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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七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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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时金世遗来到校场之时,李公公和他的一众手下已在校场多时了。校场四围的城墙上,满满的挂满了手臂粗的麻绳。而校场之上,一千个笔直挺立的身影早已准备就绪,只等着一声令下了。
今日,李公公却没有开口,倒是他身旁的一个小校尉站了出来,对着台下大声喊道:“城墙下有一千根绳子,你们自己去选一根顺眼的,在下面站定。”
傅文听得这话,便开始于人群中寻找自己熟悉的那抹身影,待找到时,她已在其中一根绳子下站好了。傅文急忙窜过去,拿出三岁小孩儿跟人抢糖葫芦的激情来,抢在另一个人之前,在她身旁的绳子下站定。转头看时,正迎上她看来的目光,于是肆无忌惮的笑,那种肆无忌惮,如幼童般天真烂漫。
小校尉又一次发话:“爬上去!”
于是一千个人齐齐往上爬,个个都提起运功,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城墙上。待得他们爬到一半的时候,却听得校尉又叫了一声:“停!”
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静静的等待接下来的命令。接下来的命令,却是等!对,等。在悬空的绳索上等,等着有人比自己先掉下去或是自己掉下去。他们在等,站台上的人,也在等,等着足足有五百人掉下去。这第二场考验,才算是结束。
安静,校场里只剩下安静。考验的人和被考的人都没有人出声。这死一般的安静就这样一直持续着,正午的阳光肆意的炙考着这城墙上如蝼蚁般的一千人,有人手中的麻绳,开始被汗水浸湿,但是,始终无人放手。金世遗甚至觉得,时间似乎停滞了,因为他眼前的画面一直没有变化,一丁点儿都没有。
直到阳光渐渐褪去,夜幕降临了,金世遗才发现,这画面还是有变化的,它在一点一滴的变暗,一如自己现在的心情。
三更,还是没有人掉落。李公公抬头看一看天色,自语道:“不愧是选拔过的精英,耐力都还成。”
“还成?”金世遗怀疑自己的耳朵,饥饿、脱水以及体力的不济,这些足足掉了大半天的人,都该是有着怎样的毅力?要是常人,一个时辰怕已是极限了。
天色转亮,越发的亮,第二日的中午就在这一千人漫长的煎熬中来临了。李公公好整以暇的喝着属下递过来的茶,抬头看一看天色,说道:“差不多了。”说完又悠闲的抿一口茶,刺口的浓茶,他却喝得风清云淡。
待这杯茶喝完,只听校场上传来扑通一声,一个人影重重的砸在了地上。这掉着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极为优秀的轻功造诣,以这样的高度,原本不会摔的如此沉重而狼狈,而眼下的景况,摔落的人显然已经到了极限,身心都已经疲惫,疲惫到无法作出任何有利于自己下落的姿势,就那么扑通一声砸了下来,如同一只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机的麻袋。
传达命令的校尉不为所动,大声念道:“九百九十九。”有人进入校场拖走了那只布袋,然后,一切又一次归于沉寂。
良久,又有扑通声响起,校尉又念道:“九百九十八。”
金世遗从来没有发现,原来数出五百个数竟然让人觉得如此漫长,漫长得有些绝望。他心痛的看着那城墙上依然掉着的人影,每一个人影在他的眼中,都映成了倔强的厉胜男。他曾经在发现她欺骗他的时候以为,他不了解她。今天,他才明白,他原来一点儿也不了解她,甚至,从未去想过了解。金世遗突然很庆幸自己答应了乾隆这样一件事,因为这样的机会,他才得以开始了解她,了解她为什么欺骗,为什么寡言少语,为什么心狠手辣,为什么心机深沉。他突然很渴望看到李公公接下来的选拔和训练,尽管他已经猜到了其中的残酷和无情,但是,他却想从中找寻,找寻她的味道,感受她的感受。可是他又怎会知道,当年厉胜男的绳索下面,血滴子杀手的绳索下面,不是校场上略显松散的硬土地,而是一排排半人高的,棱角锋利的铁砧板。对于血滴子杀手来说,如果不能被训练出来,那么结局就只有一个——死!
傅文每听到校尉念一个数字,他都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了了。但当他扭头看一看旁边,即使已经筋疲力尽,即使麻绳上已勒出了厚重的血痕,她的表情,依然是那么的云淡风轻。他咬一咬牙,说服自己已然不停使唤的双手:“再坚持一下,就一下,好吗?”
