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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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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瑜。
一个好听的名字,可惜她不是。
陈溪青正欲表明身份,就听到电话里的人紧接着问:“你在哪儿?”
“我……”
“你在哪儿!”
那声音听上去急迫又无助,这让原本就紧张的陈溪青感到无所适从。一个本就不安的人按捺不住突然躁动起的心跳,慌忙挂断电话。
她小声责问:“你不是说都是些使用老号码的大爷大妈吗?”
“是啊。”小张起先没太在意,紧跟着陈溪青放在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看她面红耳赤的模样,小张惊讶道:“小伙子?你中奖了。”
陈溪青抓着电话,凸起的骨节用力克制一下高过一下的来电铃声。
“如果打不完这些电话会怎么样?”
小张看了看自己冗长的电话单,说:“连电话补助都拿不到。”
她声音轻巧。陈溪青微微蹙起眉头,那白纸一样的脸上显露忧愁。
“麻烦你和经理说,我走了。”
在这个道尽繁华的大上海,有多少人跟陈溪青一样游魂似的走在路上。他们穿着职业装,光鲜笔挺,或是讲电话,或是看手机。昨天大盘涨了,今天期货跌了……忙忙碌碌的肢体,只有眼神像镶了金边的黑漆漆的无底洞,麻木着。
身处其中,耳边嘈杂,嗡嗡的。有一瞬间,陈溪青觉得她的灵魂于乌烟瘴气中抽离,抽离到很远很高的地方,看着眼下的一切,包括她自己,如蝼蚁一般。
她忽然笑了。
不笑别人,而是笑自己,折腾这么久,终究还是摆脱不了蝼蚁卑微的命运。
刚上大学时笼罩在她头顶的状元光环,这一瞬间倒像是个紧箍咒,箍着她的自命不凡。
手里的电话一直在响,响得她心乱如麻。
她一口气跑到外白渡桥,对面是东方明珠,她转过身,心和眼下滚滚而逝的江水般涌上股冲动,她想把所有的烦恼都塞进这叫个不停的电话里,然后使劲儿扔进大江,随波入海。
从此,了无牵绊。
可惜,她没有这样做的资本。
从前她非常讨厌“资本”这样带着媚俗气息的说法,甚至时常斟酌着用“资格”巧妙替换。可此刻她发现这赤.裸裸的词语,竟一针见血的戳到了她的痛楚。
桥上的风吹动她的衣摆,她拿着那扔不掉的电话发了条信息: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随后,便把手机关了,扔进背包。她边走边摘掉头上的皮筋,一绾青丝随风散落,像江边的柳条,柔柔的荡在风里。
如果一个人在这世界上只剩下一件事可做,那便是活着。
陈溪青以为患病的母亲和许多人一样,都应当活着。
所以,当王美娜再次接到她打去的电话时,双方都没了当初的惊讶和尴尬,水到渠成似的。
按王美娜所讲,现如今模特行业水深似海,要想在圈里混得开,不被欺负,没点儿资源绝对行不通。
而所谓资源,不外乎人和钱。
奈何陈溪青水可见底,两袖清风。
王美娜说可以帮她。
晚上十点,陈溪青到了约定地点。她没想到夜深似墨的时候,还有地方依然光亮如昼。街上的霓虹继承了落日的余晖,照着每一张浓妆艳抹,恍恍惚惚的脸。
她看到酒吧门口,梳着马尾,身穿热裤短衫的王美娜。
远远一望,不过二十四、五的模样。
直到走近一瞧,方才注意到那张本该和打扮不相上下的脸竟被厚重的粉底僵硬出五十岁才有的滞缓。
“来了。”
王美娜伸出手,十个指头上妖娆的紫色指甲油不见了。
陈溪青微微点头。
“我知道你有你的骄傲,今儿别多想,全当是过来放松,认识几个朋友。”
陈溪青剥落她搭在自己身上的手,低头说:“我没什么好骄傲的。”
“开什么玩笑?你当年可是咱们省里的高考状元。”
提起曾经让她最为骄傲的陈年旧事,陈溪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在一个大大的人影从她身边经过,及时掩去了本会暴露她心思的强光。
“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
陈溪青站在门口,笃定的像个战士守护身下最后一处高地。
在外打拼多年,王美娜自会察言观色,点头答应。但眼神却不知随着刚刚进去的人飞向了何处。
“走吧。”
她不再牵着陈溪青,而是自顾自的往里走。
巨大的音乐声从开合的门缝中泻出来,一踏进去,陈溪青咬了咬牙,抵抗耳朵里炸裂的呼呼声,跟着王美娜上了二楼。在上面,稍微俯视就可瞥见一群人在烟雾缭绕的舞池里手舞足蹈,似梦似幻,如痴如醉。
“到了。”
王美娜推开包厢的门,莺莺燕燕的笑声就流了出来。
几个袒露胸脯,翘着二郎腿的女子斜身倚着沙发,坐在正当中留山羊胡的男人打趣道:“呦,这么清纯,还是我认识的琳达吗?”
