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阐提》鸠羽千夜

27、章二十七

　　自那次下过一次山后，质辛便也开始渐渐在这苦境中走动起来，见多了尘世烟火，也就越来越明了佛魔人之间的差距。魔族天性喜欢生命蓬勃的东西，因此他有时也会被人世吸引，然而他的心始终遗落在最初生的所在，便也对此从不留恋。

　　昙华每次都会在他下山时陪伴，却不会再亦步亦趋的跟着，放任质辛自在来去。此时的质辛已经有了小少年的模样，天之佛又在他腕间的佛珠上下了符印，若有意外触动，昙华便会即刻赶到，并不虞出事。

　　既然质辛已开始正式读书习字，便也不能再一味只将佛经当作教本，因此除去文房四宝质辛也会一并挑选各式读本文集回去。天之佛在这方面并不拘泥，他知道质辛聪颖强记性格跳脱，普通蒙学甚或圣贤至理并不能完全满足他的求知欲，便也随他挑选诸般杂学去看。如此一来，每次质辛下山就总要选不同的地方游览，再带成堆的书本回去。

　　此次亦是如此，却不想在回返时，出了一点儿小小的意外。彼时质辛正提着收拾好的几个包裹出城，在经过城外的茶寮时却被一个突然跳出的家伙拦住了去路。那也是一个少年模样的半大小子，瞧来倒比质辛大上些许，他很是自来熟的揽过质辛肩膀，语气分外热情：“嗨，小兄弟，我一见你便觉得亲切，想来你我有些缘份。不如这样，你请我吃一顿酒，以后我就是你大哥了，但凡以后你遇见什么麻烦，大哥必定为你出头，怎么样？”

　　质辛还是第一次见人能将蹭吃蹭喝的无耻目的讲得如此理直气壮，不但如此，还不要脸的想要做他老大，虽然他一向不愿多找事，但面对这种也不介意直接用拳头教会对方认清现实。他将那只不客气的手直接拍开，转身冷笑道：“若你能赢过我的话。”

　　他这一转身便瞧清那少年形貌，红面鲸纹，额生数个犄角，满头奔放的小辫子，一身豹皮服饰十足野性，绝不是人类。那少年一对圆黑的眼瞳也晶亮得跟豹子似，正闪着兴致勃勃的光芒上下打量质辛：“小家伙，看你这娇生惯养的细嫩模样，可不要一拳就被我打哭了啊。”

　　他正跃跃欲试，旁边茶寮老板十分不客气道：“小穷鬼要打架赶紧走远些打，我这茶摊虽小，掀翻了你也是赔不起的。”也是这苦境风水独特，什么妖魔鬼怪都爱来打秋风，倒令这苦境百姓增长不少见识，也锻炼出了颇为毒辣的眼光，惹不惹得起一眼便能瞧得格外分明。

　　果然那少年被这一吼，摸着鼻子对质辛道：“这里人来人往的施展不开，不如我们走远一些，大哥我可不骗你，我若稍稍用力，方圆十里都要遭殃。”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倒叫质辛暗暗好笑，心忖这分明是不知从哪道山沟才钻出来的土包子，虽然脸皮厚了点，倒也十分憨直有趣。他便也难得有耐心的答允下来，一同奔向城外荒野。

　　刚到地方，那少年便提气扬声喝道：“注意来！”一拳捣出直向质辛击来，质辛还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料不到他说打便打，不及应变之下只得仰身避过拳风脚下急退，暗道：原来这憨包子也是有几分狡猾的。

　　他随手将包裹丢开，举掌格下如影随形追索的拳头，一脚踹向少年膝头，他个头稍矮，进退间便多了几分灵活的优势。武学又得天之佛指点，攻守章法严谨有度不能轻取。那少年也料不到自己随便挑的一个打秋风的目标竟是一块硬骨头，虽然秋风打不成，却过足武瘾，他到底年轻气盛带着鲁莽，早将给自己的告诫抛到了九宵云外，伸手一招竟将兵器上手，瞬间魔息自周身窜出，赤电之力在那豹头戟上激出“劈啪”声响，他兴奋道：“小家伙，来真的了。”

