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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花伶恨嫁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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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闹声打破静谧春夜,那起伏的尖叫几乎要掀掉房顶。
院中各房姬妾,无不掩门挨窗偷听着,却无一人跑出院子报信求救。
谁不知今日过门的十五房是八抬大轿入府的?一介青楼贱伶,竟敢嫁出正头娘子的气势。用指甲盖想想也知道,那新妾若不夹着尾巴做人,往后少不了被大房教训。
富贵后宅,岂是那般好混的。
只是没想到,这教训来得如此之快?也没听说大夫人今夜来院中了呀。
泽兰倚坐在那厢房屋顶,掏掏耳朵吐槽一句:“吵嚷成这样,还用我来放风?”说着,随手往院外抛掷了些不明液体,昏暗夜色中顿时亮起几簇蓝焰。
这边一棵逾丈高的青柏无端起火,引得护院抬水泼救。那边数盏灯笼自燃,差点烧断亭台立柱,又引得护院们匆忙赶去。
一夜东奔西走,众人抬水桶的手臂皆酸痛难耐,心道春夜潮湿何来天火?奇哉怪哉。
厢房里,白檀耍弄着手里的灯烛,黑眸中映出一道飘忽的橘焰。
贵妃椅下,被扯掉纱衣的春樱满脸泪痕,一头如瀑长发被烧得卷曲焦臭。她蜷着双腿瑟瑟发颤,脚边散落着十余根沾血的绣花针,每一根都出自春樱从前用的针线包。
那双红唇微微抖动着,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为,为何这样害我!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难不成你是替芙蓉报复我?!”
白檀轻轻放下烛台,佯作诧异道:“你与芙蓉主仆情深,何来仇怨?——啊,莫非芙蓉脸上的抓伤是你弄的?长毛狸奴也是你偷的?不过,我与芙蓉无甚交情,她破相与我何干?”
“那你究竟为何害我至此!”
春樱撑着地面咆哮,暗自捻起一枚绣花针藏在手中。
“你诬我毁人容貌、偷人狸奴、坏人姻缘,害得我遭芙蓉数度折辱谩骂。你说,这算不算得仇怨?”白檀淡淡笑着,蹲到她身前温声道,“本君的名声已经够坏了,你又为何非将脏水泼到我头上?好一招祸水东引,真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我只是,只是随口说说啊,我以为你早就逃走了!”
“便是我逃走了,你就能造谣诬陷我?”
“是,是我嫁祸给你,那又怎样?同为女伶,凭什么你和芙蓉能做头牌,能嫁富商,而我却只能唯唯诺诺伺候人?!如今我才是嫁进钱府的那个,八抬大轿穿街走巷迎我入的门!你们就是嫉妒我,看不得我好才来害我!你们,你们通通不得好死!!”
白檀眼底划过一抹危险,迅速扭断春樱挥来的手腕。
春樱手中那枚绣花针,转而刺入她自己胸口。她哀嚎着倒在地上,比起针刺之痛,扭断的关节更让她痛得说不出话来。
“嘶,你这丫头心眼真坏,与钱冲倒也般配。”白檀拍拍手站起身,“行了,那就祝你新婚快乐,告辞。”
“哦对了,芙蓉竟没骂过你一句。你说,她是不是个傻的?”白檀冲地上胀红脸的春樱笑笑,旋即一脚踢翻她倚仗的贵妃椅,随后利落翻窗消失在夜色中。
泽兰踩着飞檐,发带飘飞,见白檀踏上屋顶不由调侃:“看不出来,挺记仇啊?”
少女耸耸肩,不以为然道:“我只是把她对长毛狸奴做的事,原模原样还给她罢了。”
泽兰看似不经意道:“哦,是替芙蓉的狸奴报仇啊。那丫头瞧着挺嚣张的,你竟然没杀了她。”
“杀?”
白檀压根没想过这个选项,“没必要吧,罪不至死。再说了,死多容易,活着才能反复感受世间无尽的痛苦啊。”
“死多容易?说的像是你死过一样。”泽兰不禁嗤笑,这妖猫倒不是良知丧尽的噬杀之徒。
——是啊,我死过。
——而且是两回。
但白檀未作回应,只是默默转头抱起那只追她而来的黄狸猫。
泽兰见状:“那小家伙是?”
白檀揉着它的头顶道:“大橘,钱冲聘给春樱的猫。我打算带它回寻笑坊,柳绿她们一定喜欢!”毕竟大橘留下太危险,保不齐春樱会虐待它。
大橘圆滚滚的双眼直勾勾盯着泽兰,冷不丁喵呜叫着向他扑去。
白檀忙揪住它的后腿将其捞回怀里,遂指向少年教诲道:“大橘大橘,别激动!那小子人品一般,你可别被那身皮囊冲昏了头脑!”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没几日,春樱破相遭钱冲冷落之事便传进寻笑坊。
众人听说春樱出嫁当晚,天降异火,烧了钱家不少东西。钱府上下都觉得春樱不祥,连府中杂役都不肯轻易去她房里,生怕沾到什么脏东西。
“春樱往后可没好日子过了。”
“就是啊,亏她当日那般风光!或许有人见不得她耀武扬威,故意整她呢!”
“我听说春樱日日胡言乱语,还说是白檀夜半闯入伤她。”
“真是疯了,她们哪有交集!”
