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番外·手冢视角】梦（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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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在伦敦的街上走着，阳光清爽地洒下来，四周是笑着闹着的当地人和拍着照的游客，抬起头可以看见鸽子朝着特拉法加广场的方向，飞过湛蓝的天空。
他走啊走啊，走到街角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视线中出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一个比他略矮一些的、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正怡然自得地站在十字路口，举着相机拍摄伦敦街头的景致。夏日的微风吹过他柔软的栗色头发，露出了白皙的脖颈。那人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薄外套，模样显得有些单薄。
手冢停下了脚步。
这个梦他做过很多次——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几乎每过几天就会做这样类似的梦。
只是绝大多数的时候，这样的梦并不会发生在一个特定的城市里。在手冢的梦境中，他和那个身影往往是站在一个开阔的地方——有时候是一片花海，也有时候是一片麦田。他们就这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悄悄地站着。
手冢当然知道那个身影是谁——自从十五岁那年，他离开日本之后，他对那个人的思念就从来没有停止过。那样熟悉的身材，发色，气质，他如何会认不出来？
在最初几次做这个梦的时候，他每次都会在恍惚间惊讶地喊出不二的名字。随后，那个温婉的少年就会转过身来，朝他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手冢会朝着梦中的不二跑过去，但是当他伸出手准备拥抱他，指尖触及他的肌肤的时候，不二就会倏地一下消失，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而每到这个时候，手冢就会从梦中惊醒过来——然后德国青年队宿舍里狭窄的单人床就会提醒他，那只不过是一个梦，不二从来都没有来过。
或许是害怕那种触而不得的痛楚，后来当手冢再次梦到不二周助的时候，他不再主动地去喊他的名字，也不再主动走上前去拥抱他。他生怕自己的动作让他迅速消失，所以他就那样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这样的话，不二就不会那么快地消失，他就可以好好地多看一会儿眼前这个美好的身影。手冢会一直看着不二，一直到他回过头来，朝自己一笑，然后转身离开，慢慢消失在花海或者麦田的尽头。
这一次的梦境发生在伦敦，手冢在伦敦的街头看见了不二的身影。于是，他也只是和往常一样，默默地站着，看着——趁他消失之前，好好地看一看，看看这个快二十年没有真正见过的人。
但是之后梦境的发展却和他的预期完全不同。
不二没有消失，相反，当一辆红色双层巴士拐过路口的时候，他在电光火石之间冲到了马路中央，救下了一个差点被车撞倒的英国小男孩。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几秒钟，但是手冢的心却悬到了嗓子眼。他打了一个激灵，握紧了拳头，明显感觉到了手心里渗出了一层薄汗。他的理智终于在头脑里苏醒了过来——
这不是梦。这是他最后一届温网开始之前的几天，而他正在伦敦街头散步调整心态。此时此刻他正真真切切地站在伦敦的马路上，而眼前的人也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伦敦的不二周助。手冢连忙加快脚步，大声喊着不二的名字走上前去——不只是为了叫住眼前他思念已久的人，还是为了提醒他，刚才救人的时候有东西从他的包里滑了出来。
可是不二却匆匆地过了马路离开了。手冢捡起了路边不二遗失的东西，正想追过去，可是人行红绿灯却翻了红。
手冢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低头看了看手里刚捡起的东西——那是一本厚厚的相册。随即他脑子里想到一个问题：不二为什么要随身携带那么笨重的东西？不对，比这个问题更重要的是，他怎么会忽然出现在伦敦呢？
手冢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只能替不二收起他遗失的东西，暂时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
那天晚上，素来作息规律的手冢躺在床上想了很久的心事。
在大赛前夕打乱睡眠周期，这对于职业网球手来说绝对不是好事情。所以在这些年的职业生涯中，手冢已经学会了在各大赛事之前不去想不二，把任何与不二有关的心情都暂时从心里清理出去。
可是这一次，不二猝不及防地闯进了他的视线，还丢下了东西，让他无法忽视。
于是手冢失眠了，他开始想以前的事情，而回忆一旦开始，就和绵绵不绝的流水一样，无法轻易停止。
从一开始，手冢就知道，不二对自己来说是一个不一样的存在。他对不二的感觉不是对大石那样的信赖有加，也不是对越前那样的殷切期盼。虽然这两种感觉他对不二也都有，但是当不二靠近他的时候，他总会感受到一种难以描述的炽热情感突突地冒上心头来。
所以，以往在青学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地，每一场别人比赛他们都是站在一起，肩并着肩看的。手冢总是很严肃，脸上总是保持着冷峻的神色，其他部员虽然和他关系也很好，但是往往不敢主动去开他玩笑，只有不二总是喜欢触碰他的高压线，各种小把戏小捉弄从不间断。而不知为什么，每次不二要是对他恶作剧，他总是没办法一脸正义地罚他跑圈，只能扶一扶眼镜，有些无奈地说一声“不二”，随后就不了了之。