　　他魔息窜出瞬间质辛心头剧跳，只因那魔息里满是令他怀念的熟悉，只一照面他便已能肯定这憨魔与他体内魔元同源。而为他魔息所激，又见那豹头戟挟裹赤电转眼已至头顶，质辛抬手一挡，魔气霎时冲体而出，腕上佛珠同时弹出一道金光，将那豹头戟弹开。

　　那豹头戟在一声金铁交鸣之后险些便脱手飞出，那少年顺着力道将戟抓牢，人还在半空中便已吃惊问道：“你到底是谁？！”与此同时，便听到一声“住手”，他只来得及看清两道光影急速奔来，便觉自己后领一紧身不由已的被拽着斜飞出去，另一边质辛也被带离。戟上被打偏的赤电之力浩浩而落，将两人面前击出一个大坑，更有余威不散，将坑边地面撕扯出蛛网般的裂纹。

　　此时那少年才发现自己正被人提在手中，那人一身绛紫衣衫样貌斯文清俊，最奇的是手上居然还抱着一个婴孩，竟然也能出手如电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抓住自己。他好奇的打量过两眼，便惦记起自己的对手，实在是那一身魔气让他倍感惊奇，他忙不迭的挣开制住自己的手往质辛那边跑去：“小家伙，你没事吧？”

　　缎君衡顺势放开那只小魔，虽惊异于在那瞬间从小少年身上感应到的魔气与佛气，但他到底阅历丰厚，脸上倒是一派淡然，跟在那小魔后边走上前：“你们这俩小孩子打架的架式可是很大啊。”

　　说着话，便瞧见将质辛护在身前的昙华，昙华虽是一副其貌不扬的平凡朴素模样，缎君衡从未见过，然而他只一眼便已足够断定昙华身份，脑中瞬息间千回百转，脸上的淡定表情便着实有些挂不住。此时不论是上前寒喧招呼带是装作不认识默默走开似是都不妥当，思来想去还是跟着那小魔走上前去，“这位先生。”

　　昙华微微点头示意便俯身去看质辛。质辛正靠在昙华怀里满心疑惑不解，那憨包子虽然实力不差，魔气却绝不致对自己产生危害，更遑论他更身兼佛元，但为何在抬手挡那一击时，会被赤电之力震得半臂发麻，但那不过瞬息之感，如今被拉出战局，却是不能立刻验证了。

　　少年却已经跑过来要抓他的手：“你没事吧？我也没用太大力，你手不会真受伤了吧？”

　　质辛侧开一步避过，又瞧他满脸真情关切，便道：“无事。左右现在输赢也分不出了，也算不打不相识，不如我请你吃东西，我也有些饿了。”又对昙华道：“这次便些回去吧。”

　　那少年闻言大喜，他跑来这苦境几天虽然玩得挺开心，然而正经饭是一顿也捞不着，每次闻着香都只能对着空空的荷包咽口水，自己都可怜自己，此时一听有得吃当即大喜过望，兴奋道：“真的吗？有酒吗？我想喝酒！”

　　然而注定是没有酒的。此时天色早晚，月上中天，唯有一些商铺挑出的灯笼风中晃悠出暖黄朦胧的光，他们在街角不起眼的一处小摊上落坐。大锅里的骨汤正是滚开，泛着鲜香的热气，老板正在叫卖：“三鲜小馄饨哟，新鲜热烫，客人们且稍待，很快就好。”

　　香气乘着热气飘散开来十分惹人，没有酒虽然令人有些失望，但这香气却也足够弥补了。那少年忍不住直勾勾的盯着，嘴里道：“真香。对了，我叫豹戟。好兄弟你叫什么？”还未吃到嘴就要称兄道弟了，质辛很有些想笑：“质辛，你的名字起得真随意。”

　　豹戟哈哈笑道：“我自己取的，我觉得很威风啊，”他忽又想起正事，“哎，差点儿忘了，想必你已感应到你我魔气同源，但我从未听说过我族有流落在外的魔子，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质辛内心也满是疑问，心思一动回道：“想知道？等哪天你赢了我我就告诉你吧。”正说着，小馄饨端上来了，豹戟立时被勾了心魂，什么都抛到九霄云外，端起碗也不怕烫，几下倒进嘴里，喊道：“老板，再来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