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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二章(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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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来的路途一帆风顺,但回蛇岛的时候就艰辛了许多,一直逆风,没有办法使用风帆,而她历胜男却只学过架帆。所以筏子一直前行得很慢。当然,以历胜男的聪明,在耗磨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筏子渐渐地开始听话起来,在近两天一夜之后,在清晨朦朦的迷雾中,蛇岛的轮廓终于浮现在了她的面前。
周围湿漉漉的空气都好像开始清新了起来,她仿佛已经闻到了海风中带来的岛上野果的清甜。于是她舔一舔发干的嘴唇,倍加奋力地搅动起树枝来。
近了……更近了,薄雾里开始显出白色的沙滩来了!那露出的沙滩一片一片,上面被浅浅的白色雾色罩住,分离开来。这些互不相连的沙滩渐渐变大,也慢慢地变清晰了,竟至于最后浑然一体,互不分离。
而罩着沙滩的那层白纱也慢慢地消褪,现出沙子们洁白的本色来。咦……那沙滩边上,与海水相接的地方,怎么有一个小黑点?
那个黑点正是金世遗。他正手举着木叉,静立于海水之中,候着那渐游渐近的鱼儿,丝毫没有察觉到海面上那亦渐行渐近的木筏。
但见他手举木叉,纹丝不动的立在那里,如一尊远古时就翌立于此的雕刻,只不过……多了一两块破布搭拉在那人形雕像完美的身形之上。
有了!他心念动时,木叉就刺破了水面,直直的贯入了一条鱼儿的身体。
他得意地端起鱼叉,探手去取今日的早饭,视线也从脚下的海水转移到了鱼叉的尖端,当他的目光从木叉顶端滑过的时候,他才注意到,海面上的……那是?木筏?
蛇岛的四周没有任何船队常走的海上航线,而且这世上没有几个人知道蛇岛的所在,怎么会有木筏往蛇岛上来?他正想着,那筏子又离得近了些,此时,已能看清,筏子上还站着一个女子。
又近一些,那女子正在撑船。虽然还看不清脸,可是,这女子的动作,似曾相识。难道是……她!但是她明明已经……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突然很期盼于那个明知不可能的结果,哪怕这只是场梦,那么这梦,也不要再醒了吧。他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石化,唯有在随着筏子缓缓移动的眼睛,证明着他的生命气息。那眼中所冒出的一团烈火,就像要生生的烤干了他与筏子中间的这片海。而筏子的每一点靠近,都让他紧张的纠结在一起的神经愈发的绷紧。
待到他终于看清了那女子的脸,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那个女子略有些憔悴的面容,其他的一切一切,他顾不得看,也顾不得听了。
不知不觉中,他已将鱼叉连同叉上的鱼儿丢弃到了海中,这一刻,他的心里,哪还容得下什么早饭?不受控制的,他开始淌着水往木筏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跑,除了跑,他似乎完全的忘记了其他所有的事情,甚至于,连出声呼喊都已经忘记。
与此同时,木筏上的历胜男也才刚刚看清岸边那人的脸。一时之间,她僵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奇怪,心里,明明是莫名的欢喜,却,早已不愿让他见到自己此时的欢喜了。
一时间,她的脑海里有许多个念头闪过,她不停地问自己,却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他么?是他么?他真的没事儿啊?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这么积极地跑过来是因为我么?怎么办?怎么办?如果见到他我应该怎么办?他见到一个本应死去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怎么想?他会不会以为……我又骗了他?
