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026 ...
-
这些天来从未见过男主人,朝容差不多也猜到了几分。
“既然是忌日,为何这么冷清?”她记得母亲去世后,每逢忌日都是宾客满堂,祭奠仪式也极其隆重。
“他去世太久了,故人已经寥寥无几。”殷玉尘道。
原来他是顾若云一个人带大的,难怪性情古里古怪。
“既是令尊的忌日,而我恰好在这里做客,论理说也应该去祭拜一下。你觉得呢?”她提议道。
殷玉尘没有多想,当即便转身带路。
顾园最里面的山脚下便是墓园,周围苍松翠柏环绕,即便在萧索的秋日也显得生机盎然。
入眼是一大片绵延不绝的坟冢,约莫有上百座。秋风起处,雪白的纸钱如断翅的蝴蝶四处飘舞。
朝容跟着殷玉尘走到他亡父墓前,上香祭拜后,这才抬头打量墓碑上的字迹。
中间是‘亡夫殷六出之墓’,底下镌刻着年号,竟是十八年前立下的。
正当她纳闷此处为何叫顾园而不叫殷园时,便转到了中间那座小山包般的圆形坟冢前。
墓主应该不是普通人,无论坟冢还是墓碑都比其他人壮阔高大许多。
先师顾元礼……
下方镌刻着十几个人的名字,朝容还没看清楚殷玉尘就走了过来。
“这是我师公。”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向她介绍道:“他便是顾园以前的主人,我娘和我爹都是他门下弟子。顾园本来是书院,听说全盛时期有几百个学生。后来师公故去,这里也就荒废了。”
“你娘和这位老先生同姓,又继承了顾园,难道他们不是父女?”朝容困惑道。
殷玉尘摇头道:“应该不是,我娘每次祭拜都口称恩师而非父亲!”
全盛时期有数百名弟子,怎么就轮到顾若云继承产业?殷玉尘的父亲又是什么人?
大概是野史秘闻听多了,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殷玉尘的父亲或母亲可能是前主人的私生子女。
“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她煞有介事道:“先前还奇怪,你明明是个江湖人,为何起了个附庸风雅的名字……原来你娘是为了纪念你爹。”
“什么意思?”殷玉尘站住脚问道。
朝容道:“草木之花多五出,独雪花六出。这应该是令尊名讳的出处!漠漠复雰雰,东风散玉尘。1????这大概是你名字的出处。现在明白了吗?”
殷玉尘还是懵懂,朝容屈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道:“你把练功的时间挤出来,多读几本书吧,不然好意思跟人说你们顾园本来是书院吗?”
**
转眼间便到了一个半月,始终不见北燕人来寻。
这里与世隔绝,仿如仙境,可朝容心绪难安,每每想起朝华都羞愧难当。
朝华因她而死,她岂能避开风雨,过得如此安逸?
顾若云很少露面,一旦出来朝容必定缠着她不放。
殷玉尘带她开启了尘封多年的藏书阁,看到满屋子丈许高的书橱,朝容才终于相信顾园原本是一座书院的事。
顾若云的嘴是撬不开的,但殷玉尘却像一块透明的水晶,是顾园最大的突破口。
她想着如果顾若云想囚禁她一辈子,那她唯一的出路就是软化殷玉尘,让他带她离开。
她每天除了读书、练功就是逗猫驯狗一样的撩拨殷玉尘,试图让他倒向自己。
奈何他是真的榆木疙瘩,不谙世事到让人绝望。
和他比起来,似乎浩如烟海的书更有趣。天文地理、律法算学、地方志、民俗、兵书应有尽有,她每日废寝忘食地沉溺其中,看不懂的便去请教顾若云。
原是故意想刁难她,谁叫她动不动就诋毁俞贵妃?
谁承想事与愿违,顾若云渊博的学识令她叹服,这便更加刺激了她一颗不服输的心。
从那以后,顾若云一有空,就会被缠住,甚至连她那个儿子也装模作样捧卷书,托着脑袋饶有兴趣的听讲。
朝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她要假扮朝华,不能只有表面,还得充实内在,如今最便捷的法子就是读书。这简直是老天爷送上门的机会,她岂能放过?
天越来越冷,可外界仍不见动静,她不觉心焦起来,这日从藏书阁出来,看到殷玉尘坐在廊檐下等她,便上前敲了敲他的肩,挑眉笑道:“我这些日子和苏荷学绣花,昨晚绣的你,要不要看看?”
殷玉尘纳闷道:“我?”
