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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十二章(四) ...

  •   他们在入夜前赶到了一家小镇,找到了一间客栈投宿。依旧是要了两间客房,金世遗一间,玉海烟帶着小狐住进了另外一间。

      今日是腊月十六,昨夜刚替自己放了一大碗血,今天又赶了一天的路,一关上门,厉胜男便只剩了一个念头,那就是爬上床去休息。怀里的小狐适时地醒了过来,动了动,倒也不急着从她手中挣脱,反拿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盯着她不放。

      厉胜男轻抚着他额上的柔毛,轻柔的哄它:“饿了吗?”也是,流了那么多血,又昏迷了一整天没吃东西,它不饿才奇怪呢。厉胜男寻出银白色的面具带上,打开门,叫小二弄一只烤鸡来。又想起流了很多血的岂只它,自己昨晚也流血不少,白日里赶路时也才啃过两块硬邦邦的干粮。于是,一只烤鸡变成了两只,外加一大盘烂熟的牛肉和一壶浓茶。

      等小二把饭菜端进来的时候,玉海烟都已经快睡着了。小二出去后,她强打起精神,摘下面具,将一只烤鸡扔给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小狐,然后一杯浓茶下肚。猛烈的苦涩味冲击下,她终于得以让自己再多清醒一会儿。趁着清醒的时刻,她一把抓起香喷喷的烤全鸡。美食当前,岂有亏待自己的道理。

      当她津津有味地嚼着最后一根鸡腿骨头时,金世遗过来敲门了。她呆了一下,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和他同行这么久以来,他从未曾敲过她的房门。当然,以他的性格和为人,她也不会傻得以为他会有什么不轨的企图。

      她将啃得干干净净的最后一块鸡骨头扔回盘子里,擦干净双手,收起幼稚的坐姿,将桌上的面具复又带回脸上,这才起身开门。

      拉开门,询问的话语还未出口,那呆头鹅就抢白了:“玉姑娘,我想……我想问你些事。”

      “何事?”现而今,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是冷冰冰的玉海烟。曾经那个既冷傲又幼稚的厉胜男,怕是会埋在她心底,一辈子都无法与他面对了。

      “我……我可以进去么?”金世遗矗在门口,局促地等着她的决定。

      厉胜男听见自己在悄悄地调整呼吸,一小段时间的静默后,她回身走回桌子,捡起筷子自顾自地吃起来,回头望见还杵在门口的金世遗,有礼貌却又客套地开口:“金大侠,赏脸一块儿用夜宵么?”

      金世遗的眼中闪出光来,连忙跨进门来,自己找凳子坐下,又自斟了一杯茶,一口饮干——嘶……怎么又是这么苦的浓茶?

      玉海烟默默地看着他的举动,亏得这个呆瓜能听懂这暗示,要是四年多以前,他一定傻到真以为她邀他吃夜宵。四年……不知不觉就已经四年了么?四年来,她变了,他也变了不少,可是她爱他的那颗心,却仍是没变,他从未停留在她身上的那颗心,不知又变了多少呢?

      金世遗好不容易咽下那口苦茶,总算开口问道:“听说玉姑娘以前曾在西门牧野手下。”

      在西门牧野手下么?当然,她从成为孤儿开始,便没有选择的做了西门牧野的杀手,直到三年多以前才逃脱掉这始终笼罩她的魔爪。

      她的嘴角抹上几不可见的微笑:“算是吧。”

      “那……”金世遗的声调越发的小心翼翼,“玉姑娘可认识厉胜男?”

      玉海烟嘴角的弧线整个儿地凝住。认识么?她认识那个叫厉胜男的自己么?老实讲,她也不知道,一个人,对自己的认识到底有多深呢?他问这个,又是为了什么呢?他的性格,从不是那种主动问讯打探别人的人,他对人是关心,却从不去开口问他没看见的、没听见的,他不知道的别人的事。要问他为什么,他大概会呆一下,然后傻乎乎地答:“愿意说的一定都会说给我知道啊,不愿意说的自然有不愿意说的理由,我又为何要问?”

      迎着那双期待的眼睛,她艰涩地咽下口气:“我和她……不是很熟。”是啊,她从未和自己说过话,从未和自己一起玩,她和自己,当然谈不上熟了。

      “不熟也没有关系!”金世遗急忙声明,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玉海烟,“我,我只是想知道她多一些,了解她多一些。我,我,我只是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玉姑娘,你,你可以告诉我么?”

      玉海烟夹肉的筷子停在了嘴边,今天的金世遗怎么这么反常?他突然这么想知道自己的事干什么?她仔细斟酌了一下以玉海烟的身份和性格应该如何用词遣句,终于开口道:“厉胜男?不就是一个杀手么?”

      “还有呢?”金世遗看玉海烟的眼神活像个两天没吃饭的人。

      “还有?还有……噢,对了,她不是好人。”又灌一杯浓茶下肚,玉海烟强撑着精神调侃人。

      “她是!”金世遗那坚定的神态,好似三岁的娃娃在跟旁人争辩:“太阳就是黄色的!”

