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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银瞳少年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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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红纱间,那少年一袭竹节绣样白衣,腰间别有一只玉青色酒壶,脸上挂着明朗的笑意。他那双眉眼微微弯起,黑眸似落入深湖的水玉,极易诱人深陷。
白檀心道:又是那臭小子,真真冤家路窄!
“看上了,你当如何?”她上前一步如法炮制攥住少年衣袖,腕间银铃跟着叮当作响。
连日来,白檀已基本适应这具人身,若动起手来不一定会落下风。待她将这少年捉了,定要丢入井中吓他一吓!
“上甲,白檀。”
泽兰扫了眼她房门前所悬木牌上的文字,不由叹道:“小娘子初入伶楼挂牌迎客,便与魁首芙蓉平起平坐,真不简单。可惜在下身家清贫,付不起上甲等的花酒钱。不知娘子可有银钱与我周转?”
白檀回头望了眼木牌,名字之上是两个简单的文字。
而芙蓉门前悬的木牌,也写有相同的文字。可这与银钱有何关系?
正思索间,见泽兰身侧的房门被人推开。
一身绛红交颈襦裙的芙蓉娘子迈出来,盛装打扮仿佛回到三年前她一舞夺魁那一夜。
“不识相的东西,怎敢在我门外拦人?”芙蓉拍掉那攥住少年衣袖的手,宣誓主权般挽住他便往屋里拽。
泽兰佯作无奈,可眼底狡黠却未作掩饰。
白檀差点跟进屋去,只听铛铛发话道:「管他们作甚?今夜起,你便老老实实下井修炼,旁的人与事休得多管!」
「可是——」
「可是什么!这么快就忘记弃你而去的折耳兔了?」
「没忘没忘,我会好好修炼的。」
瞟了眼跟前紧闭的房门,白檀嘟囔道:“这少年……我怎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可思来想去,除了初醒那夜外,她的确不曾见过他的。
铛铛没有接茬。
倘若告知她,那少年就是她日夜念叨的兔子,那她哪儿还有心思修炼!小白迟早要回不周山,这人间的一切终会成为她漫长生命中的匆匆一瞥,既不重要也没必要多生枝节。
芙蓉房中弥漫着扑鼻的馨香。
好似屋里建了座百花园,打开窗门就能引蝶无数。
她将泽兰引到桌前落座,示意叶青奉上一壶清茶,随后转身拿起琵琶拨弄起来。珠落玉盘似的清脆乐声里,芙蓉抱着琵琶翩翩起舞,绰约身姿宛若谪仙临世。
泽兰倚着桌缘漫不经心地看着。
这舞姬今夜一改常态,不饮酒反沏茶,还盛妆华衣为他献舞——大约是铁了心要出嫁,故而特地以此同他告别罢。
一舞毕,乐声停。
芙蓉一掀红裙坐到泽兰腿上,一手揽住少年后颈,一手端起茶杯喂到他嘴边。泽兰小啜一口,却躲掉了她纤白指尖拂他唇角的动作。
“奴家倾慕公子良久,日后怕再无机会陪公子饮乐。”芙蓉倚在泽兰肩头,红唇开合间散发出浓郁的花香,“如此良辰美景,公子何必矜持,不如今夜就从了奴家罢。”
“阿嚏——”
香气太过浓重,呛得泽兰打了个喷嚏。
他旋即握上那盈盈细腰,将芙蓉放到一旁圆木凳上道:“钱少家大业大,在下可得罪不起。待娘子大婚之日,容华酒肆必奉上十坛卿容醉,以贺连理之喜。”
卿容醉?
还是十坛?!
芙蓉不由睁大眼睛,抓着泽兰的衣领确认道:“此话当真?”
泽兰失笑:“自然当真。”
这卿容醉可是名冠中原的佳酿,若非世家大族便是有钱也难喝到。她缠了泽兰许久都不曾尝到一滴,如今竟能借出嫁之名获赠十坛!