还不等朝容说话,他立刻站起身兴奋道:“要。”
朝容拉起他飞奔回住处,弯腰从抽屉拿出一只小竹筐,里面放着彩线顶针绣绷等。
殷玉尘迫不及待地伸着脖子,朝容笑嘻嘻地取下绣绷上的绢帕,抬手递了过去。
殷玉尘满腹狐疑,翻来覆去瞅了半天,可什么也没看到。
朝容懒懒道:“你不会用手摸一下吗?”
他充耳不闻,将帕子展开着门外的天光一照,便看到帕角处有朵拇指般大小的六瓣花,是用上好的素丝线,以极其细密精巧的针法所绣,颜色几乎和绣布融为了一体,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这不是一朵花吗?”他挠了挠头,纳闷道:“可我是个人呀!”
“那是什么花?”朝容背着双手,笑吟吟地望着他。
“雪花?”他迟疑着问。
朝容走过来,正欲劈手夺过,他却一把纳入了袖中,梗着脖子道:“送我吧?”
朝容扑了个空,神色很是惊异,没想到他会突然开窍。
她收回手,掠了掠鬓发,娇羞默默道:“好,只要我能平安离开,往后你有什么事求我的话,就用它来做信物。”
殷玉尘脸色一白,骇然道:“你想离开?”
朝容心下火起,媚眼抛了一半又收了回来,怒瞪着他道:“你不会以为我做阶下囚很开心?”
殷玉尘愣了半晌,支支吾吾道:“我们……没有……”
“没有关押我?”她摊手道:“的确如此,可顾园周围机关重重,暗哨密布,我试着闯了几次,没有一回成功的。你们是想让我自愿呆到老?”
他有些手足无措,一脸紧张道:“你别生气……要是嫌闷的话,我明天带你出去转转……不要再去盛宁了,那里危险重重,他们会欺负你的……”
朝容不敢直视他孩童般纯净的眼睛,只得偏过头去。
他的手指颤抖着轻抚她颊上的疤,泫然欲泣道:“早知道你会弄得遍体鳞伤,那天晚上……在草原……我就算把你腿打断,也不会让你逃回去受罪……”
朝容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人这么说话的?
正感慨时,一阵陌生的气息迎面而来。
殷玉尘陡然靠近,微颤的唇贴在她额头蹭了蹭,红着眼眶哀求道:“只要你留下来,我把什么都给你…”
朝容目瞪口呆,一股奇异的震颤从胸膛里扩散开来,直蔓延到了指尖和发梢。
她忽然像是怕冷一般哆嗦起来,几乎站不住脚。
她慌忙张开手臂,把她紧紧抱在胸前,满面痛苦得恳求着,说他没有兄弟姐妹,所有家业将来都是他的……
他不懂如何表达内心的渴望,妄图以田产财帛打动她,就像用玩具来吸引伙伴的孩子。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他就不怕遇到骗子吗?
朝容忍着心头酸楚,努力将泪水逼了回去。
她对他也有种莫名的情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逗弄他的过程?也许是触到他柔软内核后?
这就是男女之情吗?她既迷惘又惆怅,更多的是茫然无措难过无力。
她不知道如何去回应,也不敢随意承诺。
一切都还不确定,包括她自己的心意。
即便会有留恋,可只要能脱身,她绝不会多呆一天。
“我不能不走,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对不起、对不起!”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定下神道。
殷玉尘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双臂不由自主地发颤,他用力抱住她,哑声道:“你想要做什么交给我好不好?你想找北燕人报仇对不对?”
朝容无话可说,他以为猜对了,放开她激动道:“我帮你报仇,你要杀谁?只要你说出名字,哪怕是慕容翟也可以!”
朝容骇然望着近乎失控的癫狂模样,有些惊恐的想,这个人有多脆弱就有对危险,她得离他远点,否则总有一天他会坏了她的事儿。
“我是不是猜错了?”见她不说话,他忙问道:“你还有别的目的?”
她没有说话,他自言自语道:“你是不是想救云桑俘虏?想找你的爹娘姐妹?我帮你……我帮你去打听好不好?你在顾园等我,我去救人……”
朝容的心快碎了,哽咽着打断道:“别说了。”
他就这样把心剖出来,直直捧给了她,可她不敢接,也不敢看。
他们才相处了多久啊?怎么突然就情根深种了?
他一定是太寂寞了,想找一个人陪伴。
无论是谁,二十年如一日的练刀,没有任何消遣,最终都会发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