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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长垣血尸(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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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帘掀起又落下,带着帷帽的青衣女子行礼道:“碧落参见公子。”
“碧落,辛苦你半夜跑一趟了。”祁晏依旧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他说话间把发丝敛起,又重新束在头顶。
“公子有何吩咐?”
“碧落,你的十一哨安插在仙都,长垣血尸的事情,你们可听说?”祁晏并未看向碧落,反而捏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但后者却因为他这一句,扑通跪在地上,双手一揖,求饶道:“公子赎罪!隐瞒血尸一事是碧落自作主张,公子罚我一个便是,千万别怪罪哨岗的兄弟!”
“起来说话,跪什么……”祁晏眉头一皱,见碧落低头不肯动,轻轻一叹,只好起身去扶。这女人风雪夜里却只穿一声轻罗纱衣,祁长风还没碰到她的衣衫,已经感觉到她身上刺骨的寒意,不等他碰到,碧落下意识朝后躲了一下,连忙自己起身。
祁晏被晾在半空的手僵了一下,有些讪讪,也不知是不是他这主家做得失职,碧落这不亲人的毛病过了十几年不仅没见好转,反倒越来越严重了……
关怀下属失败,祁晏只得说回正事:“血尸身上所中的蛊,果然与你有关?”
“公子真是神机妙算,没亲眼见过那血尸,就猜中了是血蛊作祟。”
“行了,别套我的话。”祁晏无奈摇头:“今早那顾氏义长子顾牧之拿了一根血指头来剑庐求剑,没想到那东西怨念太重,发了个怨气血阵,我闻着那血气不对,才会往蛊上猜。蛊本是毒虫妖化而成,顾牧之说那血尸碎成几段却不死,非斩妖剑不可除,那十有八九就是蛊了。可既然是蛊——”祁晏瞥了碧落一眼:“身为关山巫族蛊女的你,却一丁点消息都没传给我?”
“血尸所中的确实是蛊没错,但又非一般的蛊。”碧落虽语焉恭敬,但从她进来那刻,帷帽就一直戴在头上,隔着一层面纱,根本看不清她的脸,但祁晏似早就习惯一般,对此毫不介意。
“怎么个不一般法?”
“蛊分三等,上等蛊虫极少也极难御,是灵蛊,可活死人、肉白骨。中等蛊虫最多也最实用,是妖蛊,进可杀人,退可防身。低等蛊虫数量也不少,但鲜少用到,是怨蛊,它是用仇恨施加在人身上的一种蛊,施用者要耗尽心血练蛊,并且以命御蛊,死后灵魂也只能漂泊在人间,无□□回……所以,这种蛊是最毒的蛊,损人不利己,只有在蛊主人生前受到极端的残害时,才会用到。”碧落冷冷道:“血尸身上的蛊,就是这种怨蛊。怨蛊以人骨为食,因此中了这种蛊的人刚开始没有明显症状,但慢慢就会失去行动能力,一点一点走向死亡。当这人死后,怨蛊就占据了他的身体,因此尸体会如行尸走肉一般游走,用普通刀剑砍断,也依旧能动。”
“确实很毒……但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能造出这么多的血尸?”
“怨蛊还有一个特性,通过血液世代相传,也就是说,如果有人不幸中了怨蛊,那么他的子孙后代,都逃不过被蛊虫吞噬的命运。”碧落声音越发阴冷,说完最后一个字,她顿了顿,似是在压抑恨意,良久,才语气讥讽地继续道:“十六年前,中原这些卫道士灭我们关山氏全族,他们中有几个中了怨蛊,世代受罪,也不无可能!”
“十六年了……”祁晏眼眸随之一暗,但很快又恢复清冽:“这么大的事情,如果不是今天被我自己发现了,你们准备瞒着我到什么时候?十六年都过去了,你们可还觉得我是当年的孩子,会因为牵涉旧事就无法自控?”