这边,一个人站在木筏上一动不动;那边,一个人死命地往越来越深的海水里扎,一步,又一步。其实,他们两个,都不知道,接下来的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正当此时,历胜男全身的经脉渐渐阻滞起来,微麻的感觉从全身各处涌起,而她竟浑然不觉。因为,她的脑海一早已被金世遗占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了。
直至她无力的倒下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体内的三尸脑神丹又开始发作了。唉……这次只隔了二十二天啊。她无可奈何地感觉着自己不听使唤的身体于瞬间倾斜,弄出极大的声响,扎进了冰凉的海水里,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她跌倒的时候,金世遗已前行至及胸深的海水处了。她这一倒,原本在水中行走的金世遗一下子慌了神,赶忙手脚并用的划起水来,他记得很清楚,她的水性,向来是不好的。幸而他的水性极好,虽说姿势不太雅,速度却是极快的。
但见他疯了似的以飞鱼的速度游到筏子旁边,连深呼吸都来不及,就潜进了海中,在历胜男沉到海底之前就抓住了她的手,带着她浮出了水面。
刚刚从水面冒出头来他开始急急地唤她:“胜男!胜男!……”一遍又一遍。可是怀中之人却没给出任何的回应,就连身体,也不曾动弹一下。他心下焦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用单手托住她的身体,拿另一只手和双脚奋力地向前划,同时嘴里仍不住地唤她,似乎是想要确定她的安然无事,可是仍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原本离海岸很近的距离此时在他看来似乎如此之远,他总是担心着每在这海中多待一刻,怀中的人儿便多一分危险。所以他的脚刚刚能触到海水下面的地面,他便力贯双脚,猛力一蹬,两手抱着她疯了似的狂奔起来。
正经在他将她稳稳地平放在沙滩上后,他倒手足无措起来,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终于,他想到应该去探探她的鼻息。在感觉到了丝丝淡淡的热气从她的鼻中缓缓呼出的时候,他才略微松了口气。于是接着轻声地唤她。
其实,他的呼唤历胜男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苦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所以明明清醒着却也无法回答。
而金世遗见她久久没有醒转,又开始着慌了。于是手忙脚乱地给她控水、活动四肢、帮她做人工呼吸……可是,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成效,她的鼻息依然微弱得让人担心。
他的神色越发的慌张,一遍遍的大声呼喊她的名字,直至最后声嘶力竭,涕泪俱下,言语间满是愧疚和担忧:“胜男……胜男!你,你不要有事啊!上次你倒在我怀中的时候,我就……我就心痛死了,我……我,我不住地自责和后悔。如今天可怜见,终于又给了我一次机会,你不能,你不能……”
历胜男将这些话听入耳中,觉得前所未有的快乐。她不断将这番话在脑海中回想,一次又一次,而每一次都更加的欢欣舒畅。她这一生所遭受的一切苦痛似乎被这样的一番话就轻易地抹尽了伤痕。
但是,喜至极致,她转念又想:三尸脑神丹的毒性现下越发的厉害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到时候,世遗哥哥会更加自责和后悔。与其到时候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又一次在他面前死去,再伤心一次,不如现在就悄悄离开他。此时,她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另一句话:“你要走,自然有你的理由。”也好,我走了,你也不会来寻我的,这样,于大家,都是好的。
也好,世遗哥哥,有你今天这番话,我这一生,便也值得了。
左手的五指已经有了些微的知觉,她努力地试着睁开双眼,朦胧中望见他满是泪痕的脸颊,于是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轻轻的唤一声:“世遗哥哥……”
随着这一声轻唤,那个跪坐于她身旁,哭得像个大孩子的人止住了抽泣,他拿手去抹脸上的泪痕,把自己弄得跟个京剧里的大花脸一样,还抽噎着说:“你……你醒啦?”
她轻轻地点头。
在看到她点头的动作之后,他终于确定这个事情的真实性,那一张大花脸上绽放出明朗的笑容。不过这笑容随即收敛,转而关切地问:“怎么样?还好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冷么?……”
他的“冷”字刚出口,她就“嗯”了一声,裹着湿漉漉衣服的身体随即做出冷到发抖的动作。
他赶忙从自己身上除下褂子(虽然,那褂子其实也是湿的),搭在她身上,说道:“坚持一下,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说完他飞也似的窜入树林,拾掇干柴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往林中远去,厉胜男拍拍手从沙滩上站起来,径自往一处礁石走去。在那处礁石天然构成的小水湾里,果然,一支木筏结结实实的绑在那里。
她正待下去将木筏撑出,顿了顿,又折返回去,拾起沙滩上的那件褂子,然后重又来到木筏跟前,最后回头望了望刚才他的身影消失的树林,跳上了木筏……
待得金世遗抱着一大捧干树枝走出树林的时候,只看见了海上远去的木筏和木筏上那人的背影。
树枝在瞬间被弃之一地,他不顾一切的往海里跑去,边跑边扯着早有些嘶哑的嗓子拼命地呼喊:“胜男!胜男!……”
在金世遗的呼喊声里,木筏依然在往海中央走,而那个背影,也没有丁点儿回头的意思,虽然这背影的正面,一张秀美的脸上写满了伤心和不忍。
金世遗在海里不要命的游,一心只想追上前面的那只木筏,至于她离去的原因,他没有深究,也不知道她方才已经听到了自己的那番话语,他只是一门心思的想着要赶上那只木筏,认认真真地同她解释:其实,他后来才明确,自己喜欢的人,是她。
虽然金世遗游得很快,但却仍然及不上顺风而行的木筏。渐渐的,筏子和筏子后的人越离越远了。而这一切,因为筏子上的女子一直不敢回头,竟然全不知情。若是她回头望上那么一眼,就一眼,也许,这筏子就再也出不了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