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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奇葩争艳 ...

  •   午后冗长而又沉闷。

      碧云斜愣愣低挂在翻翘陡峭的屋檐脊背。

      苍白的阳光婆娑过编梭如意宝相花纹的绿窗纱,仿佛是洗得失去了光泽的绸缎,映射得屋子里面近乎剔透。

      宁远看着面前白巾翠袖的紫轻影,心中竟衍生出一种幻觉。时光一溜烟袅袅迂回到了很久以前,她生生撞见自己素服黑发的母妃呆在一尺白绫上,挣扎。那座金壁辉煌的宫殿曾是巍巍大玖国整座内宫最繁华喧闹的一隅,被恩赐无上的荣耀与华贵。但,时间在这最美丽的刻度线永久地定格住,恰似一章优美动听的乐曲在演奏至最高潮处,哑然而止。

      “母妃……”她喊道,声音却哽咽在喉头,只能发出“咯咯”的声响。

      她的母妃再也听不到自己心爱女儿的呼唤了,只是从已经紫肿的檀口里吐出半截猩红可怖的舌头,四肢自然垂下,不再动弹。

      她傻傻地走到母妃的身旁,用沾满濡湿汗水的指尖轻轻一触。那没有知觉的身体随着外力荡了荡,诡异得像是无力的枯枝交错在树干上,在风的指挥下,飘摇舞动。

      满朝上下都说先王中道崩猝,她的母妃贤良贞淑,以死明志——誓于先王生死相随。

      史官大加歌颂,洋洋洒洒一大篇,写入《玖史》,并倡导全朝女子以其为榜样楷模。

      在民间,女子殉葬竟成为荣照家楣之事,并且势如洪水席卷了整个玖国,蔚然成风。

      世间的男子都渴望可以娶到这样一名愿意和自己生不同衾,死也愿意同穴的女子。

      天下的女子都痴求这段烈女殉情的故事和众人一致给予的许多赞颂光环。

      只有她,亲眼看见了母妃垂死挣扎时的痛苦。

      只有她,知道母妃不舍得离开她这个唯一的女儿。

      只有她,清楚母妃成了宫廷阴谋的又一牺牲品。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几百年来,偌大的玖国王宫里,冤案也不差这一桩。

      就像她的王兄,后来的大王——玖千羽在送她嫁出王宫的时候,对她说的那样:“无情最是帝王家,不要怨怼任何人。”

      她从来不曾恨过任何一个人。

      自古以来,胜者王侯败者寇,这个道理再浅显不过了。

      尽管,玖国允许女子继承王位。

      尽管,先王在离世前,曾打算立她为王太女。

      尽管,她母妃怀揣着先王的密诏。

      晚了一步,终究还是满盘皆输。

      号称铁血冷面的玖千羽念在兄妹血亲上,能够饶她一命,没有斩草除根,就是对她最大的宽容和恩宠。

      她,应该感恩戴德,是吗?

      所以,在她离开大玖王宫的那一刻,她就暗自起誓:能不回来,就不回来。

      后来可好,王嫂频频招她入宫,更是降旨将自己的女儿赐给了侄儿玖阙天。

      是命运的捉弄,还是她注定今世要与大玖王宫结下不结孽缘?这千万的恨,该算作是谁种下的业障,谁结出的报应?

      “母亲?”被母亲出神的眼睛盯到浑身不自在的紫轻影轻唤道。

      “怎么?”宁远这才忆起自己在女儿面前有些失态了。手指自宽大的秋菊丝袖中探出,把鬓边有点歪斜的硕大蚕绢华胜戴正,珠簧在细软的黑色发丝边恍惚摇曳,透露了心中的思绪。

      “母亲,您走神了。”紫家是世代大家,自小在礼仪闺范的熏陶下,紫轻影不仅说话柔声细语,就连选语用词也是斯文有礼。听上去无可挑剔,细微的地方还是显出了情份生疏。

      “哦!”听到自己的女儿这么说话,宁远心中涩滞住了,缓了缓神,强自扯出朵清越的笑花,才说道:“轻影啊,那王宫可不比府中,礼数……”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余了,只得把剩下的话吞进了肚子里。紫轻影的礼数如果还有什么不周全的话,这天下的女子都是那上不得台面的村妇野婢了。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太过自信了,而是紫轻影莫说对外人了,就是对她这个一手带大的母亲也是彬彬有礼,凡事有分有寸。表面看去这本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分寸一旦建立,淡漠也就随之产生了。这点不知艳羡了多少母亲,反倒成了她心里最大的伤痛,“出外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受多大的委屈都没有关系,有你父亲和我在。”

      伸手拂了一下耳边和柔的垂发,紫轻影冻结的心一下子流淌过暖意,化开了半边赤子之心。她何尝不想承欢膝下,何尝不想肆意撒娇?可是身为独女的她自小便懂得自己生在怎样的高门大户里,背负着祖父母殷切盼孙的失望,承受着父母愁眉不展的忧伤,她告诉自己女子当自强。她要证明给家人,甚至是给世人看:她娇柔的一介女儿家不比那些须眉差什么。立下鸿鹄大志,别说什么四书五经了,就是兵法战策,一般的男子也未必能是她的对手。这次入宫虽然心有不甘,却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现实。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现状,女子再怎样努力终是要嫁予他人,成为男人的附属品。

      想到这儿,她点头道:“知道了,母亲!”