那个时候他们应该算是好朋友吧——说好朋友还不够，说挚友、知己才更加贴切。他们之间从来不用把话说透，更多的时候，一个眼神、一个颔首，就可以把对方的意思看得清清楚楚。后来手冢出了国，不二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形影不离地陪伴在他身边，可是他心中那种炽热的情绪非但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还一天天强烈了起来。
直到他第一次在睡梦中见到在花海中伫立的不二，并且在深夜里怅然若失地惊醒，他方才明白，在自己心中不二的意义早就超越了朋友，而那种炽热情绪的名字，叫做喜欢。
是什么时候开始疏远起来的呢？手冢向后仰了仰头——一定是自己离开日本之后吧。
自从手冢认清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他就迫切地想要再次见到不二。于是趁着各种青少年比赛的间隙，他硬是抽出时间回了国。在他第一次回国的那次青学聚会上，所有的人除了远在海外的越前都来齐了，却唯独没有不二的影子。菊丸热心地解释了不二今天晚上在杂志社有事，而大石给他带了最新一期的GQ，手冢这才知道不二原来已经不再打网球，转而成为了摄影圈里大热的新人。
听闻不二不再打球，手冢固然是觉得遗憾的，但是不二能够在摄影方面做出这样的成绩，年纪轻轻就成为GQ的封面人物，手冢也是真心地为他高兴。仔细想来，不二的性格似乎的确是更加适合摄影——对于热爱自由的不二来说，天地间无穷无尽的光影组合一定比有限的网球场更有吸引力吧。
GQ封面上的不二笑得一脸灿烂，手冢只觉得他和相机就是一体的——他生来就应当是一个摄影师。
那天手冢并没有多想，只是为难得回国没能遇上不二而暗自觉得遗憾。他回国的时间很短，来不及联系不二，他就又匆匆登上了回德国的航班。
只是这一次吧。下一次就可以见到了。
可是下一次，再下一次，和之后的每一次，只要手冢回国和大家聚会，不二就总是有事推脱不来。在感情方面，手冢固然不是最敏感的，可他也不傻。这种时候，任谁都已经可以看得出来了，不二是故意不想见他。
他在躲他。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呢？
手冢想不明白。这种和感情相关的东西，向来不是只靠理性思考就可以想清楚的。只是他的直觉告诉他，问题的症结就出在他临走之前和不二之间没有打完的那场比赛上。
其实手冢在离开日本的时候，心里最最担心的人就是不二——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事先没有告诉他自己收到了德国方面的邀请就要不告而别，而更是因为在多年的相处之间，他已经在不二身上打下了深深的、属于自己的痕迹。不二的网球也好，心情也好，受他的影响都实在太大。手冢害怕自己一旦离开，不二的心态也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这种猜想还没等他离开就应验了。那天不二忽然叫住他说要和他打一场，而在他接到不二打来的第一个球之后，他就知道了不二的意图。
毫无章法的挥拍、击球，只能说明不二根本就没有认真在打。手冢从他冰蓝色的眸子里读出了涣散和失落——他在破罐子破摔，像是要用自己的方式逼迫手冢让他绝望，然后从此不再踏入网球场半步。
手冢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不二放弃网球的理由。他知道，倘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不二的光芒无处绽放，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所以，他果断地停下了比赛，转身离开。
“自己的‘路标’是要自己树立的，不二。”他这么说着，随后不回头地走远。纵使心里被千万种不舍撕扯得生疼，他也没有停下脚步。手冢有手冢要做的事，而不二也一样——其实，手冢当时对不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有两重意思：他并不仅仅是不希望不二因为自己的原因放弃网球。
他更不希望当不二发现了更好的爱好时，却依然因为他而依旧拘泥于球场上。
去找到自己的路标，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吧。今后无论是打网球，还是做别的事情，我都希望你可以找到自己的路，自己好好地走。那是不善言辞的手冢在离开之前所能够给予不二的最大的祝福。令他欣慰的是，不二也的确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事情。
只是不二躲着他，躲得让他不知所措。手冢其实可以大致猜到不二的心思，不二的联系方式他也不是没有，可是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接近他——在面对感情问题的时候，不二其实有点像一只乌龟。心里烦闷的时候，他也不说话，也不气恼，只是就这么慢慢地待着，守在自己的一方小角落里，脸上还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可是，假如你想过去问问他好不好，想和他谈谈心，他就会倏地一下把自己缩进壳里，任凭你怎么喊他都不出来。
所以手冢也只能远远看着这只慢吞吞的乌龟，却什么都做不了。后来，他听说不二当上了网球记者，心里是有几分窃喜的——他以为这样一来，不二就会因为工作原因和自己见面，而自己也就有机会和他当面聊一聊，看看他是怎么想的。谁知不二干脆直截了当地避开了所有和他有关的采访，每次日刊体育派出来做专访的都是那名叫佐藤的记者。除了不采访自己以外，其他的网球名将不二倒是采访得一个不落。在日刊体育的人物专访大版面上，不止一次地出现过不二撰写的专稿和拍摄的大幅人物特写。手冢看着报纸上出自不二手中的费德勒和德约的硬照，心里说不出的吃味——他可以想象得到不二注视着这些人调试机位的样子。
凭什么，凭什么那些人可以被不二用他好看的蓝眼睛这么注视？手冢这么想着，却又无可奈何。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手冢在思念中将自己对不二的感情看得愈发清楚，可是不二却离他越来越远——远到他只能在梦里这么静悄悄地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连一句你好都不能说。手冢只能够搜集所有不二设计的版面和拍摄的照片，把它们用心地贴在剪报本里，顺便在和越前打练习赛的时候，探一探不二的消息。
