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弥漫》魔鬼西

52、第五十二章 考试

　　危难时刻，周铭磊倒也大显江湖本色，他轻轻甩着麻痹的胳膊，朗声答道：“阿姨您好，我是周铭磊。”

　　电话那头轻轻一哼，似乎原本是明知故问，现在又得到了预想中的回答，于是更加肆无忌惮，“你们在哪呢！”

　　周铭磊坐起来，看了看旁边还未醒的夏至，月朗风清的说：“我家。”

　　夏至妈直听得两眼金星，强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却避免不了的声音中夹杂着高温金属抽丝的感觉，“让夏至接电话！你们都干什么了！你们这个年纪太早了点！！！”

　　周铭磊原本心中有点忐忑，一听这话，反倒愈发冷静下来。他站在窗前，楼层的位置，看不到太阳，却能看到阳光深深浅浅的洒在阳台的地上，他伸出手，就有阳光跃然掌心。周铭磊说：“阿姨，您放心。我们这个年纪该干什么，我们都很清楚。夏至还没醒呢。您对我没信心没问题，但总要对夏至有点信心吧。”他说着，微微的合上手掌，却不能攥住阳光，那灵动的色彩轻抚着他的拳头，脉脉深情。他继续讲下去：“而且，我们也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的行为，我们会负责。谢谢您的关心。”

　　言语所到之处，客气之极，却又密不透风，前因后果全占了个遍，只看对方如何答复。电话那边传来轻微的咳嗽，像是为讲话作个铺垫，周铭磊仔细听，似乎那边早换了人。夏至爸微微沉吟，说：“小周啊，夏至没生病吧？”

　　周铭磊一边摇头一边说，“叔叔好。夏至挺好，最近我们都很小心。上次病后，我监督她不乱吃了。”

　　夏至爸似乎在点头，然后说，“那好，没什么别的事。多加小心就好。再见。”

　　夏至已经醒了，她把下巴摁在枕头里，有点幸灾乐祸的笑。周铭磊恼羞成怒的坐过来，挠夏至的脖子。夏至一边笑一边躲，学着周铭磊的声音说，“我们也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的行为，我们会负责。。。。”

　　周铭磊的脸灼成微红，他按住夏至的双肩，缓缓低下头来。两个人在极近的距离看着对方，描摹着对方瞳孔的深度。夏至忽然想逃，她把脸别向一边，周铭磊却用下巴别她的脸，强迫她复转过脸来。清晨，未洗漱。夏至却觉得周铭磊带着太阳的芬芳。他的眼角眉梢散发出点点光芒，然后有灼热的气息呼在颊畔。周铭磊轻声说，“我就是会负责，你乖乖的等我。”说罢，不等夏至反驳，他飞快地起身走了。

　　夏至把头埋进枕头，听着卫生间清脆明亮的水声，只希望有那么一刻，能什么都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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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生开学了。夏至拿着印了两百多个学生的名单，跟计院的教务老师们一起，坐在偌大的体育馆里，等着新生报到。比起以前的图书馆，这个地方大多了。每个院系能够更好的布置自己的工作台。系旗，条幅，宣传资料，甚至包括饮料，应有尽有。体育馆的屋顶很高，抬头看去，能看到外面的鸟儿展翅高飞或是稍作小憩。夏至想起三年前那个浑身粘腻一片茫然的自己，有些许的感慨。

　　迎新之后，就是事无巨细的琐碎程序。即使有系里协调，有新一届学生会的大力协助，作为唯一一个新生最直接的管理者和组织者，夏至还是感觉到了无以复加的压力和繁忙。名单上的名字都是一个一个仔细查过的，为了避免点名时候的尴尬。宿舍和班级都按照男女比例以及籍贯的分布，周密的调配好。新学期伊始，大大小小的系大会、学校大会、家长会、大班小班的班会，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工作手册。

　　学生们也都像那一年夏至刚刚入校的时候一样，睁着审视的眼睛，仔细又好奇的大量这位传说要带他们走过四年的小辅导员。

　　辅导员是什么？
　　类似高中的班主任吧。你有事，就找我。

　　夏老师，不，夏辅导员，你，您是本校学生么？
　　恩，我大四。

　　夏导，咱们学校是有个荷花坑么？
　　有阿，正对着你们宿舍。。。。。。

　　夏至永远无法忘记第一次站在傻大傻大的教室里，第一次面对全体学生讲话的情景。那么多张簇新的面孔，那么多道簇新的目光，她微微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掂在心上的沉甸甸的责任感。她讲着规章制度的时候，宣布着学期计划的时候，有那么一瞬的走神，只一瞬，她又想到了姚木晴，想到了从自己一年级开始的点点滴滴。而之后，铺天盖地的提问和马不停蹄的生活，强制她放下恐惧、不耐和疲惫，每一刻都打造一个饱满的微笑，去迎接崭新的一切。