      玉海烟终是忍不住嗤笑出声:“杀人如麻的杀手是好人?朝廷的鹰犬是好人?谎话连篇的骗人的人也是好人?像金大侠这样讲,那我也算是好人啰?”也不去理会金世遗如何回答,她冷笑着再干一杯苦茶,嗯,滋味不错,要是烈酒就更好了。

      等她一整杯苦茶下肚,沉默了一小会儿的金世遗开金口了,那斩钉截铁的语气,似是在捍卫世间伟大的真理:“她是好人!”顿了一下,他又肯定的补充,“你也是。”

      谁是好人?若是问四年多以前的金世遗,他一定会认为全世界的人都是好人。若是问三年多以前的金世遗,他会认为像他师傅和四娘那样光明磊落的江湖侠客是好人,而那些老是对付侠客的朝廷中人,则没有一个好的。若是问现今的金世遗呢……江湖侠客不见得就一定是好人,朝廷中人也不见得就一定不是,谁是好人恐怕还得因人而异,但唯一肯定的就是,胜男是好人,他面前这个老让他想到胜男的女人,虽然不怎么熟,但……也应该是好人吧?至少,他的心这样告诉他,而这一次,他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它的判断。总之,他觉得是很好的人,就够了。

      玉海烟的眉角因为金世遗的话而剧烈地抽动了一下,可惜隔着面具,桌子对面的那人无缘见到。

      金世遗也不再与她争辩是不是好人的问题,又问她:“玉姑娘在西门牧野手下时,还,还知道旁的关于胜男的事情么?”三岁的娃娃不再仰头叉腰的肯定太阳的颜色,转而拽着她的衣摆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可不可以给我买根糖葫芦?一根,就一根,好不好?”

      “还有?”玉海烟夹起最后一块牛肉扔进嘴里,“哦,还有,她曾经是西门牧野手下最好的血滴子杀手,几乎从不失手。”是啊,几乎从不失手,在遇见那个叫金世遗的人之前,她的所有任务都是圆满完成的,从未失手,而遇见他之后她却频频失误,亏得西门牧野对她够信心够耐性,不然,她也能在他恨她之前,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玉海烟的重音完全地落在“血滴子杀手”上,语间还故意带了些嘲弄。金世遗对此全然不在意,他的心思完全扑在了后半句话上。“几乎从不失手”?那也就是曾经有过失手的时候?他的脑海里自动浮现起她因肩伤不支,在厉家庄倒下的模样,她昏迷时紧锁的眉心和那夜被她握紧的他的手心里,她盖上的一层又一层的冷汗,清晰地留在他脑海深处,而且似乎……越来越清晰。桌子下,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握成了拳头。

      “她……经常受伤么?”他问得很小声,像是极期待这问题的答案,又极害怕这问题的答案。

      浓茶已经喝完,她的眼皮又开始打架了,最后看一眼今天古古怪怪的金世遗,要不是熟知他的言行举止和那种……小狗样的眼神,她真要怀疑今天这么反常的金世遗是别人带着人皮面具假扮的了。脑袋有点昏昏的,她知道自己已经答非所问了:“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受伤有何大惊小怪的。”

      金世遗把拳头捏得发白了,好久好久,才渐渐松开:“玉姑娘再告诉我一些其他的事吧。”

      呼,玉海烟重重地呼了口气,终于说话了,再不说话我就要睡着了。“别的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呀。”她敲敲自己越来越昏昏沉沉的脑袋,完了,说话有些开始不经过大脑了,“做杀手的,除了,杀人和被人杀,也没什么别的特别的事了。”是呀,在认识世遗哥哥之前,除了杀人和被人追杀,其他的事情她好像都有些记不清了。单就这两件事,好像就已经占去了她前半生几乎所有的时间和所有的精力,直到世遗哥哥的出现,她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单调无味却充满血腥的日子里,似乎才开始有了别的味道和颜色。

      咦,世遗哥哥的眼里,竟然泛起了重重的怜惜。是她看错了么?还是她喝茶喝醉了?惨了惨了,她原来已经困到出现错觉了呀。还是,她其实已经睡着了,现在不过是黄粱美梦?嗯,她一定已经睡着了。

      金世遗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当他终于又抬眼看向玉海烟,想要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却见她不知何时已趴在了桌子上,沉沉睡去。

      “玉姑娘?玉姑娘?”他轻唤,躺着的人依然纹丝不动。他叹气,打横将她抱起,轻轻放到床上,拿过被子替她仔细盖好:“唉,习武之人,怎么睡得这么死呢?何况还是杀手?”

      第二天,她从沉睡中醒来,摸着不知何时爬到床上取暖的小狐的脑袋,盯着床顶发呆:“果然是梦啊……”甩一甩还是有些不清醒的脑袋,伸一伸有些发酸的胳膊和腿,她老大不情愿地爬了起来。昨晚还真是困到一定地步了,她竟然没摘面具就睡着了。

      打开房门,入眼即见隔壁的金世遗端着早点杵在她面前,他的右手抬起,似乎正有敲门的打算。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还有,眼睛外面那一对浓重的化不开的……黑眼圈。她轻笑出声,将他让进房内,看见他一直低头发窘。是的,他昨夜一夜无眠,因为,那杯茶实在是太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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