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演》宝棠

4、感情

　　主卧的外套间开着小小的夜灯，方便他们任何一个人醒来时能最快速地看清眼前事物。郎雪素躺在床上，背对着里间的方向，看样子已经睡熟。

　　但白应墨走近几步，看到床头的水杯已经空了。

　　他的眼皮在昏暗中微敛。

　　恒温的透明水杯是家中阿姨放的，每个人的床头都有，每日清洗换水。

　　他醒过，还起来喝了水，凭他的职业素养，不可能没听到里间的动静，而如果他醒过，现在也不可能睡得多熟。

　　他在装睡。

　　时隔多年，郎雪素又一次睡在了他家的床上。

　　这个认知让白应墨本来就清醒的大脑开始兴奋。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看到郎雪素肩颈的肌肉都绷紧了。

　　是有多紧张啊？不会从进屋到现在都没睡着过吧？

　　白应墨心蓦然软了一下，脚步顿了片刻，调头转身回房。

　　才第一天而已，不要把人吓跑了。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渐远，然后被关门声隔绝在另一端，郎雪素紧绷的肌肉这才一股脑儿松懈下来。

　　他轻轻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睁开了眼。

　　这份工作，他似乎一开始就不应该接。

　　只不过为了争口气，显示自己并不是怕了白应墨，他没有在当时就推掉，现在只觉得后悔。

　　他赌这口气做什么呢？白应墨明显已经和过去不同，他不再是那个夜间因为发愁父母感情是否不和而失眠的善感少年，也不再能与他毫无芥蒂的谈笑。

　　更何况，当初他们之间，是白应墨欠他一个解释。

　　他本就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什么。

　　尽管头天晚上醒来后辗转反侧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再次睡着，翌日，郎雪素仍然在强大的生物钟惯性下早起了。

　　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让他一阵恍惚，翻身下床，听到里间传来声响。

　　白应墨也起身了。

　　二人打了个照面。

　　郎雪素发现，同样晚睡的白应墨看起来精神奕奕，和昨晚醒来后就没再睡熟的自己有着鲜明对比。

　　看到他这样面貌，郎雪素心中没来由地感到烦躁。

　　白应墨发现郎雪素对他爱搭不理的，猜想他一定是因为回到了白家旧宅的缘故。

　　至于郎雪素也可能听到了昨晚的通话，他觉得不可能。

　　假设听到了，他应该不会这样淡然。

　　他的腰伤和郎雪素有关不假，但他不打算用这件事来卖惨。

　　其实白应墨有想过再买个新的宅子，甚至他们白家在国内本就还有其他房产。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房产不是已经长租，短时间腾不出来，就是因久无人居而没有人气，反而比有人居住耗损多，坏的快，状况更糟。唯有这处宅子，因是本家主宅院，并不出租，拜托了当时的老管家照顾，所以能直接打扫入住。

　　老管家十年前就年事已高，并没有跟着白家人一起出国，而是留在国内，为其打理房产主宅，最近更是苍老，据说已经住进疗养院了，来对接的是他的儿子。

　　但儿子另有高就，不会承袭老管家的工作，所以白应墨回来，从他手中交接之后，给对方封了一个大红包，他们之间的雇佣关系就算正式解除了。

　　白应墨其实有想过先住酒店，但他想着反正迟早要解决和郎雪素之间的问题，不如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先把人拐回家再说。

　　他向来不会低估别人的智商。

　　那场所谓的招标会，他演得不算完美，那些业内人士也不全都口风紧，将来透出一句半句，郎雪素就会知道他为了把他拢在身边，用了多么拙劣的招术。

　　确实拙劣。

　　想要他在身边，直接去聘用不是更方便？

　　但白应墨知道，他若真直通通去找郎雪素，肯定会吃一个大大的闭门羹。

　　于是他略施小计，放出风声，还煞有介事地举行召标会，引他主动前来。

　　果然，郎雪素上勾了。

　　其实老管家退休荣养的事也令白应墨宽心不少。

　　他这次回国，一个老人也没找，组的是一个全新的团队。

　　当初白家在国内的雇佣人员已经被下过封口令，收了不少的封口费，但那是对外人需要三缄其口，但对上郎雪素，他们也许并没有多少顾忌。

　　白应墨这次高调回国，震惊了整个华人富豪圈子。

　　至于他的父母，亦在他回国之前才知道他的决定。

　　十年前，他们因为儿子腰部的枪伤而紧急将他接到国外，这十年来，白应墨从未表现出想要回国的想法和举动，几乎是决定定居了，却不想他居然还藏着这么大的主意，居然在默默接受家族安排十年之后，才露出真实想法，颠覆了家族的安排和规划。