　　夏至的大四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最初两周屁滚尿流的忙碌之后，稍有喘息的机会，然后又开始配合教研室的进度打理自己的毕业设计。大四虽然和其他的学年一样，有一整年的时间，但真正的有效的日子，却短得可怜。学生们通常要在上个学期做完毕业设计，而下个学期，则充斥着找工作、修补论文、毕业感怀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如果动作不快，任哪一样都干不痛快。所以，经常有计划性好的人，从上一个学期的十二月份，就开始联系工作了。而考研和出国的人，下个学期会好受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上个学期争分夺秒的复习。往往，大四上学期还会有几门没完结的课，所以，繁忙程度可想而知。保研的人，大概最幸福了。就像夏至宿舍的其他三个人一样，不紧不慢的泡在教研室里，做毕设之余，上网玩一会。而且，每顿饭都吃得慢慢腾腾，大快朵颐。

　　不过夏至不一样，她的作息，可能比上述每一种，都略为更忙碌一些。她和周铭磊见面的时间，也更少起来。系办和主楼根本不在学校的同一个部落，平时忙起来，夏至会在东区的食堂吃饭，周铭磊则会错开吃饭的高峰时间，然后在西区的小餐馆解决。按照往常，夏至可能早就闹开花了，但现在，她好像坦然接受了这种作息，并且告诉周铭磊，学生太多，少粘在一起也好，免得他们嚼舌头，你也正好安心复习。周铭磊看着夏至说话时一本正经的样子，一时间难以适应，就像家长身边的小孩突然长大了，家长觉得自己淡的慌。不过转念就望到考试的日子近在咫尺，周铭磊顾不了那么多，一转身，就又是英文的世界。

　　时间长了脚，大步流星。第二天就要考试了，头天晚上，周铭磊到51楼下等夏至。她跑下来，拿着一包东西。周铭磊打开看，外面的大纸包里有两个小包。一个是透明的笔袋，里面全是削好的铅笔，还有写着韩文的白胖橡皮。另外一个是纸袋子，露出头的是农夫山泉的瓶盖，底下捏捏，软软的。夏至笑，“早点都给你买好了，还有麦香奶，明天记得吃好早点，这样考试才有精神。铅笔十根够用了吧，转笔刀没准备，没必要浪费那个时间。”

　　周铭磊只觉得眼圈一热，他拽着夏至的手不肯松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牙缝里蹦出句话来，“你带学生带出毛病来了吧，把我也当小孩。”

　　夏至竟没有施以暴力，却有点腼腆的笑了。周铭磊觉得心跳加速，低头去寻她的鼻尖。夏至灵巧的躲开，垫脚轻轻吻了周铭磊的耳垂，“快回去睡吧。早睡早起。明天别忘了东西。”说着，她手机又响，夏至已变换了种语气接起，一边折身往宿舍走。她冲周铭磊摆了摆手，就消失在51楼桔黄色的小楼道里。周铭磊掂着一大包东西，在门口那里立了很久，一直到天色墨黑，楼上的灯光一盏盏熄灭之后，他才摸了摸被露水打湿的脖子，活动了一下肩膀，向宿舍走去。昏黄的路灯下，他的影子拉了很长，跟随着路灯的光线深深浅浅的变着，诉说着主人的心情。

　　京城语言大学里，有形形色色的外族学生。刚刚考完试，出了楼门口，高度紧张的脑子尚未复苏之前，很多人都以为，自己已经来到了国外。周铭磊的英语底子不错，虽然复习的时间稍微短点，但凭答题的感觉，他觉得□□差不了太多。侧目去看来来往往的学生，有神采飞扬的，也有愁眉苦脸的。GRE就是出国的第一道关，考得怎么样，所有的人都冷暖自知。考试的教学楼正对面有一个很大的喷泉，环绕着的，密密匝匝不知是什么花，紫蓝色衬着嫩黄绿的叶子，周铭磊看了，不由得心中摇上两句诗来：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九月的天气，已经有了微微的凉风。他插了兜站在喷泉前面，任水珠刮在脸上，一时的清凉，有点享受，于是微闭起双眼。他想着，这事情告一段落了，要不要晚上把夏至拖出来，大吃一顿。短短的一个月，仿佛一辈子都没在一起吃饭了。正想的喉下生津，忽然闻到一股清幽的烟草味道。

　　周铭磊睁了眼，看向一边。有一个面色微白，带黑框眼镜的男生，站在那里吸烟。看打扮，极为讲究。那哥们见周铭磊斜睨他，吐了口烟圈儿搭话：“哥们，考完了轻松吧。”

　　周铭磊不知该怎么回答，就只点了点头。

　　那人又猛吸了两口，像是想起来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登喜路，递到周铭磊面前。周铭磊摆了摆手，“谢谢，我不会。”

　　小伙愣了一下，笑着把烟装回去。转身在喷泉边沿坐下，盯住迅速被水雾打没的烟丝，干笑两声，“咳咳，好习惯。不过你出去了，早晚都得抽。”

