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刹那惊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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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一，大雪迟迟不肯停歇，大块的雪片在云雾烟霭中穿梭来去，密密织成了一面纯白的网。层阙之上，御苑内，松木柏树间，挂满了刺楞楞亮晶晶的银条儿。此刻，若能寻到一个至高之巅，远眺江山万里，所能极目之处都是粉妆玉砌的世界。
春飞雪在赐死钱宝宝以后，隔天正式下谕，昭告天下。
“永宁四年腊月初九夜戌时，椒兰殿不慎走水，皇后姜氏及贵人钱氏，未能幸免，薨。大王为救王子，有伤龙体，本嘱后宫暂由菊妃姜氏代掌，然其深怀怨怼，屡违教令，不能抚循他子，训长异室，宫帏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睢之德，又背孝悌之义，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缴其妃子印绶，褫夺封号，贬为婕妤。郭美人士族良家，其家本居婉菱，先王南征之际，明辨是非，及时归顺。郭氏自入宫后，长久恭谨廉让，淑德娴静。封为竹妃，暂掌后宫。”①
这场惊天动地的后宫争斗，最后以姜氏族人没落，静观其变的郭氏一族坐收了渔翁之利作为收场而告终。自此，玖千羽在世时的两门旧贵——咸陵姜氏和繁都紫氏，一损俱损。朝堂上的局面历时四年之后在春飞雪的努力下暂时趋于了平稳。
可是，经此一事，玖阙天心结深种，对闺房之事再无兴致，无论是谁皆难解开。
日子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无声无息地在不为人察时，便消逝地没有了踪迹。
永宁七年春初，太后春飞雪眼见玖阙天成婚多年，膝下只有玖皇朝伶仃一人，对王室子嗣祚薄之事忧虑重重。听闻大王疏于宠幸后宫佳丽，再也按耐不住了，逼着玖阙天亲自登上皇城正门放旨遴选妃子。这次选秀更是不拘一格放宽了尺度，全天下的十二至十八岁的未婚女子可自愿报名，先由各州府筛选推荐出一百人，再入后宫进行正式遴选。
玖阙天执拗不过自己的母后，被迫挑选了一个不必临朝的下瀚日，身着冕服驾临王城正门城头，阅见自己的黎民百姓。
所有人都匍匐跪在王城脚下，黑鸦鸦的一大片，密密匝匝的人群一路排到了罹天城外，像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又好像漫无边际的海域，一眼看不到尽头。
正巧，已贵为柒族族长的柒颜为了调查父母惨遭杀害，来到都城罹天，还未找到线索，就赶上了玖阙天的阅见。
大王阅见，常人岂能随便抬头？可是，柒颜偏偏不愿按照寻常的路线走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在人群中还算比较靠前的她趁周围无人注意她，用眼角的余光远远地去瞥斜上方的大王。
这眼不看还好，一眼刹那惊鸿！
心脏为什么会在胸腔内，跳动地如此剧烈？
柒颜赶紧闭上了嘴巴，生怕一个不小心，一颗心就此活蹦乱跳地窜出口中。
这就是怦然心动的感觉吗？像书上写的那样，才子佳人的故事从此拉开序幕。
她无法不感慨，自叹：世间原来竟会有这样的男子！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显得那样与众不同，且不说意气磊落的风姿，也不必去说清朗俊逸的面容，还有那王者威仪的气派，单单只说他对着禁城外都城内瞻仰天颜的百姓，面露微笑时，那尽是勃勃英气的笑靥，那在徐徐春风中飘逸若仙的衣袂，都注定了把他隽永的身影永久地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让她今生拼尽全部的力气，只为了这场华美的爱恋与满心的渴盼。
是悲？是喜？
谁能预料？
她唯一知道的是，只是那惊鸿的一瞥，沦陷了她整个人，整颗心，整条命运的轨迹。
她对自己说：“我要去选秀！”
当她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自己也着实被这个疯狂的念头吓了一跳。
毕竟她是一族之长，若是她入了宫廷，当上妃子，柒族很可能就会变成朝廷的附属部落。这种感觉有点儿像一个弱小的国家与毗邻的强国政治联姻。虽然表面上看，弱国得到了帮助与庇护，实际上它必须在某些问题上对强国做出让步与妥协。不过，入宫对她本身也有好处，或许可以借此可以更快的查清她父母的命丧九泉之冤。
就在她踯躅不定之际，发生了一桩事情。
