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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我想靠自己(1) ...

  •   一赫眨眨眼睛没有说,搬出去和开不开心没有太多关系,她很喜欢亦中亦西的疙瘩楼。想走完全是要避开袁克放,越待在这里,她就发现他的好。他待她的好是点点滴滴润物细无声的慢慢沁入心扉的好。槽的是,他摸透她的心思,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手心。
      她害怕刚从一个感情漩涡挣脱出来又陷入另一个,这个漩涡更大、更深。如果她守不住自己的心,一定会粉身碎骨。所以她要护着她的心,死死地不让任何人进来。
      凯瑟琳摸摸她的头发,“赫,戴维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出去工作,他早晚会知道。到那时被他知道,不如你现在就告诉他的好。神说,众人都是兄弟姐妹,不应欺骗。”
      “凯瑟琳……”
      “赫,你有没有考虑过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
      “什么意思?”她不解的问。
      凯瑟琳笑着说:“中国人说人要'叶落归根',我也一样,来中国太久,走不动了,将来总要回家。如果你愿意,可以带上君君和我一道去英格兰。我的家乡是很美的地方,你会喜欢的。”
      “谢谢你,凯瑟琳。”一赫摇头,“虽然我的家很穷,但我不愿离开它。”
      凯瑟琳有点失望,但很尊重的一赫的决定。
      “如果你改变心意,随时告诉我。”
      一赫点头,想:这应该很难。
      她倒是打心底盼着袁克放走,快快走。不要成日在眼前晃荡,搅乱她的心。
      好在袁克放不能常留在上海,北平衙门事物繁重。三哥袁克栋和宜鸢结婚有一年多,袁克放都没见过新嫂子。前不久宜鸢传出怀孕的喜讯。袁父大喜,在家大宴宾朋。
      再躲下去就说不过去了。
      面对宜鸢,他是完全没有一丝不安,愧疚的。心如明月,合乎情,止于礼。没做过任何僭越出格的事,自然心情坦荡。
      可和北平比起来,他更加喜欢上海的开放和自由,主要是离开了老子的约束和母亲的唠叨。
      他一直志不在从军、从政。从小爱捣鼓的就是玩,怎么玩、玩得精、玩得妙是他毕生的追求。但姓袁,就不得已被拱到现在工商总长的高位上,真是没的一点趣味。
      袁父对他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国家正在动荡变革之期,国家的民主来之不易,东南西北都是蠢蠢欲动随时割据为王的军阀土大王。你不出来帮忙,克栋就会腹背受敌,他一败,袁家倒了大树,你还想过逍遥的公子哥儿生活?
      袁克放惊诧同样是军阀出身的父亲会说出“民主得之不易”,谁不晓得他的总理之职表面是国民代表投票选举,其实全是桌子底下的交易。现下的各地军阀也不是省油的灯,嘴上说归顺中央辖治,是奉诏不奉命,一不交税,二不交兵权。不是拿着闹饥荒就是发洪水的幌子大摇大摆找中央找袁总统要钱要粮,若数目不如心意,立即在国会骂骂咧咧,搅得乌烟瘴气。第二天的报纸大张旗鼓把政府和总统数落讥笑一阵。气得袁克栋几次要拿枪冲进报社请主编吃花生米。别人看工商总长是风光无二,袁克放是苦不堪言,早不愿当。工商总长管的就是国之经济命脉。国会老迂腐们一会支持大力发展民族工业,一会又要加强税收增加国库。真是又要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他一边疲于和老奸巨猾的商人巨擎打交道,一边还要和政治上的嫖客们玩花样。
      他是能不回北平就不回北平,宁愿待在疙瘩楼看一赫的冷脸。
      一赫的冷脸是外冷内热,心是热的。他就喜欢同她说话,哪怕是骂他,也欢喜。
      他也喜欢看她认真绘画的模样,一句话不说,低头垂目,任外面风吹浪打,小楼里岁月静好。
      吊扇在头顶“嘤嘤”轻转,洞开着窗户,穿堂风虽不凉爽,但静静坐着不动倒不很难熬。
      袁克放把玩手上新得的嘉定竹刻,爱喜不已。
      连连在心里赞叹,真是难得的好东西,难得,难得。
      好东西真要找个人同赏才有味。
      正想着,一赫刚好推门进来,她一红,“我,我有事……”
      “巧了,我正好也有事,找你。”他三步上前,拿起她的手拖到沙发边。
      “你……你干什么?”
