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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 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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湑彦将上半身全都撑了起来,源于惊讶,源于不敢置信。
他没有继续追问原因,他在敖修明的眼神里看到了痛楚和愤怒。
不论芷姬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都无法阻止这件事变成龙族最大的污点,以及……天下的笑柄。
所以湑彦急切问到:“你在哪里被下的药?太后的分宜宫?多久之前?”
两人都是心思玲珑之辈,湑彦的一番问题立刻让敖修明想到了燃眉之急。
“糟了,清河还带着人在宫门口等我。”
敖修明挣扎着要起身,撑到一半手臂发软又跌了回去。
湑彦索性按住了他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能走出小楼又如何?我去,你身上可有信物?”
敖修明听懂了他的意思,忙道:“我有块贴身玉佩,你带上,可便宜行事。”
湑彦又想了想,道:“清河不够分量,还有无其他可信之人?”
敖修明略一思索便立刻道:“找曾路,眼下也只有他能控制得了整个态势。”
“好。”
湑彦跳下床,飞快穿衣,来不及束成发髻的青丝只用细线绑着。
可他把敖修明的衣物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他说的玉佩。
敖修明也觉得奇怪,猜测可能是之前在太后宫中拉扯时落在了那处。
闻言湑彦眯了眯眼,道:“若是掉在宫里倒是好。但愿已经被那愚蠢的太后发现,拿着做点聪明事。”
曾路站在分宜宫不远处,望着宫檐翼角快半个时辰。
他的手里捏着块洁白无瑕的玉佩。
入手已久,凉玉微温。
今晨太后玉体欠安,消息很快呈给了龙王。
于是未时一刻龙王便前去探望。
因太医说太后需要静养,清河等人被留在了外殿,太后的贴身宫女将龙王引了进去。
原本这都是常事,都是小事,都轮不到王庭总管来过问。
却不料这一去,便是两个时辰。
去校场练箭的时辰到了,龙王没出来。
去池边赏花的时辰到了,龙王没出来。
甚至与大臣们约定商议国事的时辰到了,龙王还是没出来。
清河请分宜宫侍女通传了几次。
结果只在最后一次得了一块玉佩及所谓口谕,说龙王今天要在太后宫里进晚膳,任何人不得打搅。
片刻后,玉佩到了他手里,而他则赶到了宫门近处。
他是王庭总管,是这硕大宫殿的守护者。
只要大王和二殿下准许,这宫里就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但他却在宫门进近处停了下来。
曾路犹豫了,打从听到清河的禀报起,他的心里便腾起不好的预感。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若是他进了那扇宫门,会不会引出更大的“妖”?
站在路口吹了许久的风,曾路紧紧握住了手里的玉佩,终于下定决心,加快了步伐赶往分宜宫。
事涉龙王,他就必须要去捉“妖”,而且也只能由他去捉。
就在他还差一步就能跨进宫门的时候,身后远远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
“曾总管,请留步。”
曾路觉得那声音很熟悉,扭头往那处看去。
有人从夕阳的余辉中疾步奔来,因为衬着漫天红霞,他看得不是很清楚。
等那人近了,曾路不觉在心中暗道:今儿都是怎么了?
景阳殿一等少监湑彥如同往日一样,面色自若地站在他面前。
可是,他的衣襟没有理好,腰上玉带微微倾斜,鞋袜上沾着水渍,最让人觉得诧异的,他竟然没有梳髻戴冠,只用了跟细线将青丝堪堪扎紧。
湑彥仿佛不知道自己此刻可以用衣冠不整来形容,神情淡然道:“曾总管,可否借一步说话?”
清河向曾路禀报完大王的古怪口谕,一路跟着到了分宜宫附近。
他一直在心里嘀咕,不明白为什么曾总管会站在这里等了那么久。
大王“失踪”已快两个时辰,曾总管怎会想着在这里耽搁?
难道他不担心大王吗?
还是他在犹豫什么?
好容易看到曾路迈开步伐往里走,清河连忙紧跟不舍。
眼看着就要进得宫门,却又被人喊住了。
清河刚想腹诽,就看到了湑彥。
少监大人手里拿着样东西,似乎很是眼熟。
曾总管被少监大人叫到一旁窃窃私语。
清河就不停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看。
越看越怀疑,猛然间想起来,少监大人手里的不正是今晨他伺候大王更衣时,亲手系上的九色玉石腰带吗?
