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中语》罹渊墨

4、第四章

　　南页的师傅是个奇人，江湖上有大把大把关于他的故事，这故事不要钱，因为无人不知，自然也卖不上价钱。他一生只有南页这一个徒弟，南页曾偷偷与叶铭说过，师傅是瞧上了他上山时揣着的那包松子糖，这才收了他。
　　当今的华山掌门是他师傅的大师兄，深谙他这个师弟乖张的性子，怕他戳破了天去，所以管他管的很严，轻易不让他下山去。百无聊赖之下，才被一包松子糖勾的收了个便宜徒弟。掌门管了他几十年，捡来的便宜徒弟也和掌门一条心的忽悠他，南页笑眯眯的跟叶铭说师傅他老人家该后悔悔青了肠子了。
　　可倘若这事传了出去，不知华山门下又要多了多少揣着松子糖桂花糕来拜师的少年少女了。
　　老人家闭眼坐在屋内的矮桌旁，身形有些消瘦，苍白的胡子乱糟糟的盘在下巴上，看上去就是一个俗世中随处可见的古稀老头。听见叶铭和翡翠进来，才将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眯了一眼，瞅见翡翠时，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版忽的将眼睛全睁开了。
　　叶铭见他盯着翡翠看，怕被他瞧出些什么，半步上前将翡翠掩在身后。老人家像是这才瞅见叶铭这个人，又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便不感兴趣的移开眼去。
　　左等右等师傅他老人家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叶铭只得清清嗓子，开口道“前辈。”
　　前辈抬了抬眼皮，“何事？”
　　“在下此次前来，是为了调查东陵兽乱一事，这是令徒南页所托的兽王佩……”
　　前辈抬手，接过叶铭递上的兽王佩，随意的在指间把玩起来。叶铭看的胆战心惊，生怕他一个不小心，这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才到手的玉佩就这么灰飞湮灭了。
　　玉佩晃啊晃，却始终稳稳的在老者的掌中盘旋。
　　“兽乱……”南页师傅半眯的眼中闪过精光。“老朽在这山上许久啦，可不知道你们山下又出了什么乱子。”
　　他兽王佩抛给叶铭。“但你身后的姑娘，怕是知道一些？”
　　叶铭手忙脚乱的接住玉佩，闻言看向翡翠。
　　翡翠轻轻柔柔向老者笑道：“前辈这可是折煞奴了，奴不过一介弱女子，这作乱天下的大祸，奴又怎么会知道呢？”
　　前辈撇撇嘴，毫不在意的说：“这东陵兽乱并非人力所致，天下生灵众多，哪种出了乱子都是一端祸事，姑娘你也并非凡人，又岂会不知？”
　　翡翠的笑僵在了脸上，手缓缓的向腰间摸去，这世上知道翡翠奴秘密的，除了翡翠刀的主人以外，不能有任何人。
　　前辈却突然像个顽童一样窜到了床边上，踢掉了脚上的布靴。极不耐烦的对他们说道：“你们要是没别的事就赶快走，别打扰老朽午睡。”说着他就拉过杯子盖在身上，全然是一副撵人的样子。
　　叶铭却看出，他是从弯刀的攻击距离里退了出去。
　　片刻后老者又像是想起来什么的说道：“你！”
　　叶铭指了指自己，他点点头说道：“对就是你小子！给南页带个话，让他赶紧回来！这事儿他管不了，还有那玉佩，哪来的给送回哪去！这东西哪是一般人能拿的！”然后闭上眼，不过数息就传出了规律的轻鼾声。
　　叶铭尴尬的进退两难，他身上所托重大，这两三句话，他怎能回复众人？可观此景，南页师傅怕是再不肯多言。
　　翡翠拉了拉他的袖子，叶铭才慢慢的作揖退了出去。
　　两人伫立在雪中，竟是一时相对无言。叶铭有心相问南页师傅所言是何意，却又怕牵扯翡翠身上的若干谜团。苦苦纠结该如何开口。
　　翡翠不晓得他这些心思，她在想这世间真的有些奇人奇事，她生前不晓得，如今晓得了，却好像有点晚了。
　　“公子。”她唤叶铭，转过身去接树梢上落下的雪。 “这雪下的可真好看”
　　叶铭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却还是依言点头，随后想起自上华山翡翠的种种表现，又有些疑惑：“翡翠莫不是没见过雪？”
　　翡翠浑然不觉，“是啊公子，奴生于大漠，那里四季酷热，自然是没见过雪的。”
　　叶铭站在这一色的纯白里，他本有内里护体，不至于觉得太过寒冷难耐，但在这一刻，却似乎这千里之地的寒意都在这一刻侵入了他的体内，通体的冰冷让他浑身僵硬，他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却只能哈出一口白色雾气，带着微乎其微的热量，很快的消散在天地之间。喉咙不知名的东西涩的生疼，指尖微颤，只有意识还在飞速运转。
　　——大漠的冬季也是有雪的，或者说，是更为猛烈的暴雪与严寒。但约是前朝，西部大漠迎来了千百年难遇的反常气候。夏日无雨，冬季无雪，四季炎热。
　　西部地区本就缺水，这种地狱一般的反常却又持续了十数年才渐渐消失，本称得上是国力强盛的西域各国经此重创都渐渐消失在了历史的洪流中，仅余一二大国残存至今。
　　但这场天灾使得西域再无举兵中原之力，偶有人甚至称其为中原之幸。
　　若是说生在大漠却从未见过落雪，怕是只有那个时候了——百年以前的那个朝代。
　　那么他面前的翡翠，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
　　翡翠却在此时转过身来，握着那柄并应挂在叶铭腰间的翡翠刀，指向了叶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