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嫡妻》皖女苏苏

1、阴差阳错的姻缘

　　丁酉月，甲午日，宜嫁娶。

　　百姓们将大街挤得水泄不通。传言四大世家之一的赵家，将要迎娶皇后娘娘手底下一个婢女。也不知这婢女何等倾国倾城的容貌，竟一跃成为顶级世家的主母。

　　人们不免议论纷纷，只见一个肥壮的大嫂子悄声道：这婢女可是了得，伺候娘娘十年，深得恩宠。往日里给她说人家，她都不要，谁知道竟是看上了赵家的继承人。

　　一个茶馆小二笑道：这您可不知道。这新的四大世家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刘家，皇族，也就是秦氏一族，赵贵妃所在的赵家，以及新晋的王家，这王家二子尚了长公主，可是得宠的紧。这位婢女，已经被赐了刘姓，写入刘氏族谱，这可是两大世家联姻。

　　大嫂子见众人注意力转移到小二身上，大感不满，嘟哝道：谁不知道赵贵妃和皇后娘娘斗得乌鸡眼似的，皇后娘娘还险些被害死。这两家，联什么姻。

　　一个壮汉压抑着怒火，轻喝一声：糊涂娘们！瞎说什么！还不回去烧饭！

　　众人见此，知道说得不好，听也听不得，渐渐退到外圈散开去。皇亲贵族的事情，哪里是他们这等小民说得的。

　　一鸾红轿缓缓自皇宫角门出来。半月前刚被封为清荷县主的刘娥静静地坐着。一身的耀眼的喜庆并没有让新娘绽开笑颜。大红色盖头下，刘娥眉头紧蹙，似有无限烦愁。她手里把玩着一支红玉步摇，那是娘娘赐下的。若有急事，可凭此物去找娘娘或者向娘娘的母家广元候府求助。

　　武宁候世子，中郎将赵子卿，着一袭大红的新衣，稳稳地骑在马上，只是脸色冷厉，大喜之日，竟看不出一点喜色。

　　轿子缓缓而行，后面是整整齐齐的嫁妆。皇后娘娘的首席婢女出嫁，几乎所有的妃子都添了妆。两个大丫头，四个二等丫头，两队侍卫，他们是娘娘特意选的陪嫁，也是想要令她们出宫的意思。只有一个紧要的贵妃没有出席，甚至没有添妆——此妃为育有三皇子的赵贵妃，也是新郎的姑姑。赵家，没有一人能够接受这样的赐婚，堂堂的武宁候世子，赵家的接班人，什么样的贵女娶不来？为什么陛下要赐下这么身份卑微的婢女给赵子卿为妻呢？

　　三年前，大宛与北越国的最后一次交战。武宁候世子赵子卿，以及武将世家陈家家主陈广兵分两路歼敌。陈广所带两万余将士在茫茫荒漠中迷路，遇到北越主力，不幸被全部歼灭。所幸赵子卿率领的另一支部队深入敌后，直抄敌人大本营，得胜而归。本以为陛下会大加封赏，谁知陛下将虎符收回，并借助陈家最后的影响力，将赵家军全部分编，归陛下直接统领。赵家虽取代陈家成为第一武将世家，却没有兵权。

　　这次赐婚，明显又是一记巴掌打在赵家脸色。难道，陛下已经厌弃了赵家吗？仗打完了，就开始削权了吗？

　　赵子卿脑袋里各种思绪翻滚着。清荷也是神思恍惚。她想起那日在隐泉殿的场景。清源郡主伏在陈贵妃膝上，不声不响，泪水早已将柔顺的绸缎浸透。陈贵妃满目怜惜，温柔地揉着清源如瀑的长发，想说什么，但终究无奈，只能长长地叹息一声。清荷只在殿外站了一会儿，不敢进去。她何尝不知，清源郡主和她一样，已经对赵子卿倾慕多年？

　　十年前，她送清源回宫，遇到一群小宫女攀在墙上，挤在一处。也是好奇，和清源爬上去靠近一看，却是一群士子武试。这年武试，陛下很有雅兴，亲自考验。在一群士子之中，她一眼就瞧到了他。只见他着一袭蓝衣，笔直地站在人群中央，一手执弓一手搭箭，弓如满月，箭如流星，不仅正中红心，还深深地钉进去，侍卫拔也拔不下来。她见识的男性有限，从没遇见过这样雄姿英发的人物。她在宫内长大，早已练就宠辱不惊的功夫。她很快注意到身边的清源郡主，也怔怔地看着他。那笃定的神态，迷人的风采，早已便深深印在她们的脑海中。