      不同于紫府的平静,姜府那厢闹到了天翻地覆的局面。

      “父亲!”少女推开书房雕饰古朴精细花卉的紫檀木门,青丝和着红衣高高扬起在风中,衲满白瓣黄蕊莲的衣袂翻飞化蝶。

      “如画……怎么?”姜玥隐眉宇的英气低垂下来,融入温情的眸光。他将手中纸页泛黄的书卷放至书案,站起来迎向自己的爱女。

      “听说宫里下了旨意,要我明日入宫选秀?”微微撇了撇嘴,姜如画一脸清冷到了极致。

      “知道就好,你去收拾一下吧。”眉头凝结忧伤,姜玥隐面侧一双清颧骨颊愈加突凸明显。

      “和一群女子争夫,这样的闹剧我可真真演不来。又不是市井民妇,让人自降格调!”姜如画这样说道,冰冷的气息越来越重,誓有一股子与九重明月比试的意味。

      “胡说!你将来的夫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王,这怎么叫自降格调呢?旁人听到还不知要如何去说呢!”话是气话,语气更是带不得点滴的刚硬,一如既往地似水轻柔。他对这个自己娇惯过头的孩子毫无办法。总是怜她母亲早逝,孤苦无依,想变法子多给她些疼爱,竟不曾想过宠成了今日这般田地。

      “父亲,我不想去!那王宫里面争来夺去,你可真是舍得女儿遭那份罪啊!”嘟起粉嫩的嘴唇,姜如画踏前几步,扯住父亲青紫烟罗袍袖,左右轻摆,娇润得似那七、八月间熟透的饱满蜜桃可以滴出甜腻的汁水。

      紫荆金顶香炉里焚着产自西域的干叶枯花,清凉的薄荷香气攀顺炉子精细的纹路一点一点上升,飘散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倘若是以往,姜玥隐最吃的就是这一套,爱女撒撒娇,就算是碧落的月与星,他也愿意尝试采撷。唯有这次不行,姜玥隐的理智占了上风。谁都知道当今的王太后春飞雪暴戾成性,当初只因先王驾崩于凯旋途中,就将个降国久负盛名、河房歌榭的都城婉菱摧毁得仅剩几堆砖石瓦砾。祖辈身份卑贱的她平生最恨的,就是旁人违逆她的意思。先王英年早逝的打击更是激发了她内心执掌权力的欲望。现在的大王遇事皆向她请奏,更不要说那传国的玉玺至今还放在春华宫里。除非他姜家活得不耐烦了,否则抗旨的下场只有一个——族灭。

      族灭……这个念头浮现在姜玥隐的脑海里,让他禁不住阻拦其它想法的生出。发酵稠醇的父爱尚未盛开,便已凋落成泥:“如画,此事非同儿戏,为父无权干涉。不过,你可放心——你已是大王内定的妃嫔。”

      “父亲,不过一介妃嫔的身份,求着我当那劳什子的王后,我未必看得上眼。” 素色银丝绣履又上前了几步,和自己的父亲衣袖相连,桀骜不驯地像个少年般又说,“我若喜欢谁,那就是喜欢谁,天塌地陷,与我何干!”

      “你……”姜玥隐气结于自己爱女的不明事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从女儿手中扯回袖子,踱着方步在书房里疾走几下,伸脚踢翻了屋中央的香炉,未燃尽的灰烬参杂在熏料中,淌溢了满地。他忽然跺了跺足:“这样吧,让你妹妹似印陪你作伴,一同入宫。不要再说些混帐话了,这已经是为父最大的底线了。”姜似印是姜如画庶出的妹妹,别看她小一岁,姿色心眼纵使几个姜如画捆绑在一起,追丢了鞋子也赶不上。

      “可是……”

      娇蛮的女孩子还要说些什么,被父亲打断了话头:“不要可是了,明日一早,宫里的车舆就来接你。入宫以后的路怎样走全看你自己,记得收敛你大小姐的脾气!”也不顾自己的女儿怎样的心情,姜玥隐撂下生平第一次对爱女说的重话,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书房。