当天夜里，柒颜和随行的柳长老仍旧住在名叫‘客如归’的客栈内。柒颜睡在天字上房，柳义鸾睡在她对面的地字上房，已经快半个多月了，大家一直相安无事，偏巧命运就安排这天出了事。
话说柒颜洗漱完毕，挑灭了不知爆了几次灯花的烛火。正准备上床入睡。猛然间，觉得后脑有股子邪风袭来，她从没有过如此快速的反应能力，下意识地敏捷蹲下。事实证明，她的反应是正确的，有尖锐的物什‘嗤’的一声穿破空气，刺透床帐，钉入了床的内柱之中，一没入底。
有女子燕啼莺啭般的笑声清泠泠漾过柒颜的耳际：“小姑娘蛮机警的，能躲过我苏溦手中绣花针的，恐怕迄今寥寥无几人。”声音犹如蚊呐，音量控制在只有柒颜一人能够听见的范围内，所以清冷的夜里，并不显得异常突兀。
柒颜背部的汗发马上倒立而起，有冷汗黏稠地渗出，将雪绸的衣料粘贴在她的背后。痒痒地，似有无数条虫在蜿蜒蠕动爬过——女子就在她的身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女子冰冷的手扣住了她手腕上的命门，那手的食指指尖还有薄薄的茧，另一只手捏着一根绣花针，针头就抵在她后脑的百会穴。
只要女子稍一用力，她命休矣！
柒颜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知道这名自称为苏溦的神秘女子在笑，一直在笑：“如果我想杀人，从未失过手。倘若我不想杀人，也从未得过手。”女子柔嫩的唇瓣贴在柒颜的耳廓，淡淡地说道。
“你不会杀我！”柒颜极为自信地下了结论，风轻云淡地说道。
“聪明的姑娘，说的没错。我若想杀你，刚才那下你不但躲不过去，多半此时已经驾鹤西游了。”女子说着松开了抓着柒颜手腕的手，一下子声音又从窗户的方向飘忽而来，“我是为钱卖命的杀手，和你平素并无怨仇。”
“那你今日为何对我手下留情？”柒颜追至窗边，却看不到任何影踪。
明月一轮，将圆未圆，朦朦胧胧地投下阴影几许，仿佛轻纱浮动，如坠梦境。窗户已经洞开，有夜风吹来女子圆脆的笑音。她说：“我现在没有杀人的心情，不过下次如若再见到我，你就未必会同今天这样幸运。”
话音伴着风越散越远，终不得闻……
柒颜虚掩窗户，用打火石打着了桌子上的两盏寻常的油纸灯。烛火在暗黄色的油纸灯罩内摇曳起舞，逐渐迷离成了两团橘红的光晕稀释在如水的冷夜中，稍许留下微薄的温暖与混沌的光明。有时，小小的一簇火光都能呵护那些生活在寂寞里的人。她了无睡意地坐在床边，放下纱帐，隔绝出一个空间容纳自己，独自冥想。
苏溦分明清楚地对她说：“我是为钱卖命的杀手，和你平素并无怨仇。”
那么就说明苏薇是受人指使，想要不留痕迹的把她就此了结在都城罹天。而她与柳义栾来都成调查父母冤案一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对外却是一律宣称他们视查柒族各部落的情况。柒颜自己自然不会愚蠢到泄露消息，那么出卖她的，看来就只有这个曾经对她用断臂以明志的柳义栾柳长老在暗中算计着她。
算计她就那么容易吗？柒颜从怀中取出脖子上挂着的五彩琉璃佩，已被体温暖得温热的琉璃佩静静地平躺在她的白玉柔荑中。她不得不暗自庆幸——当初看到柳义栾断臂之时，自己幸亏没有软下心肠，反而近一步试探他，终于发现了纰漏。明明她在娘亲尸身上发现是撕裂的皂色结带，柳义栾偏偏说成是镶金玉扣。他也曾亲口对她解释过，玉扣小巧灵便，适宜北方男子骑马射猎时，穿着的紧身衫褂上佩戴。而南人多着大扣或是结带，以求风雅飘摇之美。他之所以要嫁祸的原因明摆着为了，让她与北人互相残杀。这点，柒颜心里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一直多藏了几处心机，防范于未然。这次只身与他来到京师就是为了让他露出狐狸的尾巴啦，抓住他是内奸的把柄。结果，未等她有所行动，杀手都被派上门来了。在这样下去，恐怕父母含冤不白不说，自己先枉丢了性命。倒不如……倒不如趁现在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呆在玖朝的后宫，层层受到保护，让那柳义栾和杀手得不到丝毫近身的机会。到时待到自己权势在握之时，就可以不动声色地查出操纵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寻机将其一网打尽。
想到进宫，柒颜把手中的琉璃佩掩入了衣衫内，一张小脸早已火辣到了耳根后。回想白天看到玖阙天器宇轩昂地站在王城之巅的模样，像是怀揣了小兔一样，一颗心就在胸口怦怦乱跳。
柒颜未束的长发散漫地披于腰后，时而夜风从窗户的缝隙间拂入，凉凉地如水一般淌过轻盈的床帐，淌过她绸缎般的万千青丝，却带不走她的丁点烦扰。
柒颜要选秀入宫，首当其冲跳出来反对的，就是陪在她身边的柳义栾。
“主子，您万一选入王宫，要柒族如何自处，才能不成为玖朝的附属品？三思啊，主子！”柳义栾跪在柒颜面前，头埋得极低，双手扶膝，眉宇间更是应有的谦恭惶恐。
