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褚太后》陈姝

1、第一章 建康之乱

　　夜幕静逸，一座巍峨的宫殿中摇曳着昏暗的灯光，这里是皇太后庾文君的寝宫——显阳殿。三十余岁的庾文君看起来依然超凡脱俗，胜过那十多岁的妙龄少女，娇嫩的肌肤水嫩水嫩的，长发乌黑秀丽直直的垂落在胸前，头上发饰纷乱。身上的衣服被撕扯成了几块华丽的布条，庾文君胡乱的将其裹在胸前，以遮挡那难以掩饰的傲人身段。

　　庾文君轻轻拭了下白嫩脸上的几滴泪珠，回想往昔情景，悲从中来。跟随兄长庾亮多年，被兄长嫁与司马绍，本想着辅佐司马绍成就霸业，却没想到司马绍这一生爱的始终是那个江湖艺伎，绿珠之徒宋玮。好在庾文君还算生了两个儿子，便是这样大晋的江山终归还是会留给自己儿子的。

　　却没想到司马绍英年早逝，长兄主政却弄的天下叛乱，苏骏祖约等人率兵攻入建康，而庾家兄弟却无一人来宫内救援，想到此处，庾文君一阵心寒。

　　苍然一笑，庾文君喃喃：“大概也都忙着逃命去了，谁还来得及管我们孤儿寡母。”自苏骏攻入皇宫之后，整个叛军便在皇城大肆烧杀抢掠，宫里无论男女，只要见到都会被剥光衣服，赤条条逃窜，大多数逃不掉的变成了叛军们泄愤的工具。便是这两日内宫中强，暴，淫，乱之事处处可见，那些士兵们怕没什么宫女不敢动的，唯一不敢动的估计就是自己这个皇太后了。

　　然而士兵们虽然不敢动她，苏骏确是敢动。庾文君努力让自己不再回忆，过往就像尖刀一般一刀一刀腕割着她的心脉，她被司马绍背叛、被兄弟抛弃、被乱臣侮辱，她还有何面目重活在这人世间。

　　好生在寝宫内收拾了一番，将自己重新打扮，让自己重新回到皇太后雍容华贵的样子，对着铜镜照了照，庾文君觉的还算满意。铜镜边上放着一条白绫，庾文君装扮好自己之后，将白绫拿过来，双手恭敬地捧着。

　　“皇儿们有大臣护着总比跟着我好，眼下，我这个皇太后恐怕是他们的累赘了。”庾文君一边流着泪，一边低语着，而后站起身来，长袖一挥，将白绫挂到了房橼上。

　　这一夜，显阳殿中挂着一具貌美女尸，皇太后庾文君被逼而死，享年32岁。

　　晋成帝咸和三年，公元328年，苏骏叛乱攻进建康，逼死皇太后庾文君，并命令全国通缉庾家兄弟，庾亮、庾冰、庾冀等相继逃亡，次年，庾亮、陶侃、温峤、郗监等人率兵救援建康，斩杀叛军，恢复晋室。

　　苏骏等人虽然进了宫，闯进了太极殿，却并不敢擅自杀害皇帝，此刻，司徒王导正抱着年仅八岁的晋成帝司马衍端坐在御座之上，侍中褚翜和右卫将军刘超、侍中钟雅侍立左右，一派正气凛然之色。

　　冲入太极殿的叛军见状大声叫嚷道：“褚翜，你给我下来。”

　　褚翜正经威严，大声朝底下之人呵斥道：“苏冠军来拜至尊，军人岂能侵逼。”苏骏曾被封为冠军将军。

　　士兵们被褚翜这么一呵斥，纷纷犹豫着，拿着刀剑不敢再上前一步。苏骏入城虽是叛军，但他大抵清楚，天下士族百姓全都杀光了，他苏骏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因此，自从苏骏起兵之日起，所宣扬的口号便只是针对庾亮，不杀皇帝，不颠覆晋室王朝。