这东西,怎么到了少监大人手里了?
清河又惊又讶,完全没注意曾总管已经说完了话,走到了自己面前,朗声道:“清河跟我走。其他人回承安殿各司其职,不得随意离开。”
什么?
怎么回事?
不进分宜宫了?
不找大王了?
清河下意识就想开口问。
刚抬头,就看到曾总管整张脸都紧绷着,眼角嘴角微微颤抖,那神情仿佛是要杀人泄愤。
清河心头一凛,慌忙低下头,跟着曾路离开了分宜宫。
来到隶属景阳殿的小楼,曾路将清河留在门外,自己推门而入。
令清河不解的是,这楼是湑彥的住所,而少监大人也和他一样没有进去。
那位清俊的少监大人对着他轻轻一笑,道:“可愿随我去湖边走走?”
到了现在要是还没看出此间有古怪,那清河真是白白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
他应了声,一步一随地来到了湖边。
湑彥不出声,自然轮不到他一个侍从先说话。
不过这样倒是方便了他观察这位少监大人。
虽然少监大人掩饰得很好,但清河能看出来他面有忧色,眼神时不时往小楼飘去。
他们在湖边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曾路便走出了小楼。
“清河,大王在里面安寝,进去伺候着。”
“……是。”
看着清河推门而入后又关上了门,曾路这才腾出功夫来看湑彦。
这位少监大人还真是生得好看。
曾路看得越久,心头忧虑越重。
方才在房内,大王讲得分明,他被芷姬下了散元丹和媚药,药性刚发作他就施法逃出了分宜宫,落到了小楼附近,之后湑彦陪着他熬过了药性。
敖修明说得简洁明了,但落在曾路耳中却如晴天惊雷。
特别是媚药二字,让曾路情不自禁想到了方才湑彦青丝凌乱、衣衫不整的模样。
大王尚未成亲,平时更是不近女色,血气方刚之人又怎能轻易就忍住了猛烈药性?
再加上那段时间伴其左右的是眼前这位比宫中所有女子都美上几分的少监大人……
曾路断定,大王对自己隐瞒了很重要的细节。
虽然阴阳敦伦方为正道,但光明大陆上是有男风馆的,听说九重城里便有几家。
倘若……也不是不可能。
整个王宫都知道二殿下十分宠信或者说依赖湑彦。
甚至有好事者私下议论,湑彦是二殿下的男宠。
这些话传了一阵便没人信了。
一来敖翰飞对湑彦的喜欢都放在明处,亦师亦友,坦荡磊落,反倒很难引人往龌龊处多想。
二来湑彦虽长得俊逸风流,眼神却净澈无垢,举止风华清靡,绝不是那等以色侍人之辈。
可要是大王真和他有了肌肤之亲,不管是否是他自愿,二殿下知晓后定会闹个天翻地覆,怕是到时候整个王宫都会不得安宁……
湑彦看曾路愁眉不展地看着自己,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不能保守秘密。
所以为了使对方宽心,他道:“想来曾总管还有很多事要办,不如先去做事。二殿下回宫前,我会一直住在小楼,曾总管若有需要,可随时过来寻我。”
湑彦的话令曾路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
知道对方有所误解,自己也不便解释,忙躬身一礼道:“大王正在安睡,而且……人多眼杂,等夜深人静后我再来伺候他回承安殿。”
顿了顿,他复道:“少监大人,有心了。”
“曾总管辛苦!”
分宜宫内,一名年轻的宫装女子坐在塌边饮泣。
只见她娥眉淡扫、朱唇点绛,插在乌发蝉鬓间的步摇颤颤微微,任由豆大眼泪夺眶而出,悲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她脚边跪着一位宫女装扮的女子,也是泪流满面却不敢放声大哭。
“娘娘,您别再伤心了。千般万般都是珍月的错,不该怂恿娘娘给大王下药。娘娘……”
芷姬面色惨白地闭上眼,几滴泪珠从眼角滑落,破坏了原本精致的妆容。
她哽咽道:“这事不能怪你,都是我不自量力,贪慕了不可能之人,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咎由自取、罪该万死!”