　　白应墨藏了十年的心思，在今天才敢显出来，也不知他内心筹谋了多久，又是对他们多么的不信任。

　　不过，能选择在这个时候开诚布公地和他们交谈，总比他找个借口直接飞走要好得多。

　　白母自儿子提出要回国，就沉着脸一言不发，摆明了不支持。

　　倒是白父神色虽然不甚欢喜，却对儿子回国一事没有太多恶感。

　　只是认真问他，确实是想好了吗。

　　“既然你经过深思熟虑，今后有什么打算？是就此回国了，还是还要再出来？”

　　白应墨既然选择摊牌，就没有隐瞒真实目的。

　　他想回国见见喜欢的人，那么，把那人也搬运出来，对他们白家来说并非难事。

　　白应墨却摇摇头：“我不想再出来了。”

　　白父直到此时，表情里才带上了一丝严厉。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费尽千辛万苦在国外打拼，如今儿子却要放弃一切，回国重新开始。

　　哪怕他感情上不愿意责备儿子，从理性上来讲也不认为这是个好选择。

　　但白应墨已经决定了。

　　“爸，妈。前些年我还小，还需要你们的照顾，但现在我已经长大了，能够支撑得起白家的事业。”他顿了顿，看了眼白母，“更何况，哪怕没有感情的事，我的倾向也是回去发展。”

　　他早有准备，调出资料，同父母说了一番祖国这几年的发展。

　　“其实在我和妈出来的那个时候，祖国就已经发展得很好了，按照当时发展的趋势，也要有今天这一遭的。”

　　他充满信心而诚恳地劝说：“现在回去，还不算晚。”再拖几年就不好讲了。

　　他的国籍在他的游说下还没改，父母可都是拿了绿卡的。

　　白父沉默着。

　　他出国闯荡的时候，国家还没有太大的优势，但近十来年，祖国发展日新月异，就连他们所待的强大国家都有不少人认为未来世界的发展要看他们的祖国。

　　坦白说，白父有的时候是会后悔的。但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点晚了啊？他已经年过半百，前半生都在致力于在国外发展事业，这个国家号称自由民主，但其实深入其中就会发现，哪有真正的自由民主？不过是政客的谎言罢了。

　　像是他现在如果想要回国，就别想着全身而退，必定伤筋动骨，至少也得被扒掉一层皮。

　　白父郑重地看着儿子：“你可要想好。”

　　他这个岁数，按理说是不想太折腾了。但他这么些年只有白应墨一个儿子，儿子的意愿影响着整个白家未来的计划，他当然希望儿子慎重考虑。

　　当然，他非常认可儿子的能力。

　　事物的发展总是在不断变化的，他不能用自己的老眼光来看问题，世界迟早都是年轻人的，他这个老一辈早晚要退位让贤。

　　白应墨也认真地跟父母分析了他的想法和计划。

　　白父不是那等固步自封的人，他沉吟半晌，点头道：“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至于他们要不要回去，得看白应墨的下一步进行得如何。

　　如果国家真的强盛了，那么无论他们是住在国内还是国外，都会有不错的待遇。

　　白父的工作和生活都在这边，朋友人脉也都在这边，至于国内，他已经好几十年没怎么回去了，真要让他撇下这里的一切回去重新开始，他也会很寂寞的。

　　白母看他们爷儿俩谈着谈着思路就被儿子带跑了，重重一哼：“公司的事我不管，横竖你们不会乱来让公司亏钱。但是关于你感情的事，我不同意！”

　　白应墨看着眼前看上去好像很担心他的安全，各种确认状况，但其实一直避开与他的接触和视线的郎雪素，心下微涩。

　　没有得到母亲的祝福，白应墨仍旧是回来了，可见对于儿女的感情和决定，父母再有意见也是无意义。

　　父母总是拗不过儿女的。

　　白应墨看着郎雪素敷衍地跟自己打过招呼就去和下属沟通工作的事，也不着恼。

　　左右人已经被拐到他的地盘上了，他有信心能真正留住他。

　　至于合同，那只是最后的手段，不然，他难道真拿合同去强制他执行不成？

　　法律关系是人与人之间最简单直白的关系，白应墨自认为，他和郎雪素之间可不是那样。

　　他们之间，应该是有感情的……吧？

　　在郎雪素又一次无视他，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白应墨有些不太确定了。

　　白应墨因防弹玻璃失言后，就不再提及过去相关的话题。看在郎雪素眼中，就是他对过去之事冷漠以对，不愿提及的表现。

　　他认为白应墨非得住回原来的房子，一定是在找茬。

　　就算他不是个富豪，也保护过许多富豪了，更何况白家这几年蒸蒸日上，发展得很好，他才不信白家除了这儿没有房子住了。

　　他明明知道二人之间有龃龉，还把住处安排在这里，明显的就是不想顾忌他的情绪。

　　郎雪素暗暗咬了咬后槽牙。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初是白应墨说希望他能永远待在他身边，又是白应墨突然推开他让他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