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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落花人立,微雨燕飞,曙色千山,春风百草。
      一辆马车停在荒草过膝的山洞前。马车旁边,四个气宇轩昂却做奴仆打扮的中年男子,毕恭毕敬地垂首站立。
      顾惜朝面上带笑,负手身后,风姿绰约,似是浑不把空气中隐约有刀剑相交金戈击鸣的气氛放在眼里。
      那马车两窗悬挂的湘妃竹帘向上一撩,探出一张如花如霞俏丽清艳的玉色容颜,虽及不上息红泪明艳逼人的绝色,却自有一股妖娆柔媚的气韵,悄悄缠绕,眉目生香。
      顾惜朝向前一步,如同一个礼数周到的主人面对恭候多时的客人一样欠了欠身:“路小姐。”
      那少女也客客气气地点首还礼:“顾公子。”
      这小姐说话的声音又轻又细,让人不禁联想到一些美好而又虚幻的东西,比如流水中的明月、破镜中的落花。
      顾惜朝略一低头,他甩了甩自己的粗布长袖,顾影自叹道:“长江路家势力遍布南北一十三省,人多力大,号令东西。路小姐又是仙子出世、千金之躯,如此大礼,惜朝区区布衣书生、一名不文,着实愧不敢当。”
      路小姐隔着车子又福了一礼,娇娇弱弱地回道:“顾公子谦虚了。血洗寨门、平灭霹雳、扬威毁诺、神威不再……论到威名赫赫,顾公子在江湖上的名声,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除了那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可谓一时无二啊。”
      顾惜朝唇畔抿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只怕是恶名吧。”他眉一挑,又道:“你我近无新怨,远无旧仇,小姐此际屈驾到访,想必是为了那傅氏秘宝了。”
      那陆小姐长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正是。江湖传闻,那傅宗书为相期间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收集了不少珍奇古怪之物,秘密藏于他处。顾公子乃是他的乘龙快婿,这傅宗书一死,宝藏自然也就落到公子手中。我路家虽蒙大家爱戴,被推为天下首富,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路世一门三代单传,舍弟不幸,宿病缠身,凝香文不能持家、武不能服众,实在愧为长姐。近日偶然听闻密宝中有物可活死人、肉白骨,不才小女想借来一用,他日必有重谢,只盼顾公子通融一番才是。”
      顾惜朝脸上笑颜不改,只是神情多了几分凝重,他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似有千言万语诉说不尽,终是无奈地回绝道:“路小姐多礼了。令公子适逢疾病,自幼多舛,惜朝亦深感怜惜。只不过那宝藏一事,纯属谣传,在下不啻奉上,请路小姐见谅。”
      那路凝香又叹了一口气,憾然道:“顾公子高风亮节神仙中人,自是不把这等凡尘俗物放在心上,但溶玉一根独苗,为了我路家仅存的香火,凝香出此下策,不得不打扰公子清静,还望顾公子海涵。”
      顾惜朝照旧是那么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地微笑,完全看不出受到一丝一毫路凝香唇来舌往之间流转的使人心惊肉跳的威胁的影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个公子小姐互相看对了眼,正在相亲呢。
      “惜朝不敢。却不知路小姐有何见教?”
      路凝香柳眉微折,似是极为伤脑筋地道:“凝香为主,本应留待路门亲自恭迎顾公子大驾,奈何奴家一介弱质女流,人微言鄙,因而特意请来家中长辈,与公子彼此切磋一下,以示尊敬。若有失礼之处,在所难免,然公子性情高洁,自是不会恼了凝香的。”
      这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文绉绉地斯文了半天,玲珑里面套着机锋,客套话讲了一堆,直到这会儿才总算说到了主题——其实也就是一言不合,要以武力“请”携了宝藏之秘的顾惜朝到路家“做客”罢了。

      翩翩公子,纤纤少女,天意莫测,人心如麻。
      顾惜朝心底叹气叹气再叹气。
      他表面上虽是一派轻松惬意、老神在在、有持无恐,听到路凝香这话也不觉心里沉了一沉,忧思郁结,愁上眉梢。
      顾惜朝观这四人吐纳平稳、内息深厚,跻身高手之列绰绰有余,而能让路凝香派到这里对付自己,就算不是个个都是万众无一的好手,但胜过自己却也是足够了。况且他的性子素来喜文厌武,无意于武林,所谓武学一脉,亦不过是学来防身健体之用,路凝香一上来便打出四个好手,倒也是把他看得高了。
      顾惜朝后退几步,眼角在四人身上交替流动,却越看越心凉。单若只有一人,他还有把握逃掉,可这四人架势一摆相辅相成宛如一体,哪里有让他逃走的空隙可寻?
      ——他已人在局中。
      看来这长江路府他顾惜朝必然是要走上一趟。然而江湖规矩:输阵不输人,输人不输面。主动前去和被人请去,这其中的差别滋味,可是绝绝对对不同的。
      但顾惜朝又是个极高傲的人,或者应说是他身上还留有一种浸透到骨子里的书生意气,让他这个时候拉下脸来轻言认输,却也必定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是一个僵局。
      想到此处顾惜朝又忍不住埋怨起戚少商来,那人晚不走早不走,昨日一夜里赖在自己身边顶风放哨寸步不离,偏偏出了事时又不见踪影,当真令人窝火。
      ——我既然撑得过那天罗地网的三千劫难,就不信逃不掉这荒山野岭的小小一局!

