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烟，总有花》牵牛花

1、第一章

　　梅嘉的家坐落在H市南区酷似贫民窟的老旧住宅楼顶层，前后直套两个房间，走道对面是厨房和淋浴房。走上三楼，一共有34级阶梯，梅嘉走了二十年，知道有几级直梯，几级拐角，以及它们的组合。这种上了年纪的房子，阶梯都是木头的，黑沉沉的，扶手已经摸到黑中透着黄，一道道木头原有的长纹非常清晰。一入黄梅，阶梯汗嗒嗒，指甲一掐就是一道痕迹。苏滟每次走到三楼心里都战战兢兢地，她庆幸,这么脆弱的木头至今还没断，真是奇迹。

　　房门钥匙就放在橱柜靠左的抽屉里，大家都知道，老邻居就是有点好处，谁家有个风吹草动的,都有眼睛会替你看着。打开门，那钥匙就顺手挂在门上，一直到梅嘉睡觉才会被拿下来，放在冰箱上面。

　　累了一天,梅嘉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外衣扔在靠背上，把自己摔在小客厅的单人沙发上，这时沙发底下的弹簧就像蜜蜂一样,嗡的好一会。这套单人沙发已经非常老旧了，它的面子花纹老早就看不清楚了，黄黄的，从深浅中能依稀辨出是一朵牡丹，沙发里面的弹簧已经失去了弹性，坐垫凹凸不平地拱起，坐起来十分的不舒服。有时甚至觉得这把沙发有股子霉味，不过这上面有奶奶的味道,因为以前她的奶奶最喜欢坐在上面，看电视了。

　　梅嘉的记忆是从6岁开始的，她从来不记得6岁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一直到有一天，一个戴眼镜的老人出现在她的面前，慈祥而优雅的笑容,然后就是这两间屋子，和一碗芡实汤。

　　奶奶把有大窗户的大房间给了梅嘉，自己住在前面的小房间里。大房间正正方方，有四扇大窗户，干净明亮；小房间只有墙上顶部那两扇小黑窗，而和大房间隔墙上的窗户是永远关起来的，还有一面用帘子拉起，常年需要开灯。梅嘉十二岁的时候，提出要和奶奶换房间，奶奶坚决不肯，只在入梅的一个月里，在梅嘉的房间里搭个行军床，一入夏就又住回小房间，呼呼的电扇开到半夜。

　　十八岁那年，梅嘉进了大学。她所有的志愿都在本市的高校，而且和院里商量，成为了唯一一个走读生。奶奶劝她住读，说大学生还走读和高中生有什么区别？她恐怕梅嘉是不放心自己，花了一千多块，买了个窗式空调给自己按上。自此后，梅嘉恋上了轰隆隆的空调发电机声音。

　　二十岁的时候，梅嘉把祝希隆带回了家。祝希隆比梅嘉大12岁，认识的过程很俗套，他温柔体贴,有种很暖和的感觉,梅嘉很爱他，迫不及待的要给奶奶看看。奶奶摘下老花镜，打量了祝希隆很久，等他走了后，奶奶把梅嘉叫到跟前,让梅嘉和他分手。奶奶说祝希隆是有妇之夫，我的孙女怎么好去做别人的第三者？说话的时候，奶奶很平静，可是梅嘉却觉得奶奶额头上的纹路都消失了。她跪在沙发旁边，对奶奶说祝希隆对她很好，她不介意。奶奶掼了梅嘉一记耳光，这是梅嘉第一次挨打。

　　二十二岁，梅嘉毕业了，她找到一家公司做个业务助理，每月月薪有两千多块。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带奶奶去弄堂对面的西餐社吃了一顿西餐。那天奶奶用头油把头发梳得很顺很亮，穿了一件白色袖暗花的衬衫和一条同色的丝绸裤子，这两件衣服梅嘉从来没有见到奶奶穿过，就觉得奶奶这么一打扮，显得非常精神。

　　就在那天晚上，房间里头油的味道还没有完全散去，奶奶一声尖叫把梅嘉从梦里惊醒。救护车来了以后，当场宣布了判决。梅嘉哭求着，邻居也帮着请求，医生才又打了几支强心针，总算恢复了心跳，送进了临时观察室。梅嘉陪了奶奶一夜，轻抚着奶奶的头发，按摩她的心口，可是奶奶的眼睛一直闪闪的,嘴角勉强向上弯着,一直看着梅嘉,直到缓缓闭眼,再也没有醒来过。

　　身后事是由祝希隆帮忙安排的，葬礼很简单，只有几位老邻居和奶奶退休单位的代表。梅嘉把奶奶送进了焚化炉前，在奶奶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隔着栅栏永别。奶奶说过喜欢那丝绸般的大海，想永远和大海做伴,梅嘉就把骨灰撒进东海。在回来的船上，梅嘉静静的向祝希隆提出分手，因为这是奶奶最希望看到的。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年，梅嘉从一个小助理变成了小主管，经常在公司里,电话里把工厂的头头骂得狗血喷头，可工厂服她，尽管知道会挨她的骂，有了问题，依然要来找她，同事也就见怪不怪了。

　　在外人看来，梅嘉没有亲人，没有爱人，除了工作就没什么重心了，苏滟刚进这家公司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工作上交道久了，又经常一起加班，她开始心疼梅嘉。苏滟的热心肠终于替代了奶奶和祝希隆重合的那部分，进驻了梅嘉的生活。而她们家亦异常大方的接受了梅嘉，二十四岁那年的梅嘉，结束了两年独自过年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