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初春雪（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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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执瑟
红泥砌成的小炉膛内，炭火静静地燃烧。炭是瓷黑色的，表面覆着了细密的红色暗焰，蜿蜒明灭如同冰裂瓷上的纹路。
炉上煨着一壶茶。
阿伤用钗尾拨了几下炭火，有伶仃的火星跳出来。
这是名为“竹薪”的精炭，选用大节竹用秘法烧制，是柳州崖城的特贡。竹薪燃时无明火，也少生烟，却能散发出竹叶的暖淡香气，是大翯贵族烹茶烫酒时最为惯用的炭火。
嗅着慢慢溢出的温暖茶香，商伤轻舒一口气，微笑起来。
宁都初春的风依旧湿冷，昨夜又忽然降了一场薄雪，檐角铜铃在冰冷的风中低低轻吟。
“可否用这画讨一杯茶水？”另外一个声音宜然而起，清平如同昨夜的落雪。白衣公子拂过珠帘，神色清宜地在商伤对首落座，笑着递过一张云纸。他大约二十七八的年纪，清朗俊秀，眸如点星，容色虽然苍白，却可见行止清沛，气韵天成。如今时辰已近午，他却未曾束发，漆黑如墨的长发低垂在腰际，容颜清绝甚可与女子相媲美。而那身随意自在的白衣，用料乃是东陆最为华贵的云纱，褶皱飖举间流转着水般的暗色光泽。
阿伤含笑望了他一眼，接过画纸细瞧，那上面画的却是她。
炭笔勾勒出的小幅肖像里，少女闲在地拨弄着炉中炭火，乌发垂淌在群幅之间，薄袖春衫，纤细婉转。就连神色也被琢磨的极为传神，清丽无双的脸上染着淡淡一层倦慵，眼神辽远而无处搁置。
“侯爷这画我喜欢，可以顶这一整壶蒙山。”阿伤看着这画却微微失了神，但很快的又恢复了温柔的笑意。
“已经是二沸了？”白衣公子商少瑄探出双手，在炉子上方暖着，似不经心地问着，“方才出神，在想些什么——不要瞒着我，画上面可明明白白的。”
“……”少女抬眼看他，低首咬了咬嘴角，轻轻叹息，“十年了……那些人，怕是早忘了那事。”
“阿伤，你为什么不能忘了呢……”商少瑄落寞的搓了搓指尖，却没有下文。
“喝茶吧，昨夜喝了一整坛碧酿春，”白衣贵公子忽的又笑了起来，示意少女布茶，“起得这样晚，头还是有些疼。”
“侯爷。”阿伤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起身端过了一边的茶枰。茶花慢慢浮起，阿伤娴熟的将沫饽杓出，置于熟盂之中备用。一时间两人无话，只有炉火咝咝作响。等至三沸，阿伤将二沸时盛出的沫饽浇回其中，茶香四溢。
商少瑄夹了茶洗里浸着的茗杯，用茶巾揩干，放到阿伤置好的托盘上，看着她将烹好的茶水倾入白瓷杯中，伸手取了过来，嗅着蒙山的暖香，浅浅抿了一口。
“任是府里的龙井也比不得这蒙山新茶啊，”白衣公子满足的闭目赞叹，“还是家里好。”
“侯府里那罐龙井怕是三年来没人动过，若是手边有新下的西湖龙井，侯爷哪还会喝这蒙山？”阿伤轻轻笑了笑，自倾一杯与商少瑄静品。
“少璟性子暗燥，怎么会记得喝我那些好茶叶？”商少瑄微微一笑，神色中带着点惋惜。
“侯爷，有贵客。”青衣少年悄声出现在廊下，恍如淡青色的风影，抱剑低首。
商少瑄蹙了一下眉：“刚刚回来三天，就有客来访么？这宁都，依旧是消息流传最快的地方啊……悠川。”他拂手示意，名叫悠川的少年便轻轻纵身，一转不见。
从始至终阿伤只是对那少年点了点头，并没有向身边的贵公子询问，她接过白衣公子递来的空杯又替他倾了一盏。
“侯爷，祤王爷来访。”稍等了一会，果然有一位四十许的宫妆女子持洒金拜帖而来，她习惯性的皱着眉，神色冷峻。
“无须担心，”商少瑄接了拜帖却无意开启，将它搁在了一边，语音淡定，“鲜姨，引王爷入园。”
被称作“鲜姨”的妇人敛裙退下，却迟疑的回头望了阿伤一眼，神色复杂。
然而阿伤没有理会，自顾自的抿着茶水。
一切都落在白衣公子眼中，他却不置可否，俯过身将阿伤冰冷的手攥入掌心，轻声道：“你我都是不愿见他的，但，不可不见。”
阿伤竭力压住心情的波动，疲惫的点了点头。
这是大翯帝京宁都城外的吟眉山。春季青色的季风已至，草木抽出翠绿的新芽嫩叶。昨夜忽降的雪，覆盖在新生的葱郁上，碧白交叠呈现着清冷的美丽。
祤王负手站在这座傍山修筑的宅院里四顾，英挺利落的脸上神情自若。
“翊，不要和弈城侯针锋相见好么？”一边裹在紫色氅衣里的绝色女子担忧开口，望着王者希望得到他安慰的回应。女子约有二十岁上下，姿容绝美中暗带天生的一段愁绪，仿佛一朵含着晨露的紫白芍药。
“放心，紫妤，”祤王将女子揽至身边，笑道，“我岂会跟商侯爷争一个宅院？只是这院子果然好，没能在弈城侯之前买到着实可惜——好在能以这个身份来拜访，侯爷若给面子，以后我也好带你常来看看。”
“……”紫妤低头没有做声。
这已更名为“衔泥”的宅院，原是梧州首富姜家在宁都的产业。因为久久闲置，姜家在一个月前决定售出。虽然位置和风景甚好，但它离宁都中心实在远些，能买得下它的王公贵胄看过后都无再心思。而当今圣上的七叔祤王夏翊也曾来看过，虽是喜欢却没能当场敲定。最后这宅院突然宣布卖给了才刚刚远游归京的弈城侯，于是祤亲王就错过了这好宅子。
“王爷请随臣妾入园。”进去通报的鲜纡夫人返回，敛裙请示。
“劳烦夫人。”夏翊看着妇人笑了笑，忽道，“夫人的公子是个勇武的年轻人啊，勒川现在在武殿做青缨卫，正是意气风发前途光明。”
“多谢王爷赞许，勒川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若有什么小错还望王爷担待。”鲜纡夫人步伐毫无滞涩，在前领着祤亲王一行三人，沿着尚留有残雪的青石板路穿过一小片梅林，向着宅院深处走去。
随侍在祤王和紫妤身后的是一名红衣少女，紧袖窄腰，面色俏丽却苍白，左眼角下纹着一朵明艳的牡丹。一路以来她未发一言，沉默的跟在主人身后，然则习武之人却看得出她全身都处在紧绷的状态，警惕着某些暗处的动静，纤细的手指始终按在腰际。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初春雪（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