“公子,是碧落多事了!”碧落忙解释道:“本想将这件事完全查清再禀告,以免徒增烦恼……”
“如今,众多血尸忽然一同出现在长垣,此事绝不简单,一时半刻怎么能查的清楚?”祁晏摇头,脸上忧虑又重了几分:“如果知道怨蛊内情的人不止你我,说不好有人又想用巫蛊之术大做文章,就像十六年前一样……”
碧落身子微微一颤,隐忍怒火道:“公子,你是说还有人要啃我们关山族的血馒头?便是被灭族了这么多年,还要挖坟掘墓,再把屎盆子乱扣在我们头上一次?!”
“碧落——”祁晏嗔了一句,拿这女子的火爆脾气有些没辙,他瞥着碧落长袖微微扰动,猜也知道那藏在袖子里的双手肯定死死握拳,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猜测,毕竟我们大业未成,要万般谨慎才是。”
“公子说的是。”碧落微微低头,面纱轻晃,依旧看不清面容:“碧落一定密切追查此事,随时向公子回传信报。”
祁晏点了点头,随机摆了摆手:“去罢。”刚说完,又想起了什么,反悔道:“等等——”
碧落一怔,便听祁晏又笑道:“你不是爱吃甜吗,包些点心带着?”
说话间,祁晏已经替她做主把桌上的小点心都装好了,准备这些的人想必下了不少功夫,点心都像刚出锅一样热乎酥脆,打包好依旧是暖手的。碧落小心接过小纸包,揣进怀里,低声道了句谢。
“我反要谢谢你帮了我大忙,要不……”祁晏撇撇嘴:“有人非得盯着我把它们全吃了才罢休!”他说着,有些孩子气地朝外面瞥了一眼,催促道:“好啦,赶紧走吧,别让他瞧见了!”
碧落在执行力这点上,从未让谁操过心,她匆匆拱手一揖,一声“告退”尾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帷帘后。而帘子尚未落下,又被那撑船人掀开:“公子……”
祁晏被吓了个措手不及,慌忙把食盒盖上,轻咳一声:“长垣既闹得是蛊患,月梁那边也该有所准备了。福叔,珞洲这边的寮哨先让别人顶顶,您尽快回一趟总寮,帮帮月梁,毕竟她那个姑娘从未离开过风偃楼,有您陪着,我也放心。”
“属下遵命。”
“天色不早了,”祁晏望向窗外:“早些靠岸吧!”
撑船人应声退下,临走又瞥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食盒,暗自嘟囔了一句:“呿!折腾半天,倒是便宜碧落那丫头了!”
*
珞洲城大雪不停的第十日,罗浮草堂收到来自重华派的请帖,说是铲除血尸一役大捷,祁宗主斩杀血尸立下首功,顾盟主特意遣人来请家眷入仙都,共飨谢宴。
祁氏素来闲散,不喜热闹,每逢仙门盛会总借故缺席,反正珞洲是偏僻小城,祁门又是小门小派,也没人关心他们去还是没去。但这回不一样,顾氏亲自来人请了,祁夫人总不好拂了仙宗盟主的面子。
“景儿,你说我是穿这套芙蓉春彩还是这件荷塘碧色啊?”祁夫人嘴上说着不想去,在内堂挑衣服倒是上心得紧,选了衣服还要搭配首饰,给其他仙门准备的见面礼也得一一安排上……一时间,院儿里又好像过了一遍上元节似的,小厮和侍女端着东西来来回回地跑,好不热闹。
眼看着府上的人都忙作一团,祁少宗主倒是大闲人一个,因为祁夫人交代了——今年风雪大,是祸乱之兆,他祁长风得留在府上,看家。
“诶?你这孩子,问你话呢,发什么愣呢?”祁夫人风风火火冲过来,一把揪住祁长风的耳垂,强迫他看向自己。她刚刚换了一身松绿色的锦罗裙,又披上狐毛大氅,看起来倒是雍容华贵,祁长风打量了一番,便敷衍点头:“嗯,好看。”
“……”祁夫人狠狠白了祁长风一眼,又转向乖巧站在一旁的祁晏,和风沐雨般笑道:“阿晏,你说!”