　　那时她才十五岁，情窦初开的年龄。那日她回去的路上，桃花都开了，有纷纷扬扬的花瓣，雨一样撒在天上。整个天都是甜的，整片空气，都是粉红色的。

　　他的信息穿过千山万水，传入宫闱。他是赵氏唯一的接班人。赵氏家主，也就是赵贵妃的兄长赵俨一生仅娶一妻，仅有一子赵子卿一女赵子黛。赵子卿简直满足了她一个小女孩对于异性所有的幻想。每次他进宫，她都想方设法瞧上一眼。那深深的暗恋，渐渐酝酿成痴缠。他长高了，更壮实了。渐渐褪去青涩，变得沉稳。

　　这十年，她因为一次巧合，被皇后救下，一点一点爬起，渐渐成为皇后的心腹。连皇后陪嫁过来的丫头都要逊她三分。这些年，她帮皇后治理后宫，平衡各方的权力。见惯了自作聪明的美人，化成一抔黄土。昨日的丽人，一言不慎就变成今日的奴隶。她小心地关注着他，牵挂着他，暗恋着他，将他一点一点刻入自己心里。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拥有她，因为他们不平等。只是远远的看着，她便心满意足了。况且她实在舍不得离开皇后，主子于她就如同再生父母。

　　到该放出宫去的年龄，皇后怜惜她，问她要不要给她配个人家。她不愿，心里一直藏着那个蓝色的身影。她知道自己碰着的是一个德才兼备的主子，她非常珍惜。但她没想到，赵子卿就像等着一个人似的，一直未婚。阴差阳错，她竟成了他的妻子。

　　也许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半个月前，她被皇后召见。明亮的大殿只有她们主仆二人。皇后拉着她的手，颇有些不舍。皇后的声音像一阵风，吹皱了一池春水。

　　“陛下向我讨你，欲将你赐给武宁候世子赵子卿。”

　　彼时，她是婢女春娥。她先是一惊，继而转为心下一甜，转眼又酿出苦涩来。

　　“陛下是想将我赏给武宁候世子为妾吧。”

　　皇后拍了拍春娥的手。“陛下是打算赐你做贵妾来着。毕竟做嫡妻，恐怕要清源丫头。”

　　春娥眼里渗出苦涩来。

　　皇后淡淡一笑，将春娥揽入怀中。

　　“你就像我女儿一般，我怎舍得让你受这个苦。做妾不易，哪怕是贵妾。生的孩子是庶子庶女。永远有个嫡妻，担个贵妾的名义，却还要时时小心伺候夫人。况且，清源丫头，陈贵妃也是不愿的，她不会让自己的养女，嫁给仇人之子。”

　　春娥想起了陈贵妃，赵贵妃，虽风光满面，可终究是个妾而已。

　　皇后瞧着春娥面上淡淡的愁绪，心下了然。“你若不愿，我自然回了陛下。夫妻多年，也未必非抢了我的人去。只是我看着这些年，你心里似乎也存了一点心思。这个人是武宁候世子吗？”

　　春娥面色微红，满心酸涩，怅然泪下：娘娘，求您开恩将奴婢留下。奴婢此生愿一辈子服侍娘娘。

　　皇后叹了口气。身为女子，她当然明白春娥此话何意。清荷于她，是左膀右臂，也是一个女子，她怎么会让清荷做妾呢？

　　很快，一道懿旨降下。国舅广元侯刘蕴认春娥为义女，写入刘氏族谱。

　　陛下很快降旨，册封刘娥为清荷县主，赐婚武宁候赵子卿和清荷县主，择日成亲。

　　清荷知道，这一切荣华，都来自皇后。她无以为报，只能尽己所能，为皇后争取更多的力量。

　　她静静地坐在床上，听着外面远远传来的觥筹交错的声音，听着细微的脚步声。她觉得面上云淡风轻，心里早已乱做一团。

　　真是奇怪，刚才侍女给她送点心，她竟一点儿也吃不下。是太高兴了吗？这太不像她了，她一向胃口极佳的。看来到底是开心的，虽然放心不下清源，但是能成为子卿的妻子，终究是喜悦的。

　　渐渐地，声音减弱了。良久，她突然听到一声撞门声，伴随着一声怒斥：“滚开!”这是他的声音。

　　她坐不住了，一把将盖头掀下，一边去搀扶他，一边挥挥手，令下人们皆退去。

　　他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没走两步，俩人双双跌坐在地。清荷艰难地从他身下爬出来，却发现喝醉的人已经呼呼大睡。

　　熟睡的赵子卿，恬静地像婴儿一样。谁能想到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武将军，静下来是这般人畜无害的模样呢？

　　新婚之夜，醉得不省人事。清荷心念一转，转身向外走。透过层层帷幔，在红烛的映照下，赵子卿缓缓睁开眼睛，目光炯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