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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 归来 ...

  •   大四毕业之后的这一年,周铭磊正式去了理学院,每天与他最怕的数学打交道。研究生的必修课不算多,只有五门。但对于周铭磊来说,光是泛函分析一门课,就足够折磨了。谭妞子因为教研室导师的要求,选修了这门课。周铭磊就天天粘着谭妞子,不是借她笔记就是抄她作业。谭妞子每每回宿舍,就会吵吵着让夏至替周铭磊交学费。夏至心情好的时候,就帮她冲一杯可可,没心情的话,总是拿钱包给她,说自己拿,然后继续审理自己学生的思想汇报。

      研一,又是一个一年级。虽然与本科入学时的那种新鲜的近乎重生的感觉不可相提并论,但新生、一年级这些词汇,还是很容易让大家的思想归零,想着一切能够重新开始。过去的,是酸是甜,是苦是辣,都被新日子用它的平淡和规律,不漏痕迹的暂时封印了。有的人正好借这个机会把封印的东西丢进了角落;有的人想着,这样也好,正好不愿去碰;当然也有的人,一次又一次努力的去揭开封条。

      张亮亮是第一种,夏至是第二种,而谭妞子,是最最英勇的第三种。她后来去了一次深圳,据说宰了司徒澈一个礼拜的饭。夏至他们都追问,那你这一周住哪啊?是住在司徒澈家里么?谭妞子板了一张脸不予回答,然后从包里掏了个信封出来递给夏至,说是司徒澈补给她的生日礼物。夏至诧异的打开看,里面是散伙饭那天,她和司徒澈的合影。两个人都皱着眉头,却翘着嘴角,面前是一堆空了的酒瓶。

      她们都沉默。夏至又翻开那个墨绿色的本子。许许多多的页面上都写了大段的文字,关于离别,关于想念,关于一些曾经的值得纪念的故事。只有那么一页不太一样,许许多多页面中很平常的一页,不仔细翻,也许就漏掉了。那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人生一大幸事,我认识了你。后面,是司徒澈一贯的隶书签名。夏至把照片订在了留言下面,合上本子,昨日恍然重现。

      深秋的季节,天空明朗而美好。深圳明亮的写字楼里,司徒澈坐在崭新的办公室里。他的桌上除了一台电脑显示器,最显眼的就是一个装了女孩照片的相框。同事们凑过来,嘻哈打凑,他茫然的走神了。女孩子有明亮的眼睛和飘扬的短发,司徒澈有深深的想念和不可言表的惘然。

      这一年,不痛不痒,过得飞快。理学院的必修课程,全部在头一年,之后,如果导师不作研究,学生就极为轻松。于是,周铭磊在与荷大有一墙之隔、号称IT行业花魁的微软亚洲研究院,找了一个小小的兼职。夏至相当的吃惊,周铭磊却只摆了摆手,说了一句,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同期,夏至正式入学,开始上课。报道的时候,她看到校园里很多外校考来的研究生。本校的迎新团体像每年一样,风风火火的忙碌着。夏至拿了那几张纸,从导办走进了对门的系办,很快办好了手续。中午打饭时,她站在一食堂的楼上,隔着偌大的落地窗子,看着外面宏大的迎新场面时,左边的嘴角吟起了一丝玩味的笑,匆匆走掉了。

      周铭磊有时候会打趣夏至,“喂!你得叫我师兄吧?”

      夏至就会不甘心的回他,“师兄啊,我们不同专业的。攀不上吧?”