想她芙蓉幼时颠沛流离,受尽欺侮。
自入伶楼后便日夜勤于练舞,只为登上魁首之位,少受欺凌。
可成为头牌娘子后,高兴没几日便又生出新愁。虚名听着光鲜,实则依旧是坊中摇钱树,贵人榻上之玩物。
容貌再美,舞姿再绝,仍是一贱妓罢了。
不久,得遇泽兰。
芙蓉想,这金尊玉贵的小公子若能与她两情相悦,哪怕他不肯为自己赎身,那她也甘愿自赎。
只可惜这小公子只是面上与她往来,关上门来却分毫不肯动她。便是她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诱他宽衣上榻。
两年来,她着实倦怠了。
花魁年华无非短短两三年,她等不起也耗不起,唯有多攒金银以替色衰之日多做准备。
又闻对家新头牌王淑然得赠狸奴。
芙蓉惊之羡之,可她金银再多也换不来一张聘猫票。中原人眼中,狸奴是矜贵的宠物,像她这般身份是万万聘不得的。
于是乎,她将目光落到钱冲身上。
此人家底丰厚,在琏州城内也算得上知名豪绅。那夜她本是一时好心,才替了小桃红随钱冲回去。不想见到钱家宅邸豪华,连家中通房丫鬟都穿金戴银,真叫她大开眼界。
她当即决定,这钱冲的后宅她入定了。
可豪门大院里哪有家宅安宁的?
她不过是伺候了钱冲几晚,便被后宅姬妾使了绊子,有人跑到大房夫人那儿去嚼了舌根。钱家主母忿忿而来,不由分说罚了她几棍子,就要赶人出府。
这还没进门呢,就这般苛待。
往后进了门,那还得了?
现如今,她若能携卿容醉出嫁,何其风光,必定羡煞众人!
别说那王淑然,就是钱府后宅那些妇人怕也要羡慕得日夜难寐!便是她出身低微,也不惧那钱家主母轻慢了!
如此想着,芙蓉高兴坏了。
她松开泽兰不再发难,拨弄起肩头长发关切道:“公子,你老实告诉奴家,可是身患隐疾才不愿同我云雨?奴家识得一位神医,那方面呀一治一个准。”
趴在芙蓉窗外的白檀听了,问铛铛道:「隐疾指什么?云雨又是什么?」
铛铛长叹一声:「你先回答我,为什么没去修炼反倒趴人窗口?」
这可是三楼外墙,底下便是奔流河道。白檀一袭长裙,衣袂飘飞,若被行船的老翁瞧见,必得传出入夜闹鬼的异闻!
「修炼是长久之事,又不差这一时半刻。」白檀振振有词。
「人家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倒好,光晒啊!」铛铛真想撒手不管,却又不能坐视不理,只好反复催促她赶快离开。
可白檀趴窗口趴得津津有味。
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舞蹈——原来“一舞动琏州”是这般惊艳!过去倒小瞧了芙蓉,她还真有一番傲气的道理。
见铛铛气得嘴瓢,白檀安抚道:「不是你让我多听多看,好好学习如何做人吗?既然我要留在此地做花魁,那不得好好观察人家花魁的言行举止?」
这是安抚么!
铛铛简直要原地去世。让她模仿凡人女子的言行举止,没让她学伺候男客喝花酒啊!
「我瞧你是见这少年长得俊,动了歪心思吧?」铛铛数落道,「未化形时你就这样,遇见好看的就上去蹭蹭人家。仗着这张猫脸有几分姿色,混不吝地到处揩油!」
白檀:?
白檀:「我哪有!都是人家见本喵君长得可爱,主动要跟我蹭蹭的好吗?!」
铛铛又道:「老色猫。」
白檀:???
白檀:「哎你说我‘色’也就罢了,‘老’是几个意思?我老能老得过你?」
屋内,泽兰掩饰尴尬般提杯饮了口茶,随后起身告辞道:“幸得娘子青眼,赐舞作别。泽兰便不叨扰了。”
“哎等等!”芙蓉拦住他,锦帕挥到他腰间娇羞一笑,“真不禁逗,你此前托我打听的事儿,不想听结果了?”