　　士兵们不敢在皇帝和众位大臣面前擅自杀戮，便只好犹犹豫豫的退出了太极殿。

　　“褚爱卿，你武艺高强，能否想办法将母后和岳儿他们救出来。”司马衍泪眼朦胧，朝褚翜恳求道。

　　褚翜无奈地看了小皇帝一眼，又看了看身边的王导等人，未发一言。

　　“弟褚裒会去救殿下的。”迟疑了片刻，褚翜见小皇帝司马衍还是深深地望着自己，安慰道。

　　一阵腥风血雨之后，褚裒终于突围而出，想着自家子女尚无人救，若是自己不回去，恐怕家人难免被乱军所杀，心中虽然犹豫想要进宫保护皇帝，但到底有了私心，狠狠一跺脚，还是决定先回家救家人。

　　天还未大亮，城门上喊杀声此起彼伏，兵士们已经抢占了各处要害关卡，建康城满目疮痍，正承载着此刻的历史悲伤。

　　褚裒一手持着长剑，一手提着儿子，护着妻女，正急匆匆的往门外去。门口停了两匹早已准备好的黑马。

　　四下里望了望，发现还没有人打到这里，褚裒赶紧将妻女扶上马，自己带着儿子则翻身上了旁边一匹马上。

　　“夫君，我们能逃的出去吗？”谢真石怀中抱着不到五岁的褚蒜子，面含焦虑，朝一旁的丈夫问道。

　　“不知道，试一试吧。我先护着你们走，如果逃出去了，你们就去老家等我。”褚裒没有看妻子，上马之后看着前方，道。

　　“不，我们不能分开。”谢真石紧紧抱着一脸慌张的女儿，朝身边的丈夫道。

　　“嗯，走。”褚裒硬着头皮答应了一声，脸色凝重地望了望前方，他不知道他们能否逃离这场叛乱。

　　正要纵马离开之际，忽然前方一条火影朝这边袭来，那火影下方是数百个手持长矛，身着铠甲的步兵。此刻，他们正在一位将领的带领下朝褚府方向赶来。

　　“不好，往后走。”褚裒暗叫一声，调转马头。谢真石早已看到前面不远处即将面临的威胁，跟着丈夫的步伐急忙调转马头。

　　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要糟糕许多，还没等褚家的马开跑，褚府周围就已经聚集了上百号人马，前前后后，比过年的集市还热闹。

　　汉式建筑的褚府门口火光照亮天际，两边火龙聚集，中间紧紧间隔了四个人的距离。

　　“褚裒，留下项上人头，或许本将还可以放你妻女一马。”那为首的一位青年将军朝褚裒大声喊道。

　　“哈哈哈，无耻反贼，看剑。”褚裒刚刚转身的一刻便已经发觉有人朝这边快步奔来，虽说心中略有恐惧，但脸上依旧神态若定，他知道他必须快速撕开一个口子，非如此谢真石不可能带着儿女离开。

　　褚裒出剑，寒光扫过，剑势凌厉，那为首的将领似乎没有料到褚裒出剑会犹如闪电一样迅捷，没来得及躲避。

　　“呲”一抹鲜血射出，那将领方才觉得疼痛，快速翻身，躲过褚裒一剑。好在那一剑只是刺伤了左臂并未刺中要害。

　　那将领吐了口气，心神微定，抽出腰中长剑，剑光印着火光闪烁，直直刺向一旁的褚裒。身边的士兵们见打了起来纷纷手持长矛朝褚裒攻了过来。

　　谢真石当然也没被放过，眼见着丈夫离开战马被一众人围攻，谢真石镇定的猛拍一下黑马，马上坐着的是他们的儿子——褚歆。

　　“歆儿，逃出去找你舅舅。”褚歆小小年纪，煞白的小脸，一脸的魂不守舍，早已被吓的不知东西南北了。

　　黑马载着褚歆急速向外冲去，几十士兵准备拦截，均一一被褚裒挡了开去，褚裒用他最大的力量努力为妻儿杀出一条血路来。

　　褚蒜子哪里见过如此阵仗，躲在母亲怀里，吓的哇哇大哭起来。谢真石坐在马上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想要去帮助丈夫，然而身边早已被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只长矛刺来，谢真石吸了一口冷气，双手正面迎了过来，将那长矛抓在手心，左脚使劲将那手持长矛之人踢飞。