      有一次,这话不知道被哪个路过的学生听到了,传到了系里。以前,夏至的学生搞不清楚该怎么称呼周铭磊合适,胆子大的,有时会叫句“大哥”,胆子小的只点点头就过去了,或者,干脆装做没看见。可自从师兄这个说法传开以后,很多夏至的学生再见到夏辅导员的男朋友周铭磊时,都会大方的叫声“周师兄”。

      如果当时有夏至在旁边,周铭磊往往会得意的推推眼镜,而夏至则满是挫败感。

      高淑雯后来和肖剑和好了。肖剑烧了那本日记。夏至找他再提起时,他说哪儿的事,你瞎编的吧。当时,高淑雯就站在一旁,妩媚的笑,然后挽了肖剑的胳膊,说,你急什么啊,当时你和那女的都得了非典,她病死了,你烧糊涂丧失记忆了。好了好了,你们其他人都别说了。肖剑的脸色有那么一瞬的死灰,然后他笑起来,宠溺的摸摸高淑雯的头。

      这事是给齐文广接风的时候发生的。齐文广在京城找了一个工作,彻底从东北撤了回来。他们一起吃着饭,高淑雯突然拍了齐文广肩膀一下,“嘿!李苍宇也快回来了,到时候你俩又是一对了。”齐文广嘿嘿傻笑着,高淑雯一扭头,看见了夏至微微错讹又嫌恶的脸,嚷嚷起来:“你这什么表情啊?人家的项目本来就两年,难道要一辈子呆在西夏?看你,跟听到非典要回来了一样。”

      夏至使劲掐了一把肖剑,不甘示弱,“你再说,我掐死他。”

      高淑雯赶紧满脸陪笑,“别,别,我的意思是说,你那时不是病了吗?我去看望李苍宇的时候,他还问我你身体怎么样呢。人家为你忙活一场,你至今未答谢过,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夏至松了肖剑的胳膊,低头吃饭。肖剑凑到高淑雯耳旁,轻声耳语:“幸亏林清渊没把她搞到手,不然肯定早被掐死了。”

      没过两周,李苍宇就真的回来了。不过那天吃饭,夏至没有赶上。她的学生和外系的打起来了,整整处理了一晚上。后来打电话给高淑雯,他们已经散了。夏至挂了电话才想起来,没有问李苍宇的联系方式。她找到了他在西夏的那个手机号,犹豫着要怎么办。发一个试试吧,不过一角钱。夏至编了个短信,第二次,发给了那个号码:你还在用这个吗?

      几乎就在发送成功闪烁着消失的同时,一条短信回了过来:在用。

      ………………………………………………………………………………………………………

      夏至约了李苍宇在荷大旁边的茶餐厅。那家店据说也是一个明星开的。饭菜的可口度一般,但是装修很有一套,该明亮的地方明亮,该昏暗的地方昏暗,整体来说,又十分安静,很适合坐下来聊聊。吃饭这件事,夏至给周铭磊解释了一下。周铭磊哭丧了一张脸说:“师妹,你去吧。我知道他那天背你去医院消耗了很多体力,又在边疆吃了苦,你请他吃一顿应该的,然后说我问他好。”

      夏至本来很担心周铭磊的反应,结果听他这么一说,气得一记毛栗子敲到他的头上,说了句“西夏不是边疆!”就走了。

      周铭磊可怜巴巴的揉着头顶,望着夏至的背影,独自嘟囔:“她以前也用这么大劲儿打李苍宇吗?那家伙真抗打阿。。。。”

      夏至看着对面的李苍宇,他其实没什么变化,不过举手投足间,有那么一点点西部。夏至想起他两年前的不辞而别,无奈的摇头。不过她已经不再会像年纪很轻那会儿,只因为一点小事就完全坐不住,不是缠上去盘问,就是独自闷闷不乐。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再是以前那种了。所以,她并没有质问,或者说,她根本没有问,只是直白简单的为李苍宇送她去医院那件事道了谢。

      李苍宇拿了支烟含在嘴里,一边打火一边似乎漫不经心的说:“别那么见外。”

      夏至笑了,不知再说些什么。半晌,她打量着李苍宇高挺笔直的鼻梁,忍不住问:“你的眼镜呢?”

