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真相的叩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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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长夜】
譬如黑夜里两条船相擦而过，一个在这条船上，瞥见对面船舱的灯光里正是自己梦寐不忘的脸，没来得及叫唤，彼此早距离远了。这一刹那的接近，反见得远隔的渺茫。——钱钟书《围城》
01 真相的叩问
二十二年前。
两辆吉普沿着泥泞坑洼而又无比狭窄的山路上一路盘旋，终于在颠簸之中驶到了雨花村的村口。这个村子不似一般村子那般开阔，只有唯一一条汽车可以行驶的山路。村口堪堪立了块小匾牌，上面的字迹因为风雨的打磨而模糊不清。
不一会儿，车里下来了几个衣着光鲜打扮得体的人，脸上均带着舟车劳顿的倦意。
他们朝着村里张望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不确定。就在犹疑之时，一个背着一筐柴火的小女孩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根根看起来粗壮的木柴几乎要将她看起来柔弱不已的身躯压弯。
程婉赶紧跑了上去，拉住她的手臂：“小朋友请问一下这里是雨花村吗？”
小女孩倏地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似乎因疼痛而眉头紧皱。她的眼神落在程婉干净整洁甚至非常洋气的衣服上，又向她身后那几个同行人望去，露出些许疑惑的目光。
半晌，她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听起来却格外掷地有声：“下雨的雨，落花的花。”
一行人均露出诧异的神情，有些讶异于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山村里这个小孩给出的回答。程婉微微一笑，蹲下身与她平视，耐心道：“那小朋友你知道你们村长家在哪吗？”
这时程婉才在偏暗的天色里看清了小女孩的眉眼。即使她的脸色苍白，没有丝毫的血色，原本幼嫩的皮肤被山风吹得干裂无比，依然不能掩盖她姣好的面容和那一双灵动传神的眼睛。
那一筐柴火似是把她压得有些难受了，她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肩膀，避过了程婉温柔而慈祥的目光，转身轻声道：“跟我来吧。”
一行人因着这漫长的旅途终于快要到头而皆是松了一口气，忙拿着行李跟了上去。
程婉对于这个行事老成与她年龄不符的女孩很有兴趣，想去拉她的手，却又想到刚刚她挣开她的样子。想了一会儿遂折中道：“小朋友要不我们帮你背柴火吧？”
她这话不知又刺到了小女孩的哪根神经。她几乎整个人抖了一抖，然后不住摇头，死死地抓住了肩上的两根带子，好像身上背的这一筐是价值连城的金银财宝。
程婉虽不能理解，但也只能作罢。她看着小女孩一个人这么懂事独立的样子，感叹道：“我一直想要个女儿，我们家那个臭小子可不懂事了，整个就一欠揍的标准模板。”
说罢一行人发出一阵哄笑，有人调侃道：“程老师这么年轻，跟夏老师努力努力再生一个啊。”
“去，响应国家号召少生优生啊。”
饶是知道这是调侃，她仍脸上一红，不自觉挽上夏懿的手臂。这样不需刻意就自然而然流露的幸福让女孩的眼神充满羡慕，她不自觉开口问道：“阿姨你们是来教书的吗？”
程婉对于她突然的搭话感到意外又惊喜，忙答：“不是不是，我们是来地质勘探的。”说罢觉得这个专业名词听着着实抽象而又晦涩难懂，便补充道，“就是看看这儿的山头山形啊，有没有资源可以开发利用的。”
女孩仍然对于这些词感到非常陌生，却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程婉发觉她笑起来会有两个酒窝，一下子掩盖了原本那些不符合她年龄的敏感和老成，显得尤为可爱。
这时他们已经走进了村里，即使天色渐晚，还在房子外的人不多，他们这样的打扮依旧引起了不少村民的注意。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群一看就来自于城里的人们，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前面带路的女孩身上，有些讶异，又有些玩味。
程婉自然也察觉到了村民们对于女孩并不善意的眼神，不自觉皱起了眉。再去看她时，才发现这时女孩又重新恢复了原先冷漠而又警惕的神色，低下头，盯着脚下坑洼的泥地，不再说话了。
由于村长家在整个村的最里面，整个村的房屋又是长筒式的排列结构。房与房之间隔着较远的距离，他们又继续走了好长时间才到村长家门口，一行人均感觉到无比的疲倦。
有人感叹道：“从村子里出去都挺费劲的，这两天考察看来要吃点苦头了。”
程婉感觉到自己的衣摆被轻轻拽了一下，她低头，便听那女孩小声道：“从我家后面有一条小路可以下山，不过有些窄，车子可能开不上。”
“谢谢你啊小朋友。你长得真漂亮，刚刚忘记问了，可以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吗？”
她刚想开口，便见门“吱呀——”一声开了，村长老刘从门里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对着他们毕恭毕敬道：“上次县里通知我的领导说几位领导明天才来，是我弄错了，是我弄错了，领导们快进屋吧。”
一行人点了点头，可脚步都未动，似乎都在等这个带他们过来的女孩的答案。可这女孩却攥紧了拳头，目光越过程婉直视着村长老刘，十分警惕甚至有些恐惧的样子让人心生疑惑。最后她对着程婉摇了摇头，背着那筐柴火转身走了。
村长老刘却是不以为意，随口解释道：“嗨，隔壁老周家的小孩。怕生得很，不爱说话。”
程婉和夏懿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村长进了屋。
一个星期后。
