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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欲海双心 ...

  •   报应很快就落到了我身上。天蒙蒙亮,清虚带着一帮徒子徒孙冲进院子,说槐树“带鬼”,须得连根拔起。树上的秋千被扔在一旁,沾满泥土。白知微亲手为我做的,唯一属于我的东西啊~我疯了一般要和臭老道厮打,被下人们拖到屋里。耳里只听见刀斧砍过槐树那凄惨的哀嚎。
      都是我的错。。。
      我知道了!老天爷你还想让我怎么样?一样样全部都要夺走吗?为什么你不可怜可怜我?
      你给别人那么多,我也一样是人啊,为什么只有我,生来就是个器,只配给别人当器!
      眼泪再也止不住,我已经够不争气了,可我真的忍不住。我害怕,我没办法呼吸。我拥有的太少太少,失去哪一个都会要我的命。
      李南星,你就任凭他们欺辱我吗?
      好不容易扒拉开一扇窗子,主人高大的身影投进来。他别有深意地看我一眼,不冷不淡地说:“别掺和,莫要出来了。”
      鼻头又发酸。
      “那是我的秋千。。。”声若蚊蝇,怕他听见,又怕他没听见。
      “你的秋千?”
      “嗯。。。”
      “什么时候成你的了?就算是你的,你是我的,那也是我东西,我要砍要伐轮得到你插嘴?别让我再听见你的胡言乱语。”
      听了他的话,我哭得更伤心了,上气不接下气。他似乎有点手足无措,未料到我这么能哭,狠狠地把窗关上。
      这人怎么能这么坏呢?
      我就一个劲想着他对我如何如何不好,越想越气,反而止住了哭声。是嘞,我算什么东西,何人待见过我?气不过又能怎样?我不是白知微,没有资格得到他一丝一毫的怜悯。
      老天爷更不会在意我这个蹦跶不起来的小虫子。
      索性把头埋在被子里,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不愿再听见外面一点儿响动。
      不管了,不管了,树也好人也好,我都管不了。我只睡觉吧。
      这一睡,我做了一个梦。
      我端着药站在床边,白知微痛苦地扭动身子,我想喊他,却发觉嗓子发不出声音。我跑出去找人,空荡荡地王府一个人都没有,只好又跑回院子。主人和清虚出现了,就在槐树下,白知微也在,主人抱着他,我朝他们走去,脚边开出好多好多白色的小花,好像天上的星星。突然,清虚将手中的桃木剑交与主人,道:“用此剑剜出他的心,他就不能再害到白知微。”
      他们是在说我吗?
      我的命和白知微哪有什么关系?臭老道胡言乱语,你别信啊,别信!
      嘴里努力吐出不成调的发音,什么话也听不出来。我急得团团转,却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
      李南星接过剑,没有片刻的犹豫。我用目光询问他,哀求他。
      “你不信他的,是不是?”
      他对我说,他不能拿阿微的命去赌。
      剑光夺目而来,胸口瞬间爆裂,我惊叫着无处闪躲,眼睁睁看着李南星穿过焦黑的、挂着骨肉的胸膛,挖出我的心,高举过头顶。
      绝望永永远远缠绕住我了,不是因为疼痛、害怕,而是他毫无感情的双眼。那眼睛里看不到我的挣扎,看不到我的哀求。只有他对白知微的爱,毁天灭地,不顾一切。
      我也要疯了。
      它真实得不像一个梦。我的胸膛里也许真的少了点什么。
      我知道的,看见那棵树我就知道了,我最后的下场很可能也是如此。我的心已经不属于我了。
      “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
      不远处道场诵经撞钟的声音突然停了,福伯给我开门,我终于能出去了。
      原本槐树的地方被新土填平,院子一下子空旷了不少。几乎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院子,一无所有,全部被铲走了。我的身后,丫鬟小厮将屋子里的东西换了一遍。其实清虚不知道,那里面本就没有我的东西,我住在厨房后面一间小小的毫不起眼的茅屋里。大屋子里有的只是白知微的东西,而他发烧后,主人就把他带回自己的院子了,那里又大又暖和,适合他养病。一个没有人的空屋子罢了,再多的物件也是空的。
      换一批又何妨,连带屋子铲平也与我无关。
      皇帝临走前特意跑过来取笑我。
      “怎么还是如此不开窍,把东西藏一藏有这么难吗?”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应对,清虚找到了什么东西我不在意,他想找到总能找到的。
      他只要不翻米缸就行。
      “奴才愚钝。”
      我毕恭毕敬地跪着,这尊大佛的心思好难琢磨。
      明晃晃的鞋尖一直在眼前,我不敢抬头。
      “七弟是李家里难得多情之人,也许有一天你能得偿所愿。”
      “您在开玩笑吧?”
      “小奴才,你在质疑朕吗?”
      危险的气息瞬间倾泻,从头顶到尾椎骨一片战栗。我又乱说话了。。。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你连主子的主意都敢打,还有什么不敢的?”