      站在原地的姜如画犟拗起来,使劲全力推倒整张梨木书案。各式摆在案子上的精美雅致物什乱七八糟地滚碎在地上。中有一面砚屏,前后雕有开放的莲花与跳跃的鲤鱼,寓意年年有余、吉祥幸福,从中间断裂成了几段,仿佛预示了什么的开端。

      ==============================我是一如既往美丽善良的分割线======================

      大玖王朝统一中原以来,第一次在王宫内举行选秀大典,事事皆不是什么儿戏之事。

      方至日出,朝霞刚刚在天边抹上第一笔色彩,由王宫龙虎门里整装车與数十辆,个个彩旗招展、流穗飞扬。一早过了外苑的德昌门,浩浩荡荡地行驶在净水洒道的青石官道上,又陆陆续续地候在各位准备入宫选秀的大臣家眷府邸,拉开人声鼎沸的嘈杂。

      “轻影呵,一切平安!”宁远泪水涟涟,携着自己女儿的手,一路送至了门口。

      映衬一轮徐徐红日,紫轻影身穿质地厚实的彩锦,领、袖均镶有较宽阔的织金帛花边,翻折柳绿花绮纹的裙裾下长曳地。昨日还是垂髫小儿的妆扮,今日已由宁远亲自着手把她密实的头发梳在头顶,分梳几股,盘成灵活可爱的灵蛇髻。上面弯绕几排海棠华胜,好似收紧的虹带,迎着流金璀璨的朝阳,炫目动人。配有一枚象牙梳子插在鬓鬟其中,既不繁华富丽过盛,又不是朴素简洁寒酸,仅仅只是恰到好处的雅致清丽。她足踏翘头丝绒软锦鞋,小迈一步,轻轻巧巧地下蹲,提花丝绒宽裙垂在地上,铺展成一朵在晨阳折射下粼粼闪光的出岫祥云,向宁远和紫麈尘身姿盈盈,施拜别礼:“孩儿走了。望父亲母亲珍重!”

      宁远已经哽噎地说不出话来,珍珠大小的泪水成串地簌簌而下。

      “你……去吧……”还是作为父亲的紫麈尘控制住满心的伤悲,从喉头呑吐出了几个字。

      目送着紫轻影顺着脚下提花丝绒红毡走向穿插扭曲繁复枝叶牡丹纹样的宫辇。那红顶编结精绣的鸳鸯结,昭示交颈百年的寓意。霓影袭入宁远含着云雾的眼睛里,却凉薄得好似晦气的缟素一般。

      “算了,公主,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这多担心反而伤了身子。”洞察宁远心思的紫麈尘,极力收敛去挂在眉目间的阴霾,咽在心底,沉声安慰她。

      “那王宫是这世间最阴凉的处所。我不求轻影能够凤栖高山,只求她多福自保。”掩住面颊,宁远的哀哀悲声从指缝间隙闷闷穿出。

      “唉!公主,现如今我们只能选择相信她,再多的担心也是多余。”似乎只是一刹那的功夫,紫麈尘的背竟微微佝偻了下去几分。

      相比晓明大理的紫麈尘,姜如画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一千个不愿意地被府内各位府婢命妇强硬驾上與辇,纵使沉甸如亮银锦鱼步摇这般压镇下一侧的云鬟,坠下五彩宝石璎珞,在空气里也不过划下一道纤薄的影。旁边搀扶着她同蹬辇车的同父异母妹妹姜印似即轻且浅地上挑唇角,深褐瞳仁里的光影死寂成深潭寒水,冻结了浮碎的冰晶。在府内,姜如画仗着自己是受宠的女儿,风光自是无限,做出跋扈的事情委屈了姜似印也是常事。这次入宫,姜似□□内早就打好了自己的小算盘,誓要有番作为让漠视自己的父亲刮目相看。

      刚过隅中,所有的车與齐集龙虎门,继任女官总管琪言已经站在了攀龙卧虎的门口,偶起的风吹扬了她身上淡薄的柔滑青衣,有隐隐的暧昧花香顺那清风缕缕传入众人的心肺。

      “诸位女眷请于此地进行查检。一旦入我大玖王宫,生为大玖宫苑人,死为大玖宫苑鬼,没有归路可寻。这一点你们必须明了!”伴有冷淡得有如严逼风霜意味的语气,琪言身后的宫门缓缓开启,后面呈现出由几匹浓丽绢绸围成可容两人的露天空间。几名老嬷嬷都是玖朝后宫顶尖的稳婆,低眉顺目地候在门口。

      佳丽排成两对,一个一个有序地被放入那布帛里脱净身子进行检查。

      魏紫姚黄,朵朵明艳,经风共开在深宫内苑,波涛涟漪凭澜而起。

      =============================本章完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奇葩争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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