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阐提》鸠羽千夜

43、章四十三

　　熟悉的佛香和柔软瞬间将他的心填满，平抚了他的焦躁，然而无法消减他的饥渴，哪怕已经将人紧紧抱在怀里，距离他的渴望也依旧如此遥远，这一刻，他终于知道深心底日积月累所埋藏的不满究竟是什么，那只是不知足！那只是贪心！
　　质辛发起抖来。
　　楼至韦驮见到质辛时是很高兴的，却叫质辛突如其来的拥抱吃了一惊，他察觉到质辛的颤抖，以为他心中不安，便伸手轻拍安抚：“我没事，只是红潮太过庞大，所以耽误了几天，不必担心。”指掌下的肩背宽阔而坚实，让他想起曾经将质辛抱在怀里的时光，那个小小的孩子，现在已经比自己还高，是真的长大了。
　　质辛正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只闷闷的“嗯”了一声当作回答，他没有松手，不停的告诉自己再一下就好再一下就好！他终于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至失态，这才抬起头来将手松开，说：“回去吧。”
　　他这一抬头，才发现十九正沉默的站在楼至韦驮身后，眼上蒙着狱魂的咒封，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质辛悻悻将想去牵人的手收回来，又说一遍：“回去吧。”楼至韦驮应一声好，转头招呼十九一声，三人便一同回返。
　　楼至韦驮毕竟在中阴界中佛力所耗甚巨，十九一板一眼同他道：“义父要我多留几日，确认至佛无恙再回去。”
　　楼至韦驮心知缎君衡如此的安排用意，哪怕他知道十九此时心里不好受，也只得道：“也罢，我也确实需要调息，还要麻烦十九你了。”十九也算在他身边长大，又同质辛熟捻，他去与质辛说话也好消解质辛的不安。
　　他自打坐调息，十九和质辛一道为他护持。说是护持，在这灵山中也并未有何物能够打扰到他，质辛悄悄走得远了些，来到一株苍翠的柏树前，沉默的盯着树发呆。十九缀在他后面，注视了一阵，问他：“你不打算挖出来吗？”
　　毕竟是一同长大的兄弟，互相之间并没有多少能隐瞒的余地，对于质辛极力在天之佛面前隐藏的困惑与秘密他多少都清楚一些，质辛今天的怪异态度令他有些担心。质辛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去盯着树：“我到今天才知道，我写的都是些什么。”
　　曾经他告诉自己，世间与他又有何干系？不必羡慕，只要他在这里，便能有一切。那些隐藏起来的心事，曾经看起来如此微不足道，不过是少年时青涩无知的宣泄，却也正如一粒小小的种子埋进了心底。在他懵懂的岁月里，因为无知，这种子被埋得太深太久，因此一旦寻到机会，便迫不及待的生根发芽抽枝，以可怖的速度迅速壮大，在他察觉的同时已然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破出裂隙，以他潜藏最深的欲望为养分，长出虬曲的枝干，赤裸裸的昭示在他面前——他早已不知足，贪婪的奢望着更一进步的、完完全全的拥有！
　　这样一个可怖的东西，以后又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子？
　　十九吃了一惊：“不过短短数日，你知道什么了？”
　　质辛摇摇头，笑了一声，说不尽的苦涩：“我要去中阴界，这事只有你能帮我。”
　　“你要找义父吗？等他把中阴界后续处理完毕他就会来苦境了。”
　　“不，不是。”质辛的眉头皱起来，“我需要去亲眼确认一件事。”
　　十九沉默片刻才说道：“通界令现在确实在我身上，但我能在中阴界来去自如是因为有义父的狩念灵珠，但是我并不能保证此物对你同样有效果。”他伸出左手，如今那手被包得严严实实，腕骨上套着一串灵珠七彩琉璃一般晶莹透亮，他将灵珠摘下来又化出通界令交与质辛：“你自己小心些。”
　　质辛点头答应：“我快去快回。”
　　十九目送质辛走远，在那树下站了良久，终于重重叹一口气：“原来这世上，力量真的不代表一切。”质辛心神不安，他又何尝不是，他曾以为自己已经够强大，却仍在恶脏坑的剧变后被缎君衡变着法的哄到苦境来，只因为个人的力量永远也无法抗衡绝对的皇权。然而他心底的担忧煎熬，能说给谁听呢？
　　而此时的缎君衡，正直面宙王的雷霆震怒，王座的把手几乎要被他捏断：“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朕这个王位，已经没有坐的必要了？！”他怒气满盈鬃发皆张，如同一只被冒犯了领地的雄狮，只待择人而噬。
　　面对这样的宙王，早骇得一帮臣子稀里哗啦跪了一地说不得话，饶是缎君衡也有些胆战心惊，他不由心里庆幸早将十九支走了，面上却要好言安抚宙王：“微臣绝无此意，此事发展虽确实出乎意料，然而吾等上下也知，若无君上，中阴界绝无可能撑持至今，现下地气已复，民众皆盼安居乐业，吾等感恩尚且不及啊。”
　　宙王的怒气似是平息了几分，挥手斥道：“滚滚滚，都滚！”
　　众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忙不迭的跑走了，唯有缎君衡留在最后，他看了宙王一眼欲言又止，最后仍是走了。也罢，说得再多，总也没有自己想明白重要，但愿他这从小看大的王，不会令他失望。
　　宙王待人走后，终于敛起怒气，颓然倒在王座上。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击委实太过可怕，他本是中阴界奉为救赎的神，也因此他才敢肆意妄为，然而如今却在一夜之间尽失所有，他所有的底气和倚仗都已化为虚无。他又想起自己尚未足岁的儿子，哪怕他对那位皇后并无多少感情，这完美继承他血脉的儿子却是令他掏心掏肺的存在。
　　他曾经的野心，重迭上对这孩儿的疼爱，令他摩拳擦掌地想要在解决红潮之后开疆拓土，然而却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解决了红潮，倒叫他的野心被干净利落的斩断个干净。他曾下定决心要舍弃的，如今恰恰成了他的保命符。
　　为何他什么都要丢给缎君衡却不肯给予一丝半点的援手？那是因为他知道但凡同这中阴界休憩相关，缎君衡必定拼命都会完成，哪怕他向来都明确反对侵略苦境。他欣赏并倚赖缎君衡的能力，却厌恶他那些天真的理念。他盼望着借由解决封印与红潮令缎君衡自顾不暇，只要出一丝疏漏，就是最好的借口。
　　然而世事的变幻却是如此讽刺，恶脏坑中原来不光有秽气，更有积聚了数千载的龙气，在解决红潮的同时，天之佛的佛气将龙气激发爆冲，竟将地貌地脉尽数更改，令中阴界中断的地气再度接续流转起来。曾经能撑持这中阴界地气的双极功体顿时毫无用处，他自己作了多少孽自己最清楚，一旦变得一无是处，怎么能坐稳这王位呢？更遑论还要传给自己的孩儿。
　　而就在宙王为此焦头烂额之际，质辛已经悄无声息的来到中阴界，一眼就见到了那被封印于此的异常醒目的天之厉半身。
　　他流星一般掠过去，两柄巨大的剑封尽收眼底，剑封上的佛气和天之厉身上的厉气都是如此熟悉，令他心中百味杂陈。他运起佛元走近前去，腕上佛珠顿时光华漫生，剑封如有所感的震颤几下，感应到同源之气便安静下来，没有做出攻击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