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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雪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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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雪,乾坤裹素。花璟睁眼瞅着跟前的一大碗补汤,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抬头正欲张唇,就听对面人不容拒绝地吐出一个字:“喝。”
自打断手重伤以来,吕师叔一日三餐都要亲手给花璟准备补汤。起初喝着尚觉幸福,但凡事架不住太频繁,后来花璟对无论何种补汤都十分腻味,偏偏没办法逃过此‘劫’。
老实说,虽然之前已见识吕钟阳对自己的特别,可相比这些时日,简直小巫见大巫。花璟想起近来眼前人怪异的行事,不由得恍惚。
此次西门庆失踪事件,从头到尾撸顺,源头竟是东京顶替李师师身份的三尾白狐。望月奴受命寻访天下狐妖,登记造册,行至京城,见白狐被封印在凡人肉身中,不由得好奇多问几句,白狐心怀怨愤,便把己身遭遇诉于使者,其中就包括‘西门庆身负佛光,妖孽不可近身害他命’这一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现实。
望月奴非殷华的对手,得知西门庆的厉害之处,便起了拿他做肉盾行偷盗之事的心思。
阴差阳错,世事变幻成眼下局面。吕钟阳清楚始末,却不善罢甘休。他怪涂山翊还回九头双尾蛇蛋的态度太傲慢,且无半句道歉,便进青丘犹入无人之境,轻轻巧巧将望月奴抓回玉皇庙,说要截对方的前肢给花璟续上。
花璟这下才明白,吕钟阳乃极护短之人。
狐王涂山翊岂能眼睁睁看着爱宠倒霉,少不得再登门赔罪,付出些代价。
花璟可不敢要望月奴的爪子,按他的想法,这只骚狐狸的爪子不知摸过些什么难以尽述的东西,已无贞操可言,接在他手腕上,实在教他膈应。
于是,涂山翊愿为花璟打造一只特别的爪子,既可满足日用,也能与敌交手中作为厉害的兵器。
而在新手造好之前,花璟需要把身体调理好,尤其是他的魂魄。吕钟阳寸步不离,每日给他施法定魂,免收他体内怨戾气之气的侵害。
花子虚的存在,除花璟自己,倒没第二人知晓。
花璟心里犹豫,思量着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在他解决双生魂毫无头绪之时,可否相信吕钟阳,将所有尽数告之?
吕钟阳见对面的花狐狸,又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汤碗发愣,遂用手敲了敲他的额头,淡淡道:“不要任性——”
花璟一手捂住额头,瞥一眼活像老妈子附身的吕钟,老老实实端起碗大口大口喝掉补汤。
这时吴道官走进竹舍,与两人闲话句句,忽然凝望窗外景致,蹙眉叹气道:“这片江山将换人执掌,可惜那位太轻佻,难君天下,往后怕是没多少安宁日子了咯。”
花璟因这茬,看向日历,元符二年的腊月将尽,他在清河县这块弹丸之地蜗居度日,而那繁华锦绣之都东京城内,已是风起云涌。
按照史书上说,哲宗赵煦的身体,此时已虚弱衰败到极致。整日缠缠绵绵的咳嗽,饮食不思,肚腹内灌入各种药,全是徒然,他无法获得片刻的舒适与安息,病痛折磨之中,还要处理政务。
元符三年正月十二,哲宗的大限。在这之前,多少魍魉魑(chī)魅于皇城内群魔乱舞,谁也不知道。
吕钟阳是跳出红尘的方外之人,万里河山由谁执掌,他不关心,听闻师兄感叹,只轻轻递过去一眼,并不接话。
吴道官颇为尴尬,变话题以花璟的爪子为中心,问了许多话,吕钟阳十句里能答三句,当事人却插不上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听两个长辈为他操心。
悄然之间,花璟不得不承认,他被感动了。
父母亲缘淡薄,少年至成年,都是自己咬牙打拼,事业有成后,却因双生魂怪病缠身,罕少有人能踏入他的世界,陪伴他。
就算他的恋人沈初,也都是被他宠着。
此前一门心思琢磨如何解决双生魂,倒是有些忽视师父师叔待他的心意。
***
清河县中,此刻西门庆也望着大雪叹气。显然他也想起哲宗大限将至,端王赵佶一旦君临天下,上辈子那几位他的靠山也将飞黄腾达。