她将人摁回凳上,从边几取来一卷画像还与他道:“这狸奴呀还真有人见过,就在我方才提的神医那儿。这庄医师向来心善,经常救治路边受伤的野猫野狗。不过,他治好便放归山林,现下那狸奴还在不在他那儿可两说呢。”
“没想到真有人见过,多谢娘子。”泽兰收起画像。
虽说消息来得晚了些,但也聊胜于无。
那妖猫所化女伶似乎身无长物,要想找出补天玄石并非易事。若她日前曾受医师救治,那医庐中或许会留下些许线索。
“听城中的猫肆老板说,这种白玉猫早就绝种了,公子怕是聘不着咯。”芙蓉话音未落,便听窗外传来一道突兀声响。
“谁!”
泽兰顿生警觉,跃至墙边一推窗门。
早春的夜风,卷着河道的潮湿气息涌进来。窗外空空如也,并无可疑人迹;河面映着完整月色,波澜无惊。
白檀已躲进自己房间,窗门都来不及阖上,就怕被泽兰听到什么动静。她靠着冰凉墙面,捂着胸口感受心跳,原来做贼心虚是这种感觉!
方才听见“白玉猫”几字,她下意识伸腿想挠肚子,岂料脚上绣鞋踢到窗台,害她差点儿掉进河道。
说来也怪,世间不乏围剿白玉猫之徒,那泽兰却想聘一只来养?还有芙蓉嘴里的神医,原来世上竟还有人愿救治白玉猫啊!
等等。
那医师姓什么来着?
「庄。」铛铛随口提醒,继而催促道,「知道趴人窗口是不好的行为了吧?赶紧的,趁夜色渐浓我们下井去!」
“庄……”白檀却愣在原地,脑海中闪过一张白皙到几无血色的面庞。那张俊秀淡雅的脸上永远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即便在活埋她的那一天。
「你在想什么啊?」铛铛感受到白檀心底无端涌起的惧意,思及往事便劝慰道,「天底下姓庄的医师多了去了,况且时隔八十一年,虐杀你的那个怕是早成了地下的一堆白骨,多思无益!」
可白檀却不受控地惊恐了一夜。
一闭眼就看到自己浑身毒针,含土咽气的画面。
翌日一早,她忙不迭地去找柳绿,问她是否听说过琏州城里有位姓庄的神医。
庄神医的大名柳绿自然听过,可他不住城中。其人行动不便以轮椅代步,却坚持每月来城中替去不起医馆或不方便去医馆的病患义诊,其中便包括寻笑坊、秦语楼这等伶楼中身份轻贱的艺伎。
在柳绿口中,那位庄神医妙手仁心,谈吐不俗,还长了张剑眉星目的俊逸面孔,实是城中不少贫苦女子的心头好。可惜他双腿残疾,恐怕不能人道,不然他那医庐怕是早被媒婆子踏破了门槛去。
“双腿残疾,轮椅代步。”白檀将自己浸在寒凉潭水中,唇齿不住地打颤,“铛铛,这未免太过巧合了。”
「稳住心神,别在修炼时胡思乱想!」铛铛清楚,这是小白挥之不去的梦魇,若不让她探个究竟,恐怕真要被梦魇折磨一辈子,「你不想再被虐杀一次吧?待学会御风避险,咱们再去瞧瞧那个庄神医。」
今春第一场细雨过后,潮湿的小风中混入泥土的清新。
清晨,几只雀鸟落在梧桐枝杈上叽叽喳喳。白檀跃出废井仰头一看,不由舔了舔上唇——好肥的小鸟。
据柳绿所说,每月这几日便是庄医师来城中义诊的日子。
待她饱餐一顿,再去寻那医师不迟。她盯着枝头,轻手轻脚挪到树下,打算趁其不备发起猛扑。
不想没等她进攻,雀鸟便被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得一哄而散——“白檀!你还敢回来!”
白檀转头,见一头戴白纱帷帽的女子冲将过来,手里攥着一块石头像要与她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