      “奴才知错了。”
      “一日不见,你更无趣了。你也不知七弟留着你做什么,昨夜他竟然。。。”
      竟然什么?我好想听他说下去,可他阴鸷的目光令我再次垂下头。
      不要问,千万不要多嘴。
      主人及时出现。他带着一帮大臣迎皇帝陛下回朝。皇帝定然是气的不行,从我身边走过,仿佛要往地底下打洞。我把手缩起来,好怕不留神,那洞眼就出现在我身上。
      赶紧回去吧,最好一辈子不要再来了。
      突然他转身一记眼刀。我差点咬下舌尖,吃痛捂嘴,视线触及,就只觉他的恐怖比以往更甚,几乎碾碎了我。
      他勾起嘴角,露出熟悉的残忍,在一众前簇后拥中浩浩荡荡离开了王府。
      我们的皇帝竟然这样可怕,天下苍生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很好过。
      若是让别人知道我脑袋里装着什么想法,十个我都不够皇帝砍。我就是奈何不了这些上位者,找点乐子安慰自己。
      在这世间,我奈何得了谁?
      白知微的病总算见缓。那具无悲无喜的□□,比前几天多了些生气。我捏着他的手,絮絮叨叨,把听来的闲话转给他听。
      主人肯定不待见我的举动,浑身散发着“你很无聊”的鄙视。偶尔一瞥,他目光似无焦距,只是锁定床上那人。我偷偷把身子挪一点过去,挡住他的视线。背后火辣辣一片,他的目光要把我穿透。
      我舍不得躲开的。
      菟丝傍木,最后不也活成一片了吗?
      像他,痴情的人总能懂得另一个人。他对我说的话,渐渐地温柔,我知道的。
      白知微,我绝不会让他孤零零地走完一生,我陪着他,永远陪着他。
      等春风再次吹绿庭院,我想办法带你出去踏青。你最是不安寂寞喜欢游乐的人,整日睡着不睁眼,你怕要忘记你口中的京畿有多么热闹。
      在小心翼翼中,除夕终于平安渡过,没有再出妖事,府中上下松了一口气,欢喜的气氛霎时浓烈起来。
      辞旧迎新,苏醒人世。
      落雪也带上暖色,隔着高墙,我能听见街头熙攘的人声,窜天猴偶尔划过半空,留下小孩尖锐的笑声。
      离我不远。
      那时的我,多多少少又涌出一点活着的快活。
      正月初七。
      我被一对小丫鬟围追堵截,非要我戴上人胜。她们手中的人胜,歪歪扭扭,惨不忍睹,这手艺还不如我自己撕个人出来,自然要跑。可怜白知微不能动弹,已被她们偷偷戴上。主人一早入宫赴宴,我们胡闹也无人干涉,只要在他回来前收拾妥当,福伯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主人突然回府的时候我们慌张极了。手忙脚乱将衣饰打理一番,想找人问问出了何事竟让主人抛下宫宴,而福伯早去前厅迎着了,周围如鸟兽四散,我立在台阶下,又成了孤身一人。
      孤零零的,无处安放的我。
      提了胆子,我偷偷摸摸也往前厅去。
      主人正在发火,霹雳哗啦摔了一堆东西。
      还未等我探出风声,一个大粽子被扔到地上。
      你们猜是谁?
      清虚那牛鼻子老道!
      解气解气,我心里乐开了花。
      五花大绑,嗷嗷大叫,丑态毕现。这样的清虚,哪还有从前的趾高气昂。哼,仗着自己是个有名道观出来的道士,作威作福,赶快将他赶出来才好!
      皇帝陛下和主人肯定是瞎了眼才相信这个神棍。
      下人们小声议论。你以为能听见,却啥也不清楚。我竖起耳朵,隐隐约约捉到“死了”“一尸两命”。
      还没等我探出个所以然,主人怒气冲冲地出现了。
      大粽子的呜咽声更甚,可惜什么也听不懂。他扭动身躯,朝主人靠近,被主人一脚踹开。
      “有本事啊,竟然在我府上、我眼皮子底下,给我这样的奇耻大辱!”
      福伯道:“主子怎么处理此人?”
      “当朝一品诰命夫人被他的药害死,国有国法,送官法办,让他们好好地审。”
      “遵命。”
      噫!这么严重。他们说的药该不会是清虚每次烧完符兑在清水里让白知微喝下去的那个吧?白知微快喝了十天了,府中还有好多人私底下偷偷去求清虚赐药,他们给我看过,指甲盖大的一点儿要一两银子呢!
      “听说前院大元家的姑娘喝那劳什子的药,也是腹痛不止,疼的晕了过去,现在还没醒呢。”
      “户部尚书的夫人还怀着孩子,孩子流了出来,没过多久大人也死了。”
      耳旁的言语我听了大概,估摸着清虚把自己的纸灰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延年天寿,再加上他在中山王府里做法治人,京畿的达官贵族慕名而来自是正常不过。
      纸灰这种东西,平常是吃不死人的。他随便糊弄两下就有大把的名声财富。可这次,他栽了。
      我甚至可以想象,清虚要死,也是件难事。上面的人,下面的人,谁会放过他?
      欺世盗名不可太过呀。清虚说自己有神仙庇佑之前,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行为值不值得被原谅吗?
