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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顾惜朝是个读书人,普通读书人的毛病他多少都有那么一点点,比如眼高手低、自命不凡之类的。但是他也算半个江湖人,因而江湖人们大刀阔斧快意恩仇的习性他也有那么一点点,比如对于感情,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手段是委婉的,行动是直接的。
      所以顾惜朝在搬来救兵之后,并没有跟着大众人马走官道,而是趁乱拉了戚少商,偷偷摸摸地溜走了个神不知鬼不觉。
      ——他要和戚少商培养感情,自然是要求两人独处闲人勿扰,有那么一大票人跟在后面,人多嘴杂的,难保不会破坏情趣。
      只不知那些官兵会认为新近捕快戚少商是被人不幸劫走呢,还是神秘失踪了呢?两手捧着青花细瓷的茶盏,顾惜朝幽雅地浅抿了一小口清茶,不带恶意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杏花楼头。
      戚少商和顾惜朝相对而坐。
      你死我活的搏杀之后还能留有性命在这里享受精美细致的餐点,戚少商感动得几乎要流出热泪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古人诚不欺我。
      杏花楼下,胭脂花粉、莺莺燕燕,娇声笑语络绎不绝,不时有华衣彩妆的美貌女子伴着各式男客前后穿行;杏花楼上,清静高雅,熏香缭缭、琴韵相邀,不少文人墨客与身边巧笑倩兮的雍华女子诗词歌赋,相谈甚欢。唯独他们这临窗一桌,破天荒地坐着两个容貌身段俱是不俗的大男人干吃饭不叫人,却无一人前来叨扰。
      此地靠近秦淮河畔,有乐户上千,唯独杏花楼独占鳌头,素有“江南第一销魂窟”之称。
      顾惜朝会带他来这种地方,戚少商说不奇怪是假的,但他也晓得顾惜朝的性情,他不愿回答的问题冒失相问,结果只有错解,若一不小心说了些个不中听的赖话惹怒了对方,更是大大的得不偿失,还是假装不知道的比较好。
      更何况这里景雅、人美、菜香、酒醇,以戚少商的品位和眼力,却也实在挑剔不出什么毛病。

      戚少商托得顾惜朝的手脚快大难不死心情舒畅,颠簸之后,肚子倒也真有些饿了,只管闷头大吃。摆在顾惜朝桌前的碗碟却只动了小半口米饭,余它菜色一筷未及,只顾品着茶想心事儿,那一双内双的眼睛却时不时在戚少商浑身上下溜个两圈,眸光奢艳,有时不小心逛到别处,却把上楼送酒菜的小姑娘瞄得脸红了一红,连骨头也给软了半把去。只可惜这戚少商低着头全不入他法眼,就是看到了也全当视而不见,纯属浪费春光不解风情,真真叫人扼腕。
      酒足饭饱之后,戚少商一抬头,正正好好就迎上顾惜朝的流萤眼波,一怔又一笑:“你看着我做什么?”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很脏吗?我记得自己上来之前已经洗干净了。”
      顾惜朝又静静看了他一时,直把戚少商也看得不自在起来,才认真地道:“我在想……‘嫁人当嫁戚少商’,我要是女人,也定会嫁你。”
      戚少商自认脸皮不薄,听了这话却也只有俯首称臣的分。他险些控制住喷饭的欲望,又被自己急喘的呼吸噎住,一张脸颜色变了又变,忽青忽白忽红的,好半天终于硬挤出句话来:“你中毒了?能不能解?”
      顾惜朝美目一瞪,气色不明地道:“玩笑而已,瞧你紧张的。”语毕又自去转目眺望远观那楼外的熙攘风景,弄得戚少商好不别扭。
      他当然不敢说自己差一点当了真……戚少商皱着张脸,眼角也起了几丝皱褶。顾惜朝不吭气,他也搭不上话,气氛僵了一会,总算老天保佑有人站出来解围。让戚少商心里大呼阿弥陀佛,甚幸甚幸。

      话说那解围的却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柳腰摇动,莲步轻移,端着一个盘子踱到顾惜朝旁边,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顾惜朝放下茶盏站起身,他端详了几许那上碟内的菜肴,轻轻颔首,自己拿起木盘,转了回来面朝着戚少商。那青衣小侍却如临大赦地喘了口气,又快步退了下去。
      这一番动作看得戚少商又惊又奇,他感叹了似的道:“你在这的威严好大啊。”
      顾惜朝眼光落到他脸上,说不出是什么神气,只淡淡地道:“杏花楼的老板是我娘,你说她该不该怕我?”
      戚少商“喔”了一声,却没什么较大的反应,表现平静得很。顾惜朝微微一笑,他弯下腰,那碟里的菜的香味便散了出来。
      戚少商闭上眼闻了一闻,笑道:“好熟的味。嗯……杜鹃醉鱼?”他说话时总爱先笑上一笑,直笑得两颊一边嵌着一个酒窝,很有亲和力。
      顾惜朝也笑了笑,他的笑容杀伤力不比戚少商逊色,一看就知是个沉静讲理的人:“那日你光顾着洗碗,到底没吃上这道菜。近日我吩咐后厨做的,也不知还是不是原先的味道。”便作势要把盘子放到桌上。

