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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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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览室里半月形书架对面是一堵毫无修饰的白墙。陈溪青进去的时候,杨燊正在当中的小圆桌旁弯腰调试投影仪。
他随手指了下自己刚才坐过的沙发,让陈溪青去那儿等。
“需要帮忙吗?”陈溪青坐下问。
杨燊一边对着墙调试宽窄度,一边说:“把移动硬盘给我。”
陈溪青立刻起身,许是身下残留的温热太撩人。她快步走上前,一不留神绊到脚下连接的电线。白墙上刚归正的荧幕瞬间位移,杨燊立刻转身。
“小心。”
他一手挡着快要掉到地上的投影仪,一手拉着重心失衡险些跌倒的陈溪青。
他的手,骨节分明;她的手,细嫩软绵。交织在一起的触觉,一如多年前,那个充满阳光的午后,育婴室里,小瑾瑜嘤嘤的伸出小手儿。杨燊不自觉用了下力,心中一阵柔软。
“移动硬盘。”
站稳的陈溪青把另一只手里的东西送到杨燊面前。
他并非情愿的撒开手,心底没有难堪,没有尴尬,只有深深的留恋和不知从何而来的叹息。
“先给你讲一下法律援助工作的概况和管理机构。”
他撒开陈溪青,转而拿起激光笔,那手在悄无声息的摩挲,那份柔软也在心底反复翻涌。他忽然想起李宗昊白天说的话——“你缺爱人”——什么是爱?
杨燊心中早有答案:爱,是一封等待写给时间的信。该是唯一的,也是有回音的。他会寄出这样一封信,迟一些,在自己了无牵挂的时候。
早上的太阳拨开混沌,将温暖洒进阅览室。那天使般的小东西用光亮亲吻每一粒尘埃,饱含热烈。它喜欢在漆黑的地方崭露头角,尤其是,在一片羽毛似的长睫毛上。
陈溪青抬起手,在灼热的眼皮上揉碎了它们交织着的亮,猛地起身,黑色西装外套从她肩头滑落。
天亮了。
桌子收拾的整整齐齐。原本拿在她手里的记事本,四四方方的压在一堆资料上,墨水笔挺直,静默的挂在记事本上。
昨天夜里满是信息的投影幕,也不见了,还原了那片洁白的墙。
连本是放在她面前的投影仪都被收了起来。
阅览室里,一切整洁如初。多出来的,只有她。
陈溪青俯身去捡衣服,意外的在那件男士西装外套旁边发现了一枚车票。许是衣服里的,又或者是她起身时不小心从桌上碰掉的。
她捡起来:
上海——宣城(长途汽车票)
看着车票上的起止点,她心跳不止,躁动的拿着衣服在清晨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踏着光,却怎么都找不见人影,找不见杨燊。
“陈溪青。”李宗昊一进律所,就看到楼梯上魂不守舍的人,也是一眼看到搭在她胳膊上杨燊的外套。
他说:“他去周边地区出差了。”
门外接二连三响起风铃声,李宗昊示意让她先把衣服放回到杨燊的办公室。
“哎,昨晚干嘛去了?”
丰烁的椅子好像有触角,异常灵敏,轻轻一动,溜到陈溪青身边。
“我能干嘛啊?”她反问。
丰烁打量她,直摇头,“不对。你昨晚肯定没回宿舍。”
陈溪青紧着微笑,目光不住的闪烁。
“我就说……”丰烁特意拉长音,一双丹凤眼得意地瞄着她的衣襟儿,“胸前溅上油星都没看见?一准干了什么好事。”
陈溪青跟着低头,这才想起那油点子是昨天半夜她在休息室给自己和杨燊煮泡面时溅上的,只好尴尬的岔开话题,说:“我今天不在,要是开会的话,记得帮我做一份记录。”
丰烁问她:“去哪儿?”
“放心,你老板和我老板都知道。”
话音未落,陈溪青已提起包往外走,长廊里正好和李宗昊擦身而过。
李宗昊来到办公区,就听见门外的风铃声,便问丰烁:“谁出去了?”
丰烁说:“陈溪青啊。你和杨律师不是都知道。”
“啊。”李宗昊点头说:“对,我知道。”
随后,他转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心里嘀咕道:鬼知道昨天晚上他们两个孤男寡女都在办公室里干了什么?我真是知道个鬼。
李宗昊正琢磨着,手里的电话突然亮了,是消息提醒,点开一看,确是“曹操”无疑。
“陈溪青昨晚加班,今天休息,算全勤。”
杨燊的短信简单明了。
但经由多年法律工作培养出的职业敏感度让李宗昊不得不怀疑这背后有隐情。他端着手机看了半天,字字分析,字字冷静,倒是看不出半点意乱情迷。可他便就是不信,忍不住拨通杨燊电话。
但,一直打不通。
“我是不是闲得变态了?”