这些年下来，手冢早就已经不再奢求从不二那边得到任何感情上的回应。哪怕是能再和他见个面，说说话，他就已经很满足了。这次他无意间捡到不二的相册，倒是个不错的契机。手冢决定，要在比赛结束之后，去找到不二，把东西交还给他的同时，冷静地和他谈谈，然后最起码和他恢复正常的朋友关系。
其实手冢对那本相册里的内容很好奇，可是他向来自律，并不会随意乱翻别人的东西，哪怕是不二的也一样。在想清楚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之后，手冢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手冢绝对没有想到，在几天后他踏入温布尔顿的球场时，他的计划被彻底打乱了。
进场的时候他和往常一样环顾四周，却诧异地在前排的媒体席上看到了不二的身影。那一瞬间手冢只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心中被好几种不同的情绪充斥——惊讶，疑惑，还有狂喜。
在这样近乎窒息的心情下，手冢的大脑依旧飞快运转——
不二坐在媒体席上，那就是代表日刊体育来跑采访的。不二不做一线新闻，那么他这次来最有可能做的就是自己赛后的退役专访。说起来，上次在法网的时候，佐藤的确是挺着大肚子……所有的线索都串在一起，指向一个最终结论：不二周助会出现在伦敦，是因为他是手冢国光的退役专访负责人。
这个结论只让手冢觉得几乎要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假如是别人，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会直接把球拍掉到地上——然而习惯了掩藏自己情绪的手冢只是将目光在不二身上稍作停留，随后就投入到了比赛中。
可是比赛的节奏相当不对。手冢明显感觉到自己发球的时候手都在抖。幸好他这次签运极好，前几轮比赛的对手都不强，凭借他极强的赛场掌控力，他可以较好地弥补肌肉控制上临时出现的不足。
但是手冢算是看明白了一点：只要不二周助在场，他就绝对不可能冷静。自己之前盘算的和不二冷静交谈、恢复朋友关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直到这次见面，他才发现自己对不二的在乎早已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他没有办法在他身边维持基本的理智，更不可能仅仅屈居于朋友的身份。
温网就这样一路打到半决赛结束，随着最后一球落地，手冢锁定了决赛的资格。可是他心里很清楚——尽管随着比赛的推进，自己开始逐渐适应不二在场边观战的事实，但是他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内心因为不二而产生的波动。尤其是在每一场比赛结束之后、他在混合采访区接受媒体提问的时候，不二并不主动上前搭话，只是站在一旁不停地拍他的照片。那样沉默无言的注视对他来说，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不能用这样的状态打决赛。这将是手冢的告别战，他必须要用最好的状态迎战。可是，他的心思却总是被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不二，躲避了我多年的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手冢拖着这样的心思回到了宾馆。关上自己的房门，他靠在墙上，精疲力竭的身体几乎就要贴着墙壁滑下来。
那个问题依旧在他的心里回响着：不二，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手冢的目光不由看向了被他放在写字桌上的相册。那是不二随身携带的相册，想必这本相册的内容对他来说很重要。
手冢只觉得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去打开那本相册，看看里面的内容，这样你就会找到答案了。
可是，偷看职业摄影师的随身相册，这种行为不亚于偷看普通人的日记吧？
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好。手冢这么想着，终究打破了严格的自律。
手冢的直觉没错。翻开相册的那一刻，他就明明白白地知道了，不二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本相册里满满的全是自己的样子，最开始的几页上，他身穿黑色球衣，在硬地球场上奔跑着挥拍。手冢认出了那场比赛——那是他二十三岁那年参加的澳网。
再后来是里约大师赛，戴维斯杯，蒙特卡洛大师赛，法网……手冢一页一页地翻着这样的照片，就像是穿越了时空，重新走过了自己的职业生涯。自己绝大多数的ATP联赛和所有的大满贯赛事，这本相册里都有所记录。每一张照片都是赛场上的抓拍，但是角度都极其完美。
不二的确是避开了在工作上所有可能的和他碰面的机会，但是手冢的每一场比赛，只要可以，他都会到场看。悄悄地看，悄悄地照相，悄悄地藏起这些回忆——手冢想到这里，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二对他的牵挂一点不比他对不二的少。他终究还是限制了不二的自由，在他的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不二，你在拍摄这些照片的时候，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恍然间，手冢感觉自己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梦境里。不二□□的身影就站在自己眼前的花海麦田之间，他朝自己温柔而又倔强地笑着，口唇轻启。手冢听不清他的声音，却明明白白地看见了他的口型。
不二说的是：我爱你，与你无关。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番外·手冢视角】梦（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