“是。怎么不是?如假包换。”
说着,王美娜走进去。
她左手边正谈笑风生的男人看到她突然停下来,指着桌上的酒,说:“干什么去了?就等你开场呢。”
“我之前不是说好接我朋友去的吗?阿……曼达。”
要不是陈溪青早已经站在门口,根本不会知道这一声是在叫她。
王美娜把她推到包厢里唯一一根光柱下,在众人面前介绍道:“这是我朋友,也是我的小邻居,还是……”
“高考状元。”
昏暗的角落,一个声音冷不丁刺痛了陈溪青。就在几分钟前才和王美娜达成的共识,现在人尽皆知,一旁的王美娜也是满脸尴尬。
陈溪青更是羞耻的想逃,又或者干脆找个地缝钻进去。
“美女学霸啊。你好,我叫赵一甫。”
蓄着山羊胡的男人向陈溪青伸出手,王美娜半路截胡说:“哥,不好喜新厌旧的吧。”
“一会儿有你受的。”左边的年轻男子幸灾乐祸,朝陈溪青举起酒杯,说:“你好,我叫陆路,大学刚毕业,无业游民。”
“陆路说自己是无业游民,这大概是今年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王美娜贴到陈溪青耳边,嘀咕道:“北京来的,富二代。”
这是个标签化的时代,陈溪青明了。
不管人在哪儿,有些先行的符号贴在身上,路似乎总要好走些。
像她的“学霸”和陆路的“富二代”。
但她又无比清楚,这两个标签的重量不可同日而语。
她在灯下,压着眼皮,目光直直的看向地面,无动于衷。
陆路喝了口酒,嬉笑着说:“我看你这朋友穿那么多,也挺冷的,不如去和那个更冷的家伙互相取取暖。”
他说的是角落里刚刚揭穿陈溪青的人。那人坐在光的后面,一双眼睛掩在黑暗中,目光仿佛沉到了谁都看不到的地方。
王美娜挑起眉梢,回头问:“这是?”
赵一甫起身介绍道:“杨燊。”
王美娜眉目含笑,眼睛轻轻一眨,露出刻意的腼腆。没人会相信她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就连此时置身事外的陈溪青也不信。
只见她端起酒杯,走过去,娇嗔道:“杨总。初次见面,幸会。”
“我就是个搞法律援助的,不是什么总。”
被招呼的人喝了口酒,冷淡回应。
到目前为止,陈溪青还没弄清这是个怎样的局,但她十分肯定,杨燊一定是这局中的重要人物。否则如此冷场的话,很难让旁人陪笑脸。
而赵一甫和王美娜,恰巧都在这时笑了。
陈溪青如同一个木偶,被摆到杨燊旁边。自从她坐下去开始,他们之间就流动着异常安静的气息。静到陈溪青能听见杨燊手指不断敲击屏幕发出的嗒嗒声。
和对面的觥筹交错,对比鲜明。
陈溪青慢慢吐了口气,默默将王美娜在外面给她解到锁骨下的衬衫扣子,一颗一颗扣好。
“我并不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知道。”
陈溪青察觉到旁边有人在说话,但不确定是否和自己有关,转过头,杨燊已拿着手机离开了包厢。
赵一甫问陆路,“杨总晚上有工作?”
陆路摇头,“一部十几年都没响过的电话,今儿突然响了。这事对他可比工作重要多了。”
“我听说……”
陆路手一抬,打断赵一甫,“我知道你想打听什么。但是,我劝你,要想通过燊哥接触到杨伯伯的生意网,就管好自己的嘴。那件事别说十八年,就是八十年,他也过不去。”
“真有这么严重?”
“严重?”陆路摇晃着手里的酒杯,笑说:“你相信一个三岁时丢了的小姑娘,会在十八年以后突然记起当年的电话号码?十有八.九就是个搞推销的骗子。可偏就有人当真了。”
赵一甫这才明白杨燊一晚上对着个电话是怎么一回事,笑着说:“真没想到,杨律师还是个性情中人啊。”
陆路接着说:“堂堂杨家大公子,不好好回集团上班,偏要跑到上海搞什么律师事务所,而且他自己还只做法律援助,有偿服务一概不接。为什么?”
赵一甫的山羊胡往前一撅,笑说:“有钱,任性。”
此时,包厢的门被推开,杨燊不疾不徐的问了句:“哪个任性?”
王美娜立刻打圆场,道:“当然是我了。你要是再不来和我们喝酒,我可就打包走人了。”
杨燊瞥了眼角落里的陈溪青,径直走到王美娜和另一个女孩儿中间坐下。
“美女学霸,一起来喝一杯。”
王美娜从旁听着赵一甫的话,回头给陈溪青使了个眼色。
“我不喝酒。”
“是不会喝,还是不能喝?”
赵一甫不悦似的拉长音。
王美娜正要起身,杨燊碰了下酒杯,“何必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