　　长矛刺过，褚蒜子被谢真石搂着紧闭双眼，利器划过谢真石手掌心，鲜血一滴滴落下来，滴在褚蒜子头上、脸上。

　　褚裒转身看到妻子被困，利剑翻身试图脱离困境来到妻子身边，却无奈，敌人众多，早已将他围的水泄不通。

　　“啊....”扬天长啸，褚裒一剑玄天，手中舞着剑花，像突然袭来的一股龙卷风似的，将周边众人扫出外围。寻出一个间隙，褚裒足尖点地，蜻蜓点水般踏着一众人的头颅来到妻子面前。

　　“夫人，赶紧带着歆儿和秀秀走。”褚裒大声喊道。利剑旋转将谢真石身边士兵一一刺伤。

　　“不，夫君，我们不能离开你。”谢真石一手护着孩子，一手拿着长矛跟脚底下人缠斗着。

　　褚歆十来岁会骑马还可以一个人骑马离开，而怀里的褚蒜子才不过五岁，连坐都坐不住，谢真石只能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深怕有什么闪失。

　　“糊涂，两个孩子还需要你照顾，我断后，你们赶紧走，不能让褚家绝后啊。”褚裒一声怒吼，长剑划过马屁股，谢真石坐下马儿受了大惊，一声长鸣朝西面直冲而去。

　　见马儿受惊，谢真石害怕孩子出事不敢懈怠，一手紧紧攥着缰绳，一手握着长矛，苍茫出逃之际不忘回头看看自己的丈夫。

　　丈夫早已被人围住，里三层外三层，犹如铜墙铁壁一般，鲜血飞洒，谢真石真切的看到丈夫身中一剑。但她心里清楚，她必须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受惊的马跑起来不止快，而且毫无阻挡，面前的士兵见马儿朝这边冲过来，深怕受伤，均一一躲开，即便没能躲开的也都一一被谢真石手中长矛划伤。

　　谢真石知道她没有退路，她必须先把孩子送出去，找到褚歆找到弟弟谢尚，把孩子交给弟弟谢尚，那样她便能全心全意回来救自己的丈夫了，哪怕救不了，哪怕陪着他一起死，那又如何呢？

　　但此刻她不能停下来，此刻她不能死，因为还有两个孩子需要她的保护。

　　褚蒜子紧紧箍着母亲的脖子，将头埋在母亲肩膀上，虽然被吓的不清，但此刻，她尚且看的见母亲身后发生的情景。

　　火光与血光交接辉映，利剑翻飞，父亲在众人的包围中身中一剑，鲜血顺着剑身喷射开来，几十支长矛架在父亲脖子上。

　　那情景已经越来越远，褚蒜子紧紧抱着母亲，早已不知跑了多远，只觉得马儿一路颠簸，身边时不时有人被刺伤，被刺之人发出凄惨的叫声，褚蒜子辨的清楚，那里面没有母亲的声音。

　　谢真石一路拼杀，终于杀出一条血路，身上也被划了不知道多少伤口，谢真石直了直身子，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握着沾满鲜血的长矛，于这建康城中纵横驰骋，然而，谢真石心里满是慌张与恐惧，因为，她已经完全找不到她的儿子了。

　　“歆儿.....”天空中划破一声凄泣长吼，褚蒜子一脸愣怔而又惊慌失措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两行清泪顺着母亲倔强的脸颊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