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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楼里的婢子秋桃敲门进来的时候,我正用水调了珍珠粉涂在指甲上。小桌上昏沉的烛火打在上面,指甲就微微泛了光。
      秋桃说:“姑娘,该你上去啦。”
      我站起来,秋桃便过来帮我穿戴。只拿衣服的时候,我还是挑了件烟粉的罗裙,裙摆曳了地。
      秋桃拿着镶了珍珠的银钗,一边替我挽发一边嗔怪:“姑娘,妈妈可说了叫你穿红的呢,您又不是不知,这楼里的规矩向来这样。”
      我不说话,纱质的面巾握在手里紧了又紧,终是蒙在脸上。
      楼里的规矩,我素来清楚得很,只是从我来了这楼里,我穿白的蓝的绿的黄的,偏不穿红的。
      因我温怀薇,再不是十六岁以前的温怀薇。

      秋桃提了灯笼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庭院里已经搭好了台子,丈许来高,四周挂了不少灯笼,照的台子通亮。
      楼里的妈妈花娘迎过来:“我的姑娘哎,不是说叫你捡件红的穿么?”
      穿红衣,向来是楼里姑娘们第一个晚上的规矩。规矩是花娘定的,花娘是从楼里出来的女人,晓得楼里姑娘的痛楚。花娘说咱们楼里的姑娘怕是一辈子也嫁不得好,第一个晚上穿件红的,也好像个新嫁娘。
      我摇摇头:“妈妈,我不穿。”
      花娘也摇摇头,又叹了口气:“你也是个苦命的......”她推我上台,“罢了,你去吧。指不定哪位贵人就相上你,连苦也再不用受呢。”

      台上的视野蛮开阔的,我坐在台子中央,抬头就看得到门外流过的那条河。
      琉胭河。
      坊间早有‘琉胭河上娇宫娥,琉胭河畔流烟阁’的说法。前一句说的是这河名字的由来,说是琉胭河上游便是皇帝后宫在的位置,后宫妃子宫娥每日里洗脸洗下的胭脂沐浴的水,都倒在这河里,是以叫做琉胭河。
      后一句呢,说的便是这楼,叫做流烟阁的,京城里最大的,官窑。
      官窑,官家开的窑子。
      当年与爹爹娘亲同游琉胭河时,爹爹还特意指了指这琉胭河两边成排的歌楼酒肆,指了指这歌楼酒肆里最大的流烟阁,告诉我好人家的女儿是不会来这里的。
      可如今呢,我站在这楼里也有一年多了。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一年里琉胭河依旧奔流不息,曲水流觞之景遍布河岸,白日里多少好人家里的男儿女儿坐着精细的画舫顺流而下逆流而上,夜晚里华灯鳞次栉比,又将这琉胭河照得如同白昼,琵琶琴筝的声音传出多远,酒香能飘出十里,帝都能有的繁华这里有过之而无不及。
      却只有我,也只有我,一年来看着奔流不息看着曲水流觞,看着华灯鳞次看着繁华盛世,还能记起当初是如何的家破人亡。
      小女子温怀薇,抚远将军温源廷之女,两年前父亲被诬贪了五百万两的军饷还要谋反,于是举家入狱。父亲秋后处斩,全府上下男丁充军女眷充妓。母亲眼看着父亲人头落地,菜市口的街上血溅了她一身,她敛了父亲的尸首,当天晚上就一头扎进了琉胭河,连尸体都没捞回来,徒留我孤零零的站在河边,一心只想随了他们去。
      可我没有。
      量刑的官员受过父亲的恩惠,偷偷找了我过去告诉我他可以给我找个戏班子,他说虽然还是没法脱掉贱籍可戏子总比妓子要好些。我摇摇头回绝,还是选择充了官妓。
      也算托了父亲的福,花娘看我重孝在身,便允了我只弹琴唱歌,不用饮酒陪客,我便在这流烟阁做了一年多的清倌人。然而如今一年期满孝期已过,今儿个该我头一个晚上。

      一曲醉花阴唱罢,台上随侍的龟公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有人开始叫价,一百两到五百两,真真像是船一样,水涨便高。
      我略抬了头看,一眼扫过去又半敛了眉眼,琵琶的弦勒的我手指生疼,险些拨出了音来。
      只是放眼望去台下都是京里出了名的达官显贵,刑部的侍郎户部的尚书,连翰林院的老学士都在。这些人都曾经与爹爹同朝为官,一个个年纪足以做我的父亲祖父,哪一个未曾见过我夸过我?有些还给自己的儿子提过亲。而我温怀薇的名字改也不曾改过,如今竟引得他们同兽儿一般,通红着眼睛高叫着价钱,好像和我这般如他们女儿孙女的姑娘共度一夜是多大的荣誉似的。
      男人......我在面纱后冷冷的笑,唇角勾起的弧度薄得像是能划破面巾。
      哼,男人!

      价钱已哄抬到千两了。
      想是再这么抬下去,恐怕先帝爷也要仔细考校爹爹是否真的贪了那笔银子了吧?
      毕竟我温怀薇,竟是如此的值钱啊。
      一千两,两千两,各位大人真是财大气粗,他们有些人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如此,又是哪里来的银子,叫他们挥霍呢?
      三千两后便无人再千两千两的加了,三千一百两,三千二百两,台下喧嚣更甚,嘈杂一下子肃清,却是有人叫了五千两的价钱。
      我抬了眼向下看去,刚那声音分明还是没长成的少年的清脆音调,十二三岁的少年高举着一只白生生的胳膊,表情甚是恼怒。
      这少年我曾见过的,该是广亲王府的小王爷,当今天子的亲弟,五年前我还是忠臣之女的时候随了爹爹进宫,有过一面之缘。如今他也长大了,个子抽高越发俊朗,却还是叫我一眼瞧了出来。
      我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大约是叫人骗了,十二三岁的年纪在台下这些人眼里不过是个孩子,就算他有亲王的位置压着那些高官,可不做官的呢,哪里有人识得他?
      果见他身后管家模样的男人俯下身去对他说了些什么,该是叫他别瞎闹,可那少年扭过身子依然执拗的喊:五千两。
      台下的人再次喧哗起来,有些指着他笑,我依稀听见他们说他不过是个小毛孩,胡子还没长就想着女人,少年涨红了脸,却还是不肯放弃。
      这时候人们又静下来了,却不是为了那少年。
      有个人骑着马冲进了流烟阁的院子,离聚在台下的人群还有一步的时候勒住了马,他的脸埋在阴影里我看不清,只知道他还披戴着盔甲,素色的甲胄反着灯笼的光,泛起漂亮的光辉。
      人们让了条路给他,马蹄声明晰而又清脆,他催着马来到台前,灯笼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看了我一眼,勒着马转了个圈面向人群,然后举起一张银票。
      “一万两银子,这位姑娘我要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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