“夫人,顾氏的弟子已经在外堂等了好一会儿了。”
“啊呀!糟了!”祁夫人美目圆瞪,像个小姑娘似的在屋里兜了一圈,还不忘又去镜子前整理一下头发和妆容,这才走到祁长风跟前嘱咐道:“景儿,这几日乖乖在家,不许贪玩乱跑,听到没有?”
祁长风揣着不乐意,别着脸不说话,祁夫人狠狠推了一把他的脑门,转而对祁晏叮嘱:“阿晏,替我看着景儿,别让他惹祸!”
“少宗主已经成年,我想他心中必定有数。”祁晏偷偷瞥了一眼生闷气的少宗主,点头道:“夫人放心去吧,风雪大,路上小心。”
祁夫人被这句说得心里熨帖,笑着拍了拍祁晏的肩,胸口舒坦了许多:“还是我们阿晏乖巧,据说这仙都是茶之都,到时候给你带上几包好茶,甜甜嘴巴!”说着,便朝外走,走了几步,见自家亲儿子还窝着不动,立刻火气又上来了:“小兔崽子!不知道出来送送你娘啊!”那边刚吼完,转脸又捏了捏祁晏冰凉的手:“阿晏你怕冷,别出来了,老毛病要是范起来,可不好受。”
“这才几步路,不碍事的。”
“让你回去就回去,嘴硬什么呢……”
刚听得身后一句嘟囔,祁晏就被拽住衣角,往后踉跄一步,肩膀跟祁长风撞在一起,疼得皱了皱眉,一扭脸,又和少年凌厉的目光撞个正着,祁晏刚转开视线,就听啪的一声,祁夫人的巴掌已经招呼到祁长风的脑门上,接着又是一声厉喝:“怎么愣拽人呢!就欺负人家阿晏能耐大!”
“到底谁才是亲生的,娘你下手也太狠了吧!”祁长风捂着脑门跟祁夫人抱怨,母子俩咋呼着往前走,祁晏识趣的留在院子里,望着两道背影越来越远,却好似瑞雪里的两根炮仗,让人不在意都不行。
真好啊……祁晏心想,便是亲生的才打得下去,不像待他,只是客气。
祁晏嘴角噙着一丝浅笑,缓步走过回廊,推开西厢自己的房门,案桌上,一只鹅黄色的雀鸟正叽叽喳喳地叫着,祁晏将桌上写了一半的秘函添了几笔。
夫人已启程。
望保一路平安,早日还家。
撂笔,祁晏将纸条卷成一卷,系在雀鸟爪子上,打开窗,放了出去。
窗外风雪正盛,祁晏被冷风吹打面门,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忙把窗子合上,却忽觉脊骨一阵刺痛,冷不防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微微瑟缩了一阵,缓了许久才好。
果然前几日又是除雪祟,又是泛舟洛水的,太过贪凉了,这幽冥掌落下的病根又有发作的迹象……
祁晏按住心口,口中默念了几句,衣衫下隐现咒文血印,便立刻觉得有一股暖意萦绕周身,如此循环了三四次,他才舒了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身子轻松了不少,精神却有些困顿了。
想着祁长风送完祁夫人多半会去演武场练剑,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来闹自己,祁晏索性合衣去床上躺着,准备小憩一会。
也许是这几日思虑太重,真是累了,头刚挨着枕头,整个人便迷糊起来,半睡半醒之间,祁晏裹紧了被子,脑子还在不甘心地打转:
血尸这事解决得未免太过容易,怎么想都是蹊跷的。祁氏拿下首功,这回大出风头,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只希望这次赴宴能平平安安,别横生什么枝节才好。
说起来,今年的雪,也着实下得有些久了……
窗外,一道白影嗖的闪过,继而,屋檐上积雪滑落,而白皑皑的屋顶上,除了落雪留下的缺口,还有一排诡异的爪印,深深浅浅,朝着内院延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