠下了不少外债。赵安安以为自己是新时代女性能够独挑经济重担，刚刚生完孩子，四个月后立马因为可以涨工资就跳槽到一家以加班闻名的单位里去赚钱，女儿扔给了公公婆婆，每天上午急吼吼跑到单位，半夜里不到两点见不到人。周末都非要跑到公司去加班赚加班费。一天天地，陈磊的眉头也开始皱起来了。有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帮赵安安按摩发肿的手臂就劝：“安安，债务有我，你不要那么拼命。现在这份工作能不能考虑一下换了吧。”
赵安安累到一股无名火上来，结婚以后罕见凶相毕露，皮笑肉不笑地呛他：“啧，马上就要年底发奖金，你叫我辞职？钱都白送老板啊？那么多外债要不要还？我也不想天天三孙子一样地出去赚钱，我换份工作可没有那么多的钱，你一个人把债务都搞定？问问你自己有那个本事吗？”
好脾气的陈磊看着赵小姐很久，一句话都没有说。那天晚上他自己主动搬到书房里。这是结婚后他们头回分房。当天晚上赵小姐自知理亏想去道歉，碍着面子又不好意思，就那么翻来翻去在床上摊饼一样。第二天陈磊敲门告诉她早饭好了，赵安安看着从不下厨的陈磊从厨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上面还摆了一个煎得嫩嫩的荷包蛋端到她面前。
一夜未眠，她脑子糊涂不知发生什么。
陈磊把她按下坐在椅子上，动作轻柔但声音严肃。“安安，最多两年。一定让你再也不用为钱发愁。只是请你以后千万不要那么说我，我是担心你的身体。你那样说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赵安安再傻也晓得此时必定要讨饶认错了，立马七分带笑，三分哭腔：“哎呀哎呀，我保证再不会说那些话。你知道的，我讲话一向不过脑子。你脾气最好了不要计较嘛。”
“也怪我，我知道你辛苦。吃面吧。”陈磊搂住赵安安的肩膀。
这以后赵安安加班的频率下降了不少，本来加班赚钱是为了让家里过的开心畅快，何必舍本逐末。不过八十万的外债怎么还清赵安安是一点也摸不着头绪，陈磊没有和她说过。那件事情过后没多久，陈磊执意拒绝了工作很多年通讯公司的挽留找了个猎头跳槽到了一家知名的游戏公司做系统工程师，工资颇丰但是内容却全新，压力可想而知。本来讲究生活品质小富即安的陈磊周末也既不下围棋也不碰弹吉他，重新又报了个在职研究生深造，而在家就不停接各种项目，等到一年半后，陈磊把从亲戚朋友那里拿回的借条递给她的时候，赵安安都傻了。
这天陈磊脸上带着一种特别的神情，有点安慰有点疲惫，和撸自家猫咪一样轻摸她的发顶，“安安，我答应你事情就一定会去做到。我现在就是真心希望你能够换一份工作，或者至少休息下来一年，照顾家里也能顺便做点你自己想做的事情。”赵小姐本能的想要拒绝，话到口边却像是许久没有那么近距离的看过陈磊了，这段时间里陈先生老了不少，鬓边添了白发，脸颊两边的皱纹像是刀刻过了退不下去。平时总是开玩笑叫他老陈老陈，等真的意识到他衰老的迹象出来了赵安安顿时眼角开始有点发酸，伸手一下下摩挲着他的脸颊。她心里感激又内疚，同样是挑担子，她就喜欢哇哇叫苦，陈磊却是把重量移到了自己的肩上，一声不吭。赵安安咬咬牙，罢了罢了，不过一份工作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业。终究是十年过去自己不过就是个三流建筑师。这般努力勤奋，她缺了些天赋。更何况没有必要让自己爱的人难过。第二天，她直接冲到所长办公室，在放弃了年底奖金的情况下大摇大摆潇洒辞职了。
在家休息了三个月后，每个月工资卡里没有进账。赵安安的妈妈跑到她的家里，左看右看，“嗯，你的房子一室一厅，格局小，以后小颜要是上了小学是不方便和你们一间房。还是要考虑换间大屋。陈磊一个人估计是吃不消。“
“刚买三年，我没想要换。”赵安安莫名其妙。
赵家妈妈笑笑：”就算是夫妻，时间一久白拿人钱财终究是气短，你说是不是？那怕你去教教小孩画画，赚些零花也是自在。”
赵安安没吭气。晚上爬起来在网上开始投递简历。陈磊知道也不好反对，只关照她千万不能和以前一样没日没夜地加班了。赵安安拿着锅铲在厨房烧菜，无所谓地耸耸肩，“放心吧，我根本没投大公司。再说年底没地方招人，搞不好我现在投的信正好要等到过完年才有回音。”
谁曾想隔了一个星期一家名字叫WEKP就这样给了她面试的机会。赵小姐听都没有听过这家单位，自己在家拿着地图比划，距离很好骑自行车也就二十分钟。虽然没什么名气估计也不会很累。隔天，赵安安照着地址跑到这家公司的楼下吓了一跳，一栋CN区80年代的办公楼，贴在墙外的面砖都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楼下沿街商铺还有一个乱哄哄汽车维修中心，赵安安怀念起过去外企精心装饰崭新气派的办公楼。她有些失望的心情一转念又乐观了起来，一般越是小的公司越是人性化也没一定。上楼面谈的时候，穿着白色休闲套装人事经理果然讲话非常客气有礼，简单介绍这家公司百十号人，比不上赵安安过去呆着动辄上千的设计院，可胜在不大不小，在职的也都是十年以前上的老员工，人员流动不大，工资不高但是岗位津贴不少，正好因为不久前一个职员回了老家才联系到了赵安安。赵小姐配合的频频点头，谈到待遇的时候识相地把过去工资打了个7折。也无辉煌梦想，青菜萝卜保平安，工资开价低一些自然以后要求也会少些。
就在赵小姐神游一般发呆的时候，对方公司打来电话请她上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