      如果每个人做了坏事,求神拜佛就能解决,人的生老病死神仙可以轻易篡改,我们活着到底有何意义呢?
      如果神仙也不能做到满足人的愿望,神仙又有何意义呢?
      是不是,神这种东西其实是人装的?
      否则它怎么也喜欢听好话,吃好吃的,护短又偏心呢?
      清虚终自食其果。被扛出去前他挣脱了口中的布条求饶,没人理他,又大喊大叫,说没了他白知微永远不会醒。
      他不该这样说的。白知微是主人的逆鳞,他永远不能被碰触的伤口。
      主人的不可一世的神情被悲伤撕裂,我感到害怕,他会不会又发疯?可他没有追上去,如我所想折磨一番臭老道。他往后院走,没人敢追上去,我悄悄跟着。
      他在哭。回廊上,假山旁,静谧幽深的院落,将他掩护。曾经骄傲的脑袋无力地倚靠于柱子。
      我知道接下来做的事情悔恨多余,但是我忍不住抱住他。
      让我的温暖缠绕你,你还有我。
      他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颤抖着躲藏,没有出路。
      “走开,不要理我。”
      闻言,我抱得更紧。即使你再压抑声音,我都能听出里面有多少绝望和血腥。
      “我不走,我在这里。”
      “我会把你扔出去。”
      “在外面我活不下去,只好跑回来继续缠着你。”
      “你过错了一次获得自由的机会。”
      自由能当饭吃吗?自由能代替我的心上人吗?
      统统不能。我才不要呢。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隔了一会,白知微的舅舅找上门来。司徒捷原先和主人的关系很僵,他推荐清虚为白知微看病后,往来稍稍有些缓和。
      司徒捷兴师问罪来得没有由头。也是在家闲赋太久,又被有心人煽动,不了解事情真相就急急忙忙上门,开口便是质问主人为何将唯一能治好白知微的清虚问罪。
      主人没有出面,隔着庭院远远观望。福伯正要解释,司徒捷一把推到众人,几个强壮的家丁从身后突袭想要制服他,他见状更是不依。
      “李南星,你害了我妹妹一家,还把阿微囚禁起来不许我们探视,现在你是不想阿微醒过来吗?你这个畜生,唔——你们这几个小兔崽子,能撂倒爷爷我?”
      司徒家世代都是武将,司徒捷当将军的时候战功赫赫,自然不把王府家丁看在眼里。
      主人绝对是发怒了,他竟硬生生抠下墙上的一块砖,
      我心疼地去查看手上有没有受伤,却听见他喃喃自语:“你们都要逼我,为什么都要逼我······”
      “白家舅舅是不知道真相,等他知晓了就好。”
      他眼中狠厉渐深,盯得我头皮发麻。
      “终究是莽夫。哼——”
      主人不打算解释什么,召来卫兵将司徒捷扔出王府,并下令其今生再不能踏入王府一步。
      空气似乎又回归宁静,正是因为宁静,反而觉得耳旁依然有高亢的呼喊,有人喊着:“是你害他的——是你害他的——”
      主人勾起嘴角。我的胃里如同塞满了酸涩的山楂,他笑起来好看,可我不想他笑了。
      这种笑容是痛苦到极致才有的笑。
      他又回到自己的院子,推开门,白知微依然沉睡着。他的指尖拂过那人如玉的面庞,带着颤意。
      “是我害你的……都是我的错,你肯定怪我。不过,我已经不能放手,再也回不去了。”
      丑不拉几的人胜飘落于地,我捡起来,掐在手心。
      主人发现我,端详着我。
      末了,他说:“你真的很令人讨厌。”
      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提醒他我有多么爱他。我惨然的模样定然是令他厌烦的。
      我靠近他,想再次抱住他。
      而等待我的,是他发狂般的殴打。
      “滚开,统统滚!别在我眼前——”
      喉咙涌上血腥,肋骨是不是断了呢?可这阻止不了我爬起来,缠住他。
      “啊——”宛若困兽出闸,他暴怒不止,拖着我大肆破坏,里里外外一片狼藉,待他停下来,又哭着求白知微原谅他。如是几日,我分不清到底他疯没疯,摧毁了多少物件。
      我身上的伤太多了。屋外温情,可是日光爬上肌肤就是钻心的痛。我努力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挤进角落。冰冷的墙壁缓和了我的痛楚。让我现在走出去,我会死在朗朗青天之下。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主子们嫌我弃我,我的结局早已写就。
      恨?我不恨他们,恨亦无用。
      恨太简单了。
      我和李南星是一个僵局。我陷入他留给白知微的深情里,又渴望把他从情感的泥潭里拉出来。太多阻碍横亘在我们之间,像是迷宫,处处埋着陷阱,一不小心就能弄死我。
      我原以为这就是我最痛苦的回忆了,所有的细节都被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记忆中,结果连地狱的边缘都没有够到。
      福伯把我救下来的时候我已经没有知觉,随手派了个大夫照顾我,就又为主人操心去了。
      当我重复这段记忆,疼痛并没有那么深刻。仿佛是另一个人的记忆,我平静地诉说。
      从那天起,主人真正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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