      李苍宇双眉一挑,然后笑了笑,“发现了阿。”说着,凑近一点,说,“看,隐形。”

      夏至凑近了去看,果然,覆盖着他深褐色眼仁的,是一个浅蓝色的薄膜。夏至也曾试过隐形,但觉得那小东西磨眼磨得厉害,于是放弃了。难道李苍宇不觉得磨吗?夏至疑惑的看了又看,却只能看到李苍宇的眼睛黑白分明,没有半点不舒适引起的血丝。

      夏至离得很近,又看了很久,李苍宇能看得清她唇边的细毛。他有点心慌,禁不住咳嗽了一声,“嘿!”

      夏至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的失礼,赶忙退了回来,笑盈盈的问:“你怎么不戴眼镜了?”

      他们两年没见过了,中间又只靠两条短信联系过一次。再一见面,谈得却是眼镜。岁月和时间真的是能改变人的东西。李苍宇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夏至在病床上的模样:她说,你别走;可她又说,周铭磊,我好难受。宁夏的两年,他从没指望他真的能忘掉,但至少,他希望再见面时,他能够坦然,不再去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愚蠢的决定,也不再嫉妒她新的感情。可是,现在,依然做不到。

      他们分手后,她挣扎的那段日子,李苍宇也挣扎着。可是,当他痛苦到不能忍受,当他从挣扎中好不容易找了个小小的缺口,当他想着即便看不到未来,但不等于不可以短暂的放纵的时候,当他借着这个好不容易想好的借口希望重新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原地了。的确,爱情里没有谁该等谁想通,也没有谁该为对方的错误结账,只不过他们用来度量的单位不同,一年,对于他很短,对于她,却很长。

      于是,他变成一种人,能带她看病,却不能一直守在病床。

      他想起那年冬天,他坐在空无一人的看台上。下面一样空旷的操场里,走来一个小小的红衣女生。她就像一小团火,出现在灰蒙蒙的操场上,出现在他灰蒙蒙的心里。她大喊着,李苍宇,你在那儿坐着干嘛呢?那个冬天很寒冷,想起来父亲不回家过年更寒冷,可是,她的喊声却那么温暖,她跑上来坐在自己旁边是那么的温暖。他眷恋这种温暖,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他们在一起之后,他都有种错觉,他怀疑自己喜欢这种温暖,超过喜欢这个人。所以,他说看不到未来。因为,取暖的方法太多了,他想不出任何理由,他会局限在这一种。但他毕竟是爱护她的,所以,与其日后让她像母亲一样难过,不如早早放手。

      然而,他错了。她走了以后,自己很寒冷。那种寒冷,冷到心里,刺骨。他幻想着希望有一天把他的火种带回,但无意中却发现,她已经在其它地方熊熊燃烧。于是,他无以复加的嫉妒,嫉妒,嫉妒之后就是更加寒冷,以至于要逃走。

      李苍宇伸手摘了夏至的眼镜,看了看,又还给了她,说:“以前的眼镜都在咱们高中那边的一家店配,后来到了京城,也配过,但就是不合适。于是就一直戴旧的。”

      夏至想起他那金属框的眼镜。

      李苍宇接着说:“后来去了宁夏,有一个晚上,被我不小心,坐断了。”

      夏至想象着李苍宇坐在眼镜上的样子,大笑起来。李苍宇也笑,可他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夏至不知道,那天,就是他给她发短信的那天。他坐在床边,等她的短信,可她一直都没有再发回来。他慢慢的困了,摘了眼镜捏眼睛的穴位,再后来,就是半夜被冷醒的时候,他一翻身,听到咔的一声闷响。又后来,他试着去配了一幅,可还是不合适,索性带了隐形。

      夏至笑够了,问:“戴隐形,不难受吗?”

      李苍宇眨了眨眼睛:“一开始非常难受,不过习惯了,就好了。”

      夏至反问:“那眼镜不合适,习惯习惯不也好了么?”