大部分的考察工作都已结束，程婉一行人打算明天启程。启程前一天傍晚程婉拉着夏懿自处逛逛的时候，又再一次遇见了之前那个女孩。这次她似乎不像上次那样任务繁重背着柴火，而是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发呆。
程婉走到她的身边，摸摸她的头：“又见面了小可爱，怎么不找人去玩？”
在程婉的认知里爱玩是每个孩子的天性，可她却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她从屋子里拿出了一束用树藤扎起来的花。五彩斑斓的野花被拼凑在一块儿，显得格外生动好看，花瓣上还滴着露珠，像是不久前才摘下来的。
她把那束花递到程婉面前，轻声道：“送你。”
程婉惊喜不已，忙接过来，与夏懿对视一眼，语气激动：“谢谢你！”说着她蹲下身，“你还没告诉阿姨你的名字呢。”
女孩顿了顿，不自在地躲过了与程婉的直视，只道：“我不喜欢我的名字，我喜欢我妈妈给我取的，她叫我小太阳。”
“小太阳？”
“早晨刚升起的太阳只有一半，所以是小太阳。”
程婉轻抚过她有些干燥的脸，赞道：“真好听！小太阳今年几岁了呀？”
在她指尖触到她的肌肤时，女孩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不知是因为程婉突如其来的触碰，还是因为她对她亲近的称呼。这时女孩身后出现了一个年纪看上去不大的女人，模样年轻，感觉却有些沧桑。她的声音沙哑，整个人的精气神极为不佳：“六岁。”
程婉猜想这应该是女孩的母亲，忙起身对她微笑道：“您女儿真可爱。”
那女人却对于程婉的称赞没有任何的回应，只对着女孩道：“进屋吧。”
这天夜里下了特别大的雨。
疾风骤雨几乎要将本就并不牢靠的房屋吹得散架。破旧的窗户不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与密集的雨点混杂在一起，就像是魔鬼的吼叫。
距离村长家不远处的老周家里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惨叫，这叫声极度尖锐，但混杂在震天动地的暴雨声里，只是被风堪堪带过，便在黑夜里悄然无了声息。
周力一把抓过女人粗糙打结的头发，将她整个人粗暴地提了起来，又重重摔在厚实而冰冷的水泥地上，怒骂道：“你这个贱人叫什么叫？啊？还指望着那群城里人会来救你是吧？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说着他拉扯开女人的衣服，将她的双手强硬地按住，翻身骑在她身上。尽管被死死压制，女人仍在剧烈反抗。周力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吼道：“老实点！如果你今年再不给我生个儿子，我他妈就打死你。”
一直坐在角落的女孩猛地哭了起来，跑过去拉周力的手，不断哀求：“不要，不要，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周力反手大力推了女孩一把，注意力被她引了过去，表情狰狞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畜生，吃我的喝我的，还给我们老周家带了噩兆。如果今年你娘还生不出男孩，我就把你丢到猪圈里喂猪！”
女孩依然死死抓着周力的衣角，不愿放手。口齿因为因为不断地抽泣而含混不清：“求你求你，我没有我没有……”
周力抬手就想朝着女孩挥过一个巴掌，这时暂时没被压制的女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被藏好的小刀，用力地刺在他的胸膛上。
他瞪圆了眼睛，有些僵硬地低下了头，眼神中写满了不可置信。女孩也愣住了，呆愣地看着她的母亲，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这时他还未完全失去意识，挪动了一下，想要去掐她的脖子：“你……”
女人瞬间慌了神，又拼尽全身力气再往他的腹部捅了一刀。这刀比前刀刺得还深，待她双手将刀拔出的时候，暗红色的血液从他的嘴里溢了出来，染红了他身上素色的麻布衣。
屋里那盏原本就不明亮的煤油灯因为从窗缝里挣扎着呼啸而来的风而忽明忽暗，他歪了歪头，最终倒了下去。
女人看见躺在地上的人，手才后知后觉地颤了起来。她奔进里屋翻找出了一个包裹，将它死死搂在怀里，随后便想开门出去。还未走到门口，衣角便被拽住了。
女孩的眼神直直凝视着女人，充满着央求和渴望，声音却夹杂着一丝害怕和担忧：“别走！”
她看懂了她的渴望，也察觉出了她的害怕。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觉得拽着她衣角的是千斤重力，将她的脚步牢牢顿住。她多想抱着她一起走，不管不顾，但最终她还是咬紧下唇，摸摸了女孩的头，努力而小心翼翼地伪装着自己的镇定：“还记得今天妈妈让你送花的那个阿姨吗？”
女孩有了预感，死命地摇起头来。拉着她衣角的手死死不肯松开。
女人俯下身去吻了吻女孩额前的发，轻声道：“去找她。把你身上的伤给她看，让她带你走。然后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听见没有？”
女孩依然在摇头，眼泪顺着刚才还未干透的泪痕一起落了下来，布满了整张面孔，对于女人刚才说的话恍若未闻。
女人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地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宝贝你听我说，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她说完这话，将女孩拉着她衣角的手强行拽下，转身不再看她，奔跑着推开门，最终消失在被风雨肆虐的夜色里。
这时一直在窗缝中蠢蠢欲动的风终于有了机会，一下子席卷而来，熄灭了屋里那盏忽明忽暗的灯，将女孩凝望着门外的孤独身影，一同卷入了深不可测的黑暗里。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1 真相的叩问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