“就是,况且那钱府护院是吃素的吗?一个小娘子还能闯得进去!”
几个女伶凑在一起说闲话,忽被楼上的摔门声惊得一默。只见梁四娘扶着额,被张叔搀扶着迈下台阶——看来又是赎身的价钱没谈妥。
“你们说,芙蓉真要自赎吗?”
“梁嫲嫲都气坏了,看起来不像假的。”
“我瞧芙蓉脸上恢复得极好,为何非要自赎?秦素自赎散尽积蓄,难不成芙蓉也想学她做个村野农妇?”
又听房门吱呀声起,女伶们再次抬眼,却见白檀门也不敲就进了芙蓉屋里。
说来也怪,往日针锋相对的两人,好似在春樱出嫁后关系莫名缓和,也不知两人私底下达成过什么共识。
见白檀推门而入,收拾包袱的芙蓉停下手里动作,转身替她沏了杯茶。
茶杯还没递到她手里,嘴上不饶人的话先跳出来:“你最近也来得太勤了!我是要赎身的清白人家,可不想让人误以为你我关系亲近。”
“又不是来看你的,瞎叫唤个什么劲儿。”白檀没接那杯茶,兀自抱起圆凳上的长毛狸奴撸了撸道,“喵喵喵呜~喵呜!”——你真要跟芙蓉走吗?她过惯有人伺候的日子了,以后能不能好好照顾你可两说呢!
长毛狸奴也“喵呜”应着,一人一猫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交流起来。
芙蓉见状,放下那茶盏道:“喜欢狸奴就自己去聘一只,天天抱着人家的狸奴算怎么回事。”说罢,就从白檀怀里将长毛狸奴抱回来,搂在胸前上下摩挲。
白檀笑嘻嘻地拿起那杯茶,小啜一口道:“真想好要走?不执着当小妾的事了?”
芙蓉睨她一眼,神情颇为无语:“世上哪有人执着做小妾的?我早就看明白了,就算当日嫁去钱家的是我,也不见得能在那后宅里过上好日子。中原广阔,八荒浩瀚,我就不信以我的姿色迷不倒一干青年才俊!”
“啧,这意思是凑够赎身钱了?”
“没有……哎呀,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总之,我不接客嫲嫲也奈何不了我,平白养个闲人她可没那肚量!迟早要将我赶出去的。”
“梁嫲嫲是没那肚量,说不准今晚就赶你去住柴房。”
“我瞧着是你想看我笑话吧?白檀,这一坊头牌可不好当,我呀早晚是要看你笑话的!”
没聊几句,便听张叔在房外敲门道:“芙蓉娘子,嫲嫲松口了,快同我去账房!”芙蓉几乎是弹起身,二话没说攥起钱袋子就往外走,踏出房门时又回头道:“白檀,我便将泽兰公子让与你了,日后可别真让我看笑话。”
什么笑不笑话的。
再者说,泽兰是什么物件吗?还能让来让去。
她还是意思一下点了头,目送芙蓉随张叔离去。想起此前泽兰派人送酒来的画面,白檀不免有些唏嘘。
“小公子,成人之美却不让美人知晓,你何时变得这般深情了?”她曾如此问。
“此言差矣。”泽兰悠悠同她解释道,“那十坛卿容醉,本是我当日承诺送与她的,鄙人向来言出必行。她既婚事不成无需贺礼,那这酒换她个自由身也不错。至于不让她知道嘛,自然是因为我人品好,时常做好事不留名。”
这话能信,那可真是有鬼。
白檀“嘁”了一声,回到自己屋里。窗外河水奔流,她靠着窗台低声道:“铛铛,其实那臭小子人品还行,是吧?”
铛铛却叫道:「小白,看窗外!」
窗外?
白檀迟疑着转头,竟瞧见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漂浮着几具猫尸!
她立刻前往河道下游,设法捞起这几具猫尸。
猫尸上不约而同有毛发烧焦的痕迹,尸骨七歪八扭显然遭人弄断数根骨头。细探之下,竟发现这些狸奴身上皆有不同程度的扎伤,且四爪多有断甲,与此前庄斯照收治的狸奴伤势如出一辙。
白檀气愤地锤向一旁的柳树干,连日来她四处探寻,皆未能觅得虐猫者踪迹,不想又有狸奴惨遭毒手。
「泽兰那日所言,你可记得?」
“记得。”
白檀曾听泽兰提过那猫肆大老板黎孟。
言及此人常年倒卖珍稀狸奴,现如今,琏州城几乎所有猫肆都掌控在黎孟手中。
前些时日,泽兰曾拜访淑然娘子,得知她所养狸奴突然不知所踪,叫她惋惜了好些时日。他格外留意到,淑然、芙蓉、春樱等人所养狸奴均出自黎孟之手,且售价不菲。
黎孟趁夜从延寿堂中运走猫笼,而庄斯照就在现场,两人言辞熟络必是商量好的。而黎孟送庄斯照出城后,便没在琏州城里露过脸。
说到这儿泽兰不禁打趣,常听官商勾结从中牟利,却不曾想过竟还有医商勾结。
“那毕竟是泽兰一面之词。”
白檀压着眼皮,虽嘴上这般说,却抑不住心底澎湃的愤懑——庄斯照,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在骗我,否则定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