      李苍宇盯着她:“不合适的,没法习惯。不舒服的,可以适应,可以忍,就像寂寞的时候,忍着不说出来。其实,也不是很难。”

      夏至忽然就怔住,不知道如何再接下去。她请他吃饭,真是想谢谢他,而不是再回头去谈些什么。不过,听他这么说,她又很想问他:你寂寞吗?你没有再遇到合适的女孩子吗?那我们以前合适吗?如果不合适,你是怎么知道什么叫合适的?如果合适,你又是什么时候才发觉呢?

      菜都上来了,三杯鸡酱汁的颜色十分诱人。他们都不再讲话。李苍宇沉默着给夏至夹菜。

      夏至后来又问了李苍宇很多西夏的事情,李苍宇说,那边吃羊肉很多,有一年春节他回家过年,他妈说他太膻了,让他去阳台多吹吹风再进屋。夏至听了又笑,笑完了,她想问,你既然回去过年,怎么不联系大家?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转而问:“你父母,就,复婚了?”

      李苍宇开了一小瓶燕京,他真的变的有点那边的气息,只两口,大半瓶就没了。他耸了耸肩膀:“他们没离过。”他冲夏至举了举瓶子,“真的不要?很爽快。”

      夏至摇了摇头,有点惊讶。

      李苍宇又说,“后来也没人再去提那事情了。他们现在和睦得很,我都不知道那事是不是真发生过。我有时候觉得人真是奇怪,那时候我年纪那么小,跟着瞎操心。早知今日,何必。。。”

      夏至轻轻的说:“没有那么多早知阿,我们都是趟着深浅一路走来,从来不会有什么早知。”

      是呀,没有那么多早知。即便我早知道你是个干脆的女生,我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说了分手。不过我不知道你会干脆到这种地步,那么多从前,说放下,就放下了。抑或是那个人太优秀,才让你那么干脆?李苍宇想着,没有说话,只点点头,然后继续喝酒。

      夏至把工资卡递给服务员的时候,那个有着江南柔软口音的女孩子怯怯的说,机器坏了。于是李苍宇结了账。夏至很不好意思,她执意要去店外拐弯处的提款机取钱还给李苍宇。

      李苍宇说,不用了。夏至说不行。
      李苍宇又说,要不欠着吧。夏至还是说不行。
      李苍宇继续说,大不了下顿你再请我,大下顿还你请,就行了。夏至白了他一眼,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你吃,不行!

      李苍宇拗不过,只好陪她取钱。秋天,风吹得很大。提款机的位置正好是两栋高楼的风口,于是,李苍宇站在风吹来的地方,帮夏至挡着。夏至插了卡,开始敲密码。李苍宇当时完全没有偷看的意思,只是风吹得头发掉进了眼睛,他头不由自主地甩了一下。然后,那一连串的动作,全部敲进了他的眼睛。他对数字很敏感,那串数字,非常的熟悉,以至于他完全愣住。虽然很长很长时间不再用了,但再一次看到,他还是很轻易的,就想了起来:那是他以前的呼机号码。

      夏至取了钱,抬头看李苍宇,才发觉他的失神。夏至第一反应就是跳起来,一边用手挡了他的眼睛,一边嚷嚷:“你怎么能偷看我的密码!”

      她嚷了一会儿,李苍宇都没有动。她停下来,拿开了自己的手。李苍宇看着她,像很久以前那样看着她,夏至静下来,不敢讲话。

      李苍宇问:“为什么?”

      夏至数了钱递给他,平静的说:“就是用习惯了,一直没改。你别多想。”

      风不停的打着李苍宇的后背,他的风衣很结实,尽管衣阙飘扬,浑身上下还都是暖的,只除了一个地方,心脏。那里很空,空荡荡的,风全漏了进去。他低头看着夏至,没讲什么,只是看她。

      夏至忽然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不许把我的密码告诉别人。那我就什么都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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