      一阵清风拂过,卷起了满山遍野的蓬蒿飞风絮,洋洋洒洒地飘入晴天,滚了几滚,又慢坠坠地落了四野泥尘。
      顾惜朝就在这时动了一下。
      他飞身、出手、拔剑!
      ——古剑遗风,寒气摄人。
      那四个人中见多识广的一个突然“咦”了一声,惊道:“逆水寒?!”
      ——戚少商的逆水寒。

      顾惜朝能拿到逆水寒绝对是凑巧。
      当□□宫失败、落魄逃往之际,顾惜朝随手从外面倒了一片的侍卫中的一人处剥了一件干净合身的衣服——好在戚少商一路打进去时砍翻了不少人够他挑——至于因此滞留宫中好巧不巧地捡着自己追杀了一路都得不到、却被戚少商毫不留念地扔出的逆水寒,顾惜朝自己也只能感叹世事无常起来。
      他拿了逆水寒,就立刻藏身在搜索的队伍中,混出了宫。
      ——也因此错过了晚晴的死。
      他本以为铁手会保护晚晴,不会再让那个饱经苦楚的柔弱女子受到伤害。
      ——可是晚晴却为了父亲、为了自己,自刎于铁手面前!
      顾惜朝这一走神,心上陡然一暗,连疾驰的身形,也随之缓了一缓。
      ——如果那时他猜得到晚晴会死,即使是和她死在一起,他也是绝不会走的!
      但终究是,错过了。

      和顾惜朝交手的人都是行家,顾惜朝动作中的疏漏,他们自然不会错过,却无人出手。
      人在江湖上混久了,心机变得深沉了,胆子也变得小了——当顾惜朝这样一个胆大心细的人露出不该有的破绽时,他们会想: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毕竟他手里的是逆水寒,而那把剑的主人,则是戚少商。
      九现神龙戚少商,原连云寨大当家、现任六扇门名捕,有伴侣一人息红泪,有仇敌一名顾惜朝。
      戚少商是剑客。
      剑就是剑客的生命。
      逆水寒是戚少商的剑。
      ——可这把剑,现在却在顾惜朝的手里!
      难道他们已经冰释前嫌、相互合作了吗?
      ——为了那份宝藏?
      现在顾惜朝的抢先攻击,乃至他的破绽,会不会就是戚少商突袭的暗号?
      想到这里,那四人的眼神,都自主不自主地落到顾惜朝背后,黑不见底的山洞里。

      顾惜朝开始笑。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四个人会不加阻拦,也没有心思去猜测他们怪异的举止——事实上,他非但没有回头,甚至连一丝多余的心力也不分神,只一心一意的冲向安安稳稳坐在马车中的路凝香!
      ——他要抓她做人质。
      顾惜朝是个聪明人,所以他清醒地了解要办成一件事,何时去做、怎样去做,才能做到对自己最有利。
      比如抓路凝香:一来她是这一行人的首领,位高权重,熟知兵法的他对“擒贼先擒王”这一招耳熟能详;二来她不懂武功,内力一点全无,反抗必不会剧烈;三来她坐在无人御马的车里,空间狭小,人也比较好抓。
      虽然明知路凝香胆肯只身范险必然早有所准备,指不定如那无情一般满身的机关暗器,但事已至此,顾惜朝也只得去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而他赌输了。
      显而易见的,比起戚少商无数次惊心动魄险死还生的死里逃生,顾惜朝一向糟糕至极的运气这次还是不够好。

      顾惜朝距离那马车七步。
      可以赋诗一首的七步。
      此时就听那香车宝马中探身而视的清媚女子一声叹息,几点银星似的白芒从竹帘半掩的窗口飞驰而出,迅如流星,直击他额头、眉心、胸口处的三大要穴!
      顾惜朝在空中一个急翻身堪堪避过那三道暗器,脚方着地,后面追兵已至,四人四剑,交织成网——他人又已落入局中!
      但顾惜朝还在笑,笑得舒畅烂漫,天真无邪。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
      他说:“戚少商,你还不救我?”

      美人如玉剑如虹,江湖谁共我从容?
      ——人是美人。
      ——剑是好剑。
      一泓轻薄如水也妩媚如水的剑身架在路凝香梨花初雪般的颈子上,剑如秋水,肤如羊脂,美到了极点,也险到了极点。
      一滴冷汗,沿着路凝香美丽动人的脸部线条,缓缓滴落到地上,片尘不惊。
      戚少商笑着一张俊脸,在她耳边,吐出一把比春风条条拂过春水漪漪更温柔更多情的嗓音。
      “放了顾惜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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