      她脸红心乱。扭捏不宁。
      袁克放倒毫无芥蒂,“我得了样好东西,拿给你瞧瞧。”
      他把手里的竹刻塞到一赫手里,一赫拒绝不得,接过后眯着眼睛一看,立即忘了来找他的事。眼睛放光,嘴里称奇。把竹刻拿到窗前的光亮处贪婪的反复观赏,大赞道:“这真是嘉定竹刻的珍品,太美了。”
      嘉定竹刻已刀代笔,将书、画、诗、文、印诸种艺术融为一体,赋予竹以新生命,使竹刻作品具备浓郁的书卷气、金石味,雅韵流淌,为历代文人雅玩。多以笔筒、香薰、臂搁、屏插、抱对为主。也有竹根刻成的人物、走兽、草木,其形制多为文人所喜爱。
      袁克放得的是一个笔筒,刻的是《二乔并读》。构思妙不可言,使用高浮雕的技法,把大乔、小乔咏赏《铜雀台赋》的神态刻画得楚楚动人。两位苗条女子,凤目绣口,娇美玲珑,一人坐于榻前凳上阅读,右手支颐,左手指点几上书卷,右腿搭在左腿上,衣带飘袅,神态专注;一人倚靠塌上一端,右手执纨扇,身体向左方倾斜,专注书卷,似在点评。姐妹共赏佳作,其乐融融。书几上还有插花瓷瓶、线装书籍、青铜香炉使得环境书卷香浓。
      “你在哪里得的这个竹刻笔筒?一定价值不菲吧?我看这巧思布局,纯熟刀法,落款是“槎溪吴鲁珍”,这到底是不是他的真迹?”
      一赫眼睛雪亮,对笔筒爱不释手,不停追问他笔筒的来源出处。
      “那你觉得呢?”袁克放不答反问。
      嘉定竹刻届的吴之璠可不一般。
      乾隆年间,落款“槎溪吴鲁珍”的竹刻作品传入皇宫,乾隆皇帝喜之不已,问侍臣:“'鲁珍'是谁?”侍臣们无言以对,于是派人查遍书典,终于从康熙年间陆廷灿的《南村随笔》中知道“鲁珍”即南翔竹刻名家吴之璠的作品,字鲁珍,号东海道人。乾隆十分推崇吴之璠的作品,欣赏之余,亲自写诗赞誉吴之璠,并命工匠刻于他的作品上:“刻竹由来称鲁珍,藏锋写像传有神。技哉刀笔精神可,于吏吾当斥此人。”
      由于乾隆皇帝的推崇,朝野上下掀起一股“吴鲁珍”热。而吴之璠存世作品不多,仿冒的西贝货应运而起,市场上真假混合,难觅真迹。而现如今,年轻人追求的是东洋、西风,是机器、大炮对竹刻的手工艺越来越不重视,嘉定的竹刻后继无人,大师式微到数不出几位。
      “家父曾说过,吴之璠早年师法“嘉定三朱”,多用深浮雕或透雕,晚年仿洛阳龙门浅浮雕,开创薄地阳文竹刻,所雕花纹凸起高度低于朱氏高浮雕,以此表现肌肉纹理,深浅透视。我看这个竹刻凹凸起伏得当,层次丰富。布局疏密有序,留白而宾主分明。而且鲁珍喜用文学故事为竹刻题材,如《聊斋志异》、《布袋和尚》都是。我看这个笔筒七成是真品。”
      袁克放听后,喜不自胜,“我开始只觉得它好看,形状美。听你这么说,才茅塞顿开,知道它好在哪儿?”说完,他笑嘻嘻地走到窗前傍着一赫的耳朵说:“你绝对猜不到,这竹刻才花了我十文而已。”
      “十文——”一赫睁大眼睛凑近他问:“你可别骗我!”
      “哪里敢骗你。”他认真的说着,眼睛里带着孩童般的高兴劲头,“今天,本来我是去看一件黄杨木雕,我一踏入那间古董店的门,就被他们柜台上摆着的这件《二乔并读笔筒》吸住目光。我觉着这笔筒不像俗物,即使我对竹刻没有研究,但看它的刀法力道,布局构图也知道是件好货。当时我心情好着急,又想问又怕问了引起店家的怀疑。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看了十几样木雕,没一样比得上这个笔筒。”
      “那你怎么办的?”一赫被他吊起胃口,头凑着头细语款款。
      “能怎么办?装呗。我在店里转了一上午,故意装做特别喜欢一件黄杨木雕。他们狮子大张口,开个奇高的价钱,我就虚情假意和他们讨价还价。”
      一赫听得忍不住要笑,想他那时的表情和心里活动可要累死。
      “他们见我喜欢咬着不松口,我只好忍痛买下来。到柜上会帐的时候——”他突然卖起关子停下来。
      “会账时怎么了?”一赫拉他袖子催促他快讲,最恨这说一半留一半的。
      窗外的风浮起他额头前的短发,凌乱得像跑完一条街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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