校尉口中的数字念的极慢,“九百九十五……”之后,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才又念到“九百九十四……”,念完后,校场上又不再有声音,一切,重又归于沉寂。照着这样的速度,真是不知何时才能到得那个“五百”。
日落西山,第二个白天就这样静静的走过了。
明月当空之时,校尉念数字的速度慢慢地有一些加快。不知不觉,已然到了七百以下。原以为漫长无期,遥不可及地这五百之数,竟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慢慢接近了。
然而,待过了五百九十之后,那校尉数数的速度又慢慢放缓了。城墙上还吊着的阿那五百多人,人人都是毅力坚强之辈,在经厉了一天多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之后,眼见得成功如此接近了,没有人愿意轻言放弃。
第三日正午时分,城墙之上,还有着五百五十一人。
虽然有得吃喝,但也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得金世遗多少还是困了。他转头看时,正看见李公公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喝茶,看上去精神居然非常的不错。
待李公公发觉了金世遗在看他时,嘴角淡淡地往上一扯,那似乎是一个微笑,却更像是似笑非笑,他慢慢地拿过一个干净地茶杯,然后慢慢地端起旁边地茶壶,慢慢地往杯子里倒茶。茶满了,不多一滴,不少一滴,他慢慢地放下茶壶,一只手将茶杯慢慢地递到金世遗面前:“金大侠,请。”
茶能醒神,金世遗愣了一愣,仍是接了过去,大口饮下。但只一口下去,他又立时喷了出来,太苦!因为从小在蛇岛长大,金世遗是从第一次到中原之后才开始饮茶。他饮茶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也不少了。但是,他却从未饮过这么苦这么浓的茶,这哪里是饮茶,这简直是吃茶!茶到浓时,竟然是这般的苦涩。不知怎的,金世遗就忽然想到了厉胜男,那夜她白衣如雪,躺在自己的怀中时,笑容里,似乎也是这般的苦涩,浓浓的苦涩,直直地泼在了金世遗的心里,化也化不开。
金世遗正沉浸在这苦涩的回忆中,耳边却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金大侠喝不惯浓茶?唉,可惜可惜,这浓茶的美味,只好我独自品尝了。”
金世遗看着说这话的人,这个人,以前还不知怎么待过胜男,这个人,指不定胜男那苦涩的过去,就有很多是他造成的。可他现在还在这里好整以暇的喝茶!一想到这里,一向好脾气的金世遗居然有想揍人的冲动。但他想起自己与乾隆的交易,只好忍了下来,转头去望校场上的动静,不再理他。而那李公公也不再找他搭话,一时之间,校场周围又是一片静默。
明月当空,城墙上吊着的,还有五百一十个人。距离校尉喊出“五百一十一”这个数字,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五百已经是那样的接近,越是此时,越没有人轻易愿意放弃。
清晨,还是五百一。
正午,仍然是五百一。
望着烈日下模糊的五百一十个身影,善良如金世遗终于忍不住了,他主动向李公公搭话:“这五百一十个都很不错,不如就到此为止,让他们一起进入下一轮考验如何?”
李公公淡淡抿一口茶,客客气气的说:“不行啊,五百就是五百,临时改变主意,我岂不是威信扫地?”
为了自己所谓的威信,就全然不顾他人的死活?金世遗心中不快,再望一眼城墙上,就好像胜男吊在了上面一样,一阵阵心痛。
椅子上的李公公又嘎一口茶,自语道:“差不多了。”头顶上的太阳,此时正有了西斜的迹象。
不多时,只听“扑”的一声,一人落地。许久未曾听见的校尉的声音又一次高高响起:“五百零九。”他话音刚落,就又是“扑”的一声,他正打算念出“五百零八”,却又听见“扑”“扑”两声同时响起。此时李公公朝他摆一摆手,示意他不要再念。果然,接下来,又听到“扑”“扑”“扑”……连续不断的声音在校场上响起。
连续不断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安静之后,校尉念道:“四百九十……”
李公公站起身来,说道:“第二次考验结束。明日午时,剩下的四百九十人到西山的皇家猎场集合吧。”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以内功传送,城墙上昏昏沉沉的吊着的那四百多人,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听到这话,才松一口气,最后坚持的那点心念一散,再没了爬下绳子的力气,都是双手一松,任由自己和先前淘汰的人一样,身子直直地坠了下去。只有那个被傅文唤做“心儿”的女子,竟是强撑着,一点一点,双手交错的往地上挪去。
这一切,站台上的李公公早已看入了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