珍月听她似乎有寻死的心,顿时更加慌乱。
“娘娘您别这样。追本溯源,若不是当年您被族中长老蒙骗,以为是送给龙族太子作侧室,也不会轻易答应来这九重城,最后却成了先王的嫔妃……”
“那又如何?”芷姬回想起往事,更加伤心欲绝,“终究他还是不会看我一眼。甚至在知道自己中了媚药之后,宁愿忍得那般辛苦,也不愿抱抱我……”
想到之前敖修明看着自己的怨怼眼神,芷姬才明白什么是心如死灰。
提起此事,珍月忙擦干了眼泪,急切道:“娘娘,方才我远远看见曾总管被人拉走,应该是已经找到了大王。待会儿有人闯进来的话,您千万记得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这样方能保您周全。娘娘!”
闻言芷姬苦笑一声,惨淡道:“别傻了,我犯下如此重罪,大王又怎可能轻饶?不如应下罪责,黄泉路上也好相伴。”
“娘娘!”
珍月刚想再劝几句,就听宫门外有人冷冷道:“太后娘娘,现在才想明白,不觉得晚了吗?”
闻得此言,两位女子胆裂魂飞,战战兢兢看着曾路神色阴寒地走了进来……
清河以为大王会睡很久,哪知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敖修明便睁开了眼睛。
没等他开口询问,就听敖修明缓缓道:“有些黑,上灯。”
清河看了看窗外剩下最后一丝余辉的落日,依次点亮了房里三盏烛火。
橘黄色的光芒柔弱散在房里,不算太亮却也足够。
哪知敖修明看了看,又道:“不够,再加!”
清河不敢怠慢,忙又多点了几盏,同时暗自庆幸小楼里的蜡烛还真多。
直到整间屋子亮如白昼,清河这才忙完,站到床头候命。
敖修明靠在床头,四顾而问:“只你一人?”
“回大王,曾总管还没回来,少监大人在隔壁书斋看书。”
“去把……少监大人请来。”
“是。”
清河来到书斋,发现这间屋子也和隔壁房一样,光源极多,亮得出奇。
湑彥坐在窗边的木椅上,捧着书,眼神却落到了窗外,若有所思。
回到卧室,清河退出了房间,并顺手关上了门。
敖修明靠在床头,湑彥则站在床边两步远的地方。
他在看他,他在看着脚尖前的地面。
“请你来,是想说一声谢谢、一声抱歉。还有,有些事我不想你从别人嘴里听,我想亲口告诉你。”
他还在看着地,他有些失望,却仍带着希翼。
“当我还是太子的时候,芷姬族群在北边蠢蠢欲动,我便带着兵马去了趟北方。一年后,芷姬被族人送进了九重城,给父王做妃。父王本不愿答应,但芷姬父亲也不愿接她回去,所以她没名没份在宫里等了两年。再后来,父王念其孤苦无依,便收她进了后宫。父王去后,她成了太后。我一直不知道她竟然有那等心思,甚至会胆大妄为到用药逼我就范……我想告诉你,我和她之前绝没有私情。过不了几天她就会出宫,今天的意外不会再有第二次。”
“为什么……不说话?”
“大王想听微臣说什么?”
“你……在外你我是君臣,可是在独处时候,我很希望你能不将我当成大王,亦如……你待翰飞那般。”
“……不行。”
“为何?”
“因为,微臣觉得不需要。”
听到最后三个字,敖修明好容易攒回的丁点血色瞬间褪了干净。
放在锦被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不行是缘于不需要,不需要是缘于不会有那样的机会吗?
烛灯燃了棉芯,落下脂泪,滚烫成灰。
房内偶能听到细微的噼啪声。
窗外的夕照终于撑不住更迭的力量,跌入沉沉夜色。
即便宫中有无数盏明灯,依旧照不透漫天黑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敖修明的声音再次响起,轻飘虚渺,无处着力。
“知道了,你去吧。”
湑彥行礼而退,掩上了房门。
从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没有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