      戚少商的外衣在前一场激斗中被划个稀烂,伤口是包好了,钱袋却也找不着了,一时半刻寻不到钱财添购合适的衣服,他又不愿破烂见人,只得要了顾惜朝的外衫披在身上遮羞。顾惜朝此刻外面只穿了鹅黄的中衣,楚腰束带,大袖垂垂,那布质偏厚,长长的袖口因着手臂的下落而滑到腕骨处,遮了一小半的手……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戚少商忘神了瞬刻,又开始乱想,随便去接了盘子,口上却胡乱地道:“如此,可算接过孟光案了?”
      顾惜朝的手僵在那里。戚少商倏忽之间醒悟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懊恼得只想钻个地洞躲起来,休要再见人了。
      顾惜朝却也不气,他置好菜碟,一弹桌,只笑吟吟地玩笑道:“怎么?莫非戚大侠还想与惜朝——举案齐眉——不成?”
      戚少商夹了一筷子鱼肉暴殓天物地埋头苦吃,背上冷汗涔涔地向下流。
      顾惜朝盯着他,指尖在桌子面上划了划,嘴边,却泛起了一丝掩饰不住的微笑来。

      楼上黄昏杏花寒,斜月小栏干。
      前楼灯火如初,不闻更漏。戚少商倚偎在门口,十分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会是我们住同一个房间?”
      顾惜朝一手抱胸,站在他右方,冷冰冰地笑道:“你想去那里找个姑娘快活一下?用不用我介绍?”
      戚少商抚了抚寒毛微竖的后颈,僵硬地回绝道:“不用了。”
      顾惜朝走回内室,铺开崭新的床褥:“与其困惑这个,不如想想接下来我们去哪里赚钱的好。别告诉我你还想去劫富济贫。”
      戚少商想了顿饭的功夫,他灵光一闪,拍手道:“我去种田卖菜,你看怎么样?”
      顾惜朝双肩一抖,他扭过头,指了戚少商的脸直想笑:“你去——种田——卖菜?你要真种得出菜来,我顾惜朝也豁出去了陪你去织布!”
      戚少商垂头丧气了不一会,便振作了精神,沉吟道:“短时间内估计我是种不出成果了。你也不用织布,我们还是去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好了。”
      顾惜朝放声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九现神龙’戚少商义薄云天的名头就是这么来的?你这种人,还真适合去当大侠……”
      总算把话题引过去了,虽然牺牲了自己的形象。戚少商一落座,正色地道:“大侠也是要吃饭的。”
      顾惜朝缓过劲来,轻笑道:“这么说,你不是把侠义当饭吃喽?我还以为你会抱着你的侠义过一辈子!”
      这话可有特殊的门道在里边了。戚少商苦笑了一下:“人的一生,也不能只有侠义。大侠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吃的都是五谷杂粮,看的都是人生百态,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
      顾惜朝静了一刻,笑着接道:“你们这些大侠,总是会为了那些冰冷虚幻的侠义而舍弃一些重要的东西……比如息红泪,比如感情……其实我们是一样的。”说到最后一句,他却想起那次在取名利和杀晚晴之间的挣扎,语声也渐次有些黯淡了。

      一想到自己和晚晴,顾惜朝忽有些灰心:有些事,并不是他想要,就一定得的到。
      他不清楚自己的聪明才智都跑哪里去了——怎么就一门心思认定戚少商会对自己好呢?戚少商是个好人,也许那种对待自己的好本来就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只是自己想得太多。他觉得自己很幼稚:他和戚少商之间没有山盟海誓没有情比金坚,有的只有自己一手撕毁的承诺——他不单想要兄弟情义,但自己却早已连抓在手中的兄弟情义都破坏了——戚少商凭什么这么照顾他?灵堂一聚,他为什么会放了自己?他说过自己“命轻贱,不配死”,所以戚少商是在可怜他吗?一路守护,也仅仅是在忠于自己的任务?
      戚少商……人心隔肚皮,我看不懂你。从一开始就不懂。
      ——而且他也不懂自己。
      生死一瞬时顾惜朝想到为戚少商报仇而和敌人同归于尽,固然因为是自己有情,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感动和报答吧?那是一种可以以命相偿的热血,而非爱情。
      ——他做出的决定,却很少单纯得只是为了戚少商。
      顾惜朝觉得有一些的愧疚……他有点爱上了戚少商,但又只想依赖戚少商,不想彻底地付出。
      ——原来不只戚少商不爱他,他也不够爱戚少商……吗?
      顾惜朝忽然发觉自己很可怜。

      却说那戚少商望着什么地方出了会神,良久方道:“我两个都想要。”
      顾惜朝只瞪了条案上那盏纱灯的灯影摇曳,像是没听到他的话。
      戚少商顿了半晌,又道:“大丈夫顶天立地,潇洒一世,不违天理,不愧良心。说什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不舍侠义、不舍情爱,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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