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无限趋近于三姑六婆时,李宗昊心烦意乱。他推开办公室的门,让秘书整理出律所上一年没签下的代理合同。
“下午两点前,统统放到我办公桌上。”
丰烁可怜巴巴对着旁边的空位抱怨:“你休假,我招谁惹谁了?”
上午十点二十分,陈溪青坐上由沪太路客运站出发的大巴回宣城。
这一路,她都在回想昨晚她是在哪个节点睡着的,并且努力回忆杨燊是何时离开律所的。奈何窗外的风不停打在她脸上,像块儿橡皮擦,不断擦去她捡拾起的零散记忆,留下的唯有那肩头曾被外套覆盖过的温度。
途中,她几次拿出手机想打给杨燊,可都在最后一刻放弃了。
曾经热衷研究语言学的她,第一次不知道该和电话那端的人说些什么。她突然发现有时沉默传递的信息并不比言语少,甚至可能更多。
四个小时后,她在宣城总站下车。
去人民医院的路上,她给父亲打了个电话。因回来的突然,陈夫在电话里一再追问陈溪青是不是有什么事,她只说:“都好,就是回来看看我妈。”
李翠香还是老样子,病怏怏的躺在床上,看到陈溪青回来人精神不少。她总是试图参与到父女俩的谈话中,可始终有气无力。
陈夫大概询问了陈溪青的工作,其实她说的那些,他一点儿也不明白。不过,还是满意的点头说:“律师事务所是个正经工作,好好干。”
“岂止是正经工作,我们老板,就是杨律师,他一直在做法律援助。爸,你知道什么是法律援助吗?”
陈夫看女儿说得高兴,自己也高兴,就算不懂也愿意陪着她,听她讲。
“就是给经济困难,或者特殊案件的人给予无偿的法律服务。”
“说白了就是给咱们穷人做主呗。”
陈溪青笑了:“做主谈不上,但至少可以替穷人伸张正义,维护咱们的权利。”
躺在床上的李翠香听着竖起大拇指。这是她此刻能给予女儿口中的杨律师最大的赞美。那瘦削干枯的手指像深冬里的一棵草,顽强等待她的春。
“爸,我去打点儿水。”
陈溪青背过身,强忍住眼眶里的泪,走出门。
水房里,热气附着在镜面上,她朦朦胧胧的看着镜中的自己,眉毛、眼睛、鼻子、嘴,没一处有李翠香的样子。都说女儿像爸,陈溪青思量着,但愿自己的身体也要像父亲陈夫那样健康。
不然,那病实在太可怕。
“喂!”一双手从旁边伸过来,拧上哗哗流水的水龙头,“想什么呢?”
热水从瓶身流下来,陈溪青慌忙低头又抬头,错愕道:“杨燊!不,杨律师。”
杨燊接过她手里的暖水瓶,笑了。
她问:“你怎么在这?”
他说:“去了趟郎溪,回上海路过,顺便来看看。”
“郎溪?”
“阿青啊。”陈夫从病房来,手里拿着她的电话,“你刚和我们说的那个杨律师打电话来了,说一会儿要来看看你妈妈。”
杨燊提着暖水瓶走过去,“您好。”
陈夫打量着问:“你是?”
“爸,人已经来了。”
“您好,我是杨燊,代表律所过来看一看阿姨。”
陈溪青站在一旁忍不住发笑,看他一身西装,两袖清风,要不是手上挂着个暖水瓶,绝不像是来慰问的。
陈夫有点儿激动,一路抓着杨燊的手走到病房。
红斑狼疮大概是最考验忍受力的疾病,尤其对女性,它所引起的不适不光是生理上,更多的不适来自心理。没有哪个女人一时间会坦然的向世界展示自己斑驳的皮肤和脱落的头发。
陈溪青和李翠香一样,都有点儿局促不安,倒是杨燊始终大方的和他们交谈。那毫无顾忌的样子,着实让人喘了口气。
“阿青,去给杨律师倒水。”
“阿青,给杨律师削个苹果。”
“阿青,去楼下订桌晚饭。”
“阿青……”
“叔叔。”杨燊终于替陈溪青打断了陈夫的使唤,“不必麻烦。我一会儿回上海,不然太晚了。”
“那阿青?”
“她也得跟我一起回去,明天我们早班机飞北京。”
“北京?”
陈夫的诧异早在陈溪青的意料之中。
当年在菜摊前,他也是这个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