　　周铭磊正觉得脑子混乱，不想回去，索性也坐了下来。

　　那人摘了眼镜挂在鸡心领T恤的领口，揉了揉眼睛。他没有继续说烟，却伸手指了指远处提着暖瓶快步走过的女生，“我前女友，漂亮吧。”

　　周铭磊扫了扫那小白背心和摇曳生姿的波希米亚长裙，心中生趣：合着这爷们专等在这里偷窥前女友阿。他没讲话，小伙继续说，“她是我小学同学，现在就是这学校的，学的是土耳其语。”他看了看周铭磊微微错愕的脸，继续说，“她从三年级就开始兼职不断，现在已经拿到了一个外交部给他们学校的名额。”

　　周铭磊一怔，脱口而出：“好工作啊。”

　　登喜路小伙抛出一抹苦笑，“没错。所以她没可能跟我走。我说我要出国的时候，她闹了很久，还扇了我一耳光。”他自嘲着看了看周铭磊，又摸了摸脸颊，似乎那一掌的威力极大，到了现在还在火辣辣的疼，“后来，我们就分了。”

　　周铭磊像是被人捅了软肋，一个机灵。在登喜路的眼里，倒像是这段往事终于激起了对方的一点兴趣，于是他继续说，“我学化学的，博士没个四五年学不下来。而且，出国这件事，你出去了，就说不好了。也许会回来，也许根本就回不来了。”那女孩子的身影早已没入了人群，但登喜路还盯着那个方向，只不过声音越来越小，“所以，我尊重她的选择。”

　　他吐了口烟圈，复又冲着周铭磊扬了扬下巴，“我觉得今儿考试挺他妈顺手的，你呢？”

　　登喜路后来再说的什么，周铭磊完全没有听到，他只看到对方的嘴一张一合，而自己就像被放进了真空的屏障，周围一片寂静。他没有坐车，只一路上向着荷大走。他慢慢回想起从和母亲不快到考试的这段日子，自己已经想的很多了，似乎已经把每一种可能，每一条道路都仔仔细细的滤过，标记过，可现在，他才发现他还是漏了一点，不是，是漏了很多。

　　即使只有一年，只有一年，但没人保证那只是一年。人生岔路口太多，一不留神，就滑入未知的甬道，从此偏离了初衷。这道理太简单了，但却直到登喜路说出来，他才意识到。他还口口声声的让夏至等他，多么可笑。他又想起近些日子夏至的表现，只觉得有一口郁气结在胸口，艳阳下，让他憋闷得眩晕又无处释放。这个丫头真真狠决，她这般处事，跟波西米亚与登喜路的分手又有什么两样！不，有两样，有两样。她更狠决更果断罢了。她帮他抓紧时间复习，她帮他打理琐碎的后勤，她忙碌却每天给他一个盛开的笑脸。而其实呢，她是在丝丝密密的为自己结茧，小心翼翼的慢慢躲藏，以备他再不回来时，她除了小小的心碎以外，再无太大的伤害。

　　夏至，你愚弄我，你不信任我。你是个自私的人！！！！周铭磊心中低吼，使劲把手里的矿泉水瓶子捏扁向地上砸去。溅出的水滴很快没入滚烫的洋灰地，街边行人也在侧目之后像没看见一样，继续走他们自己的路。周铭磊站在原地，扶住膝盖，弯腰大口的喘气。一直呼吸到肺部轻微的麻胀，他才觉得终于缓上了这口气。再起身时，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眼神坚若磐石：夏至，夏至，夏至你这个丫头骗子，你想甩掉我，那咱们倒要看看，到底谁愚弄谁！哼，你休想！

　　想罢，周铭磊开始往学校飞奔。

　　就在周铭磊激烈的做着思想斗争的时候，夏至刚查完了学生的出勤，闲在宿舍里发呆。她想忙，却偏偏无事可做。刚开学时的大潮渐渐涌去了，新一轮的各种比赛下周才开始。她终于有个时间松懈下来，却一点都不开心。电视里在放张庭演的《穿越时空的爱恋》，张庭疯疯癫癫又唱又跳的，夏至不知道应该烦躁还是跟着消遣。

　　有电话响。接起来，却是许久不联系的高淑雯。电话那端噪音很大，高淑雯的声音却很欢快。她正在去宁夏的列车上，准备去看李苍宇。两个月了，郝大涛没有跟夏至联系过。夏至也没有想过要跟他要李苍宇的联系方式，但她却在心里想过，她欠李苍宇一个谢谢。高淑雯高声说笑着，夏至静静听了一会儿，说：“你到了问他好，自己注意安全。”

　　高淑雯一边应下，一边继续说：“他跟没跟你说，西夏有好多好吃的，哎，我这次去了，一定要撑死自己。”

　　夏至抬头看墙上的电视，张庭饰演的小玩子正在试图从明朝的监狱逃走，她嬉皮笑脸的对小狱卒说：“兄弟，相见不如怀念。。。。”于是，她含混的应了一声，“嗯。”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似乎是条普遍适用的“真理”，放之四海而皆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