如果柒颜不是内心对柳义栾的为人十分有数的话，早就被柳义栾高超精湛的演技骗到了。什么狗屁的说辞？貌似忠心不二只为柒族着想，心里不过是害怕柒族与玖朝联合起来，让他及他背后的那些人难对付罢了。她想笑又笑不出，嗓子有些痒痒的，伸手微遮唇角咳了几声，齐眉覆额的刘海随着她的咳声如同一道黑沉的海浪起了又伏：“我可以暂时冠以它姓，不如就叫亦柒颜吧。”说着，她双掌一拍，装作天真烂漫，“柳长老，你看我这也不算对不起祖先，亦柒颜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也是柒颜，更撇清了欺君罔上的罪名！”
“主子，万万不可啊……”柳义栾话音呜咽，肩膀略怂，眼看就要流出眼泪来，“您让属下如何对柒族的子民交代啊！”
“不会交代就不要交代！”柒颜心里厌恶透了，眉峰处多添了几处皱痕，“这样吧，你既然觉得没有颜面回去交代，就继续留在都城，做我在宫里的后援！”
“主子……”柳义栾见柒颜口气强硬，真的就淌下了两行清泪，“您可要想清楚啊，那宫里不似在外边。若是您遭人算计，属下又保护不到主子，该如何是好啊？”
“行了！”柒颜双眼如炬，直视柳义栾犀利地反问道，“你怎么就能这么肯定遭人算计的必定是我？我心意已如磐石一般，无法动转分毫。再说，别忘了，我是主子，你是下属，少在这里质疑我的言行！”
抛下装模作样的柳义栾，柒颜一个人前往罹天府报名选秀。
日色正浓，春风撩拨着和暖的光线，透过官道旁万绦般垂下的柳丝枝条，碎落一地。柒颜抬头望了望天，长长的青丝任其从腰后向下流坠地更低、更低……这样的天气似乎适合发生些什么，她边想边把手中执着的一柄檀香木镂花小扇展开，慢慢打在前襟，一股清流顿时随着这起起落落抵去了灿烂春阳带来的暖热。
有少年策马疾驰而过，不小心失手甩飞了马鞭。
乌漆麻黑的一条鞭子，翠绿色的手柄，却是上等货色的玉石。端端跌落在柒颜的脚下，从中间碎裂了两截，宛如一只劲拔挺直的青竹，折成了两半。
少年驾马折身回来，一张脸带着氤氲蒸腾的汗，断断续续地滴落。他踩在马镫上的双脚一夹马肚，缰绳使劲一勒，停下了奔驰中的马：“这位姑娘，能否帮在下拾起你面前的那节马鞭？”
柒颜毫不留情面的‘哗啦’一声，合上了整张扇面，两丸黑宝石般亮晶晶的眼珠子里暗藏的笑痕清晰分明：“这位公子，姑娘我不能帮你捡。”
本以为客客气气的好办事，没想到眼前这个还未梳成人髻的黄毛丫头竟然这样嚣张。少年徒手抿了抿额角几欲流入眼睛的汗水，本就布有阴寒的眼里更多了几分冷意：“在下礼数可有不当？”
“没有！”柒颜被少年犀利如刃的目光直视而过，面容依旧沉静如常。她歪着小脑袋，覆额齐眉的发随之偏向了另一边，遮掩住了一边眸子较多的东西，剩余的一目竟也隐入了刘海的阴影中。
“在下可曾得罪过你？”少年步步紧逼，气势咄咄，再加上他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俯瞰柒颜，更是如若千金重石一般压砸向她。
“也没有！”不过，就算张力再大，也要看接招的人是谁。柒颜是个犟脾气，遇硬更硬。
她看似低眉顺目地盯住手中折扇尾端石榴红的穗子，几束并不密稠的流苏漏下艳丽的光，却只能为银白半臂上滚过金线丝边的宝蓝凤蝶做个配衬。
“那，你为何如此倨傲？”少年目光一瞬，如同利剑自柒颜的头顶砍劈而下。口中薄凉的语气极为不悦地指责道。
“说到倨傲……公子应该尤甚于我吧？”柒颜敏捷地反驳回去，“你我不过是这条路上的过客，本就是素未谋面的两个陌生人。你让我帮你，我帮是我太过善良，我不帮是我拥有的权利。至于我不想帮的原因嘛，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跳下马来自能拾捡，为图省事你来指使我，可见平素你是被人服侍惯了的主儿。可惜，我也是被人伺候大的千金小姐，偏就不惯你这毛病！”说完，转身离开。边走边用指尖捏住扇子两端，一点一点地展开扇面，并不去遮掩唇角钩挂的一抹不屑，只是搭在头顶，给自己的面目一方阴凉。
“你……你给我回来！”少年的胸口因为愤怒而急剧起伏着，他不甘心就这样被人顶撞，气急败坏地喊道，“你叫什么名字？我邪离发誓不会放过你的！”
“亦柒颜！”柒颜淡淡作答，风过衣衫，只只宝蓝凤蝶都是一副张翅欲飞的模样，活灵活现。
===========================本章完结，谢谢支持==================================
注：①参考内容：刘秀册封阴丽华为后时写的诏书。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刹那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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