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玻璃的T台》陈雨文

17、悠长假期

　　出院的第一个晚上，雷季杉睡得很不好。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不一会儿就会醒过来，断断续续得做梦。其实，在睡着的时候心情才会好一点，因为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去面对。他甚至想，要是这么死了，也是件好事。
　　雷季杉你舍得死吗？他忽然在心里这么问自己。
　　雷季杉平躺在床上，身上穿着张小希新买的深色睡衣，她很细心得洗过又晒过太阳，他甚至可以闻到一股太阳的香气。他很感动。有种很想要去抓住这种小小的幸福的念头。
　　可他觉得现在的自己连拥有这种小小幸福的资格都不会再有了。
　　很多很小很美好的细节，在拥有的时候不觉得珍贵，到失去了才想要伸手去抓住，人和人的感情最是难以讲述的情感，为什么我们好好得在一起的时候，没有相爱到底。我们相爱了，可牵着的手，在各种摩擦中却渐渐松开了。
　　雷季杉把双手从身边移动到腰上，指甲按到肉里，好像，要到很高的位置才有一点感觉。他把指甲使劲掐进双腿，没有任何痛感。他悄悄得做这些小动作，在黑暗里吞咽自己的痛苦，在暗中，就没人能看到这么无助这么自卑的雷季杉了，是的，没有人能看到，只有他自己痛苦得去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
　　雷季杉你都这样了，年纪轻轻就半身不遂了，以后的日子你还要怎么过？你却还舍不得这样子残废的生活？
　　他舍不得。如果真得现在就要死了呢？雷季杉忽然想要做很多事情，忽然想念起很久没有想念过的妈妈，忽然很想去画画，什么都不管，只想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如果真得就要死了，他想，我一定要跟她说，张小希，我真得很爱你；妈妈，我真得很对不起你，其实我很爱你。
　　很多话，难道就是要被逼到绝境，才肯说出来？

　　雷季杉迷迷糊糊得醒着，一直看着窗外天渐渐得亮起来。厨房的方向传来零零碎碎得声音，他想，难道是张小希在弄早饭？但他马上把自己的这个念头否决了，张小希什么家务都不会做，以前不会做饭，现在不会做饭，至于将来，可能她会为她喜欢的人做饭吧，那也与自己无关了。
　　雷季杉想，或许她觉得他很可怜，买了一堆面包施舍他罢了。
　　“雷季杉你快点起床了！”她忽然猛得敲门，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的胡思乱想。
　　“起床？”雷季杉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还没有想过什么时候去自己的公司上班，他甚至不知道起来有什么事情可做的。
　　“快起来了！你不起来刷牙洗脸啊，你不起来吃东西啊！”张小希隔着门板喊。
　　雷季杉沉默了，起床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我买了你喜欢吃的面包！”张小希在门外喊。
　　果然是面包。。。。。。拿来施舍的罢了。
　　雷季杉你都不准备活下去的人却还在这种小问题上挣扎，还在想着她到底在乎不在乎你？雷季杉自嘲得冷笑了下自己。
　　雷季杉睡意全无，其实他不知道自己早上起来了一整天除了坐着还能做些什么，但是外面张小希一直在嚷嚷，他也只好撑起身体，勉强自己坐起来。
　　起身是件很麻烦的事情，这个从前根本不需要想的动作，在受伤以后变得无比艰难。他深吸了一口气，右手够到床边的轮椅，想用手臂的力量把身体安置到轮椅上。
　　“雷季杉，快起来啦！”张小希忽然开门进来！其实她在外面等了很久，听听里面没什么动静，担心雷季杉就此躺在床上不肯起来面对生活，心里很放心不下，这才打开门看个究竟。
　　可嘴上还是满不在乎的口气。
　　她看见雷季杉穿着睡衣半身坐在轮椅上，两条腿还挂在床沿上，正诧异得看着破门而入的她！
　　“你不知道进别人的房间要敲门吗！”雷季杉回过神来冲张小希大声喊！他这幅残废无助的样子竟然毫无遮拦地被她看见！
　　“小心感冒。”她跑过去，把他毫无知觉的双腿从床沿上扶下来，在轮椅踏板上放好。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也不知道这样做会在雷季杉受伤的心里撒盐。
　　“感冒只是小事情。”他费劲地把双腿扶正，低着头。
　　雷季杉低着头，双手笨拙得放在腿上，表情像个倔强的孩子。张小希的心忽然痛起来，这个坏脾气又霸道的男人什么时候会有这么绝望茫然的表情，她俯身从他身后抱住他的脖子，用力掩饰自己的哭腔，在他耳边说道：“答应我季杉，要坚强。答应我。”
　　“恩。”他在她的臂弯中头更低了。

　　有种熟悉的感觉包围了她，张小希想起来，过去他们经常拥抱在一起，那已经是曾经的曾经，往事的往事了。
　　“我要出去一下。”她慢慢松开手，“你自己照顾自己好吗？”
　　“恩。”雷季杉又点头。他从心底里厌恶被她看见无助残废的样子，可当他听见她要出去的时候，却又很舍不得，想要时时刻刻粘着她，好像只要她在，这里就像一个真正的家。
　　张小希关上门，倚靠在家门上，她很茫然，不知道自己的肩膀还能扛多大的压力，感性的思维又是否能为两个人的将来做出理想的安排。
　　她很想有个依靠的肩膀，能够支撑她，但是没有，曾经有人跟她说过，你太不坚强了，一点都不成熟。张小希你一定要坚强啊，成熟一点啊！她告诉自己，鼓起勇气，走进电梯，下楼。

　　“请假？”莫北北从电脑面前抬起头来，皱着眉头看着张小希，“现在公司上上下下都很忙。”
　　“我必须请假。不行的话，那我只能辞职。”张小希在艺术总监的办公室沙发上坐下来。
　　“你要多长时间？”莫北北问，眉头更紧。
　　“先给我一个月。”张小希开口，一个月够了吧，她相信一个月时间，过去的雷季杉就会回来了，一定。
　　“不行。”
　　“那我就只能辞职了。”张小希迅速的站起来，忽然一阵头晕，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
　　“你还好吗？”莫北北马上冲过去扶住她，在工作上他是严厉的人，但是生活上他一直是个好朋友好伙伴，不过张小希不知道，在她眼里，这个新上司就是个恶魔。
　　“可以让我请假一段时间吗？”张小希捂着肚子，什么时候她曾用过这样的语气求人？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莫北北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拉着她，他甚至担心自己一松手她就要倒下去了。
　　“谢谢。”张小希轻轻挣开莫北北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走出办公室。
　　外面开放式办公室有很多人在看着她，她知道，她看见了，但是没有人过来，从公司出去的一路上，迎面而来的同事才会跟她打个招呼。我不在这里，会有新的主管上来，会有很多人议论我，知道我未婚怀孕，前男友车祸了，没有人来安慰，没有人来关心，这里的一切依旧光鲜，很多时候，人都只会锦上添花，却不会雪中送炭。
　　张小希摸着肚子，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这种感觉真得很痛苦。我不能沉沦，她又一次告诫自己，还有更无助的雷季杉需要我，不管怎样，我们曾经那样得相爱，这种感觉一直牵绊着，看到他痛苦，自己的心也跟着痛苦起来。

　　“你可以出来了。”莫北北拨弄了下手机，对着接通的人说道；“恶人都被我当了。”
　　张小希步出办公楼，听见有人在身后喊她的名字。
　　是薛进，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正朝着她走来，“小希，等等我。”他叫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