西门庆绸缪再上一趟东京,赶上好时候再努力一把。当然,在这之前,他需要再娶一房妻室。
与他有仇的陈洪来送殡,事了便归去。到自己的地盘,西门庆忍了旧恨没报复回去。另外他派人上东京上复陈家二老,言陈氏死后,幼女无母照料,甚是可怜,欲再娶贤妻,好好照顾孩子。
重归单身行列的西门庆,又成了媒婆等人争相奉承的香饽饽。殊不知他心中早有数。
上辈子陈氏死后,续弦填房的乃吴千户之女,吴月娘,嫁与他时,已年有二十五。虽说仍是个黄花闺女,如此‘高龄’还未找好人家,可见其心有多高。
西门庆打算走老路,照旧娶吴月娘。可不料,派去说合的媒婆王嫂儿回来一脸为难地告诉他:“大官人,吴家老爹先居着官儿,膝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把女儿视为掌上明珠,目今说女儿年岁尚小,还想在家留几年……”
吴月娘此时的年龄的确不大,不适宜婚配。西门庆可不想等她长大,毕竟他家中需要一个媳妇来替他在夏氏跟前尽孝和照脸孩儿,适当也管些家务。
心中计一番,县中能干的女孩儿就那么几个,上辈子他家里的几位可都是佼佼者。思来想去,西门庆又想起此时的孟玉楼。
算算时间,这会儿的孟玉楼正当适嫁年龄。上辈子此女再醮与他时,已死过一任丈夫,还得了一份令人垂涎的家财。
孟玉楼乃管家的能手,在西门庆看来,为人最是安静娴熟,通情达理,说话知趣儿,比不得潘金莲风流,也不似李瓶儿温柔。那时诸多女子,西门庆对她多有敬重。
唯独有两点不好。此女帐中花样儿少,有些放不开手脚。这倒罢了。细细想想,孟玉楼最厉害的,当属入她手中的钱财,除非她自愿或者别人明抢,否则分毫不能抠出。
西门庆想起,当时娶回孟玉楼,正巧碰上西门大姐出嫁,准备嫁妆时,忙乱中攒造不出床来,就把孟玉楼陪嫁的一张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给了大姐。除此之外,他从孟玉楼手中就没得过多少钱。
情好蜜浓时,互相赠送些佩戴的玩意儿,若说大把大把的钱,似李瓶儿那般掏心掏肺地给他,绝没有的。
不过,横竖人都是自家的,那些钱财也留给他的子孙,所以他也没多急切地要把钱弄出来使了。
可是西门庆一想到自己上辈子早逝,留下几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与偌大的家业,便百爪挠心的难受。
他在屋里乱转几圈,又派人叫来王嫂儿,如此这般一番,使其去臭水巷孟家门首好好打探一番。
另外又教人打整一些酒食果蔬,盒子装了,担儿挑了一并与他去玉皇庙。
自重生来,经历一些事,他也渐渐知觉,有事与人多商量,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至于为何总想找个比他年龄还小的道士商讨,西门庆也不清楚。上辈子给他出谋划策的谢希大、应伯爵等人,在这年头,吃的米饭盐巴,摔的跟头都太少,为人还没那么圆滑讨喜,西门庆不太喜欢,自然与他们往来少了。
***
潘六儿先来一步。自打花璟闭门谢客,他每月必来一次。这日本没多大期待,没料花璟能见人了。
被道童带入后山竹舍,进室内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他见小道士穿了寻常的道袍,一只手绑得严严实实,吊在胸前,另外一只能够活动的左手不灵便地握着火箸拨弄盆中炭火,立刻三两步上前,坐在花璟身边说:“我来吧。”
花璟仔仔细细看看潘六儿,见他眼底并无什么阴霾,点点头,心道张大户这次倒改邪归正了,嘴上道:“前段日子病重,怕病气过到别人身上,所以不曾见客。”
潘六儿盯住他的手,皱眉:“花小哥哥,你的手是怎么弄的?”
花璟面不改色地随口胡扯个理由敷衍过去,然后问了些潘六儿在张家的日子,忽地听门外脚步声,便见武松拎了一只肥兔子和一只毛色雪白爪上染黑的狐狸,大喇喇地走来。
武松注意到潘六儿也在,先是一愣,然后惊喜道:“六儿!”
潘六儿也久不见武松,两人寒暄过后,他问:“二哥,这兔子和狐狸……”
武松举高手里已死的两只畜生,憨憨笑道:“我没甚好东西带来看花小师兄,就打了这俩畜生,肥兔子给师兄尝尝鲜,狐狸扒皮给师兄做顶皮帽儿!”
花璟嘴角一抽,他就是狐妖,武松你真是好样的!至于兔子……庙里很少见兔肉,吴应卿也在庙中,闻见兔肉味儿,能拿好脸色给他才怪!!!
武松高兴,又道:“六儿,改天我给你打一只更大狐狸,这东西贼狡猾,捉一只特费劲儿,拿来做披风、帽子、护手套却暖和得很呢!”
花璟:“……”
潘六儿摇摇头:“若是可以,我倒想养一只活的狐狸呢,可惜它们野性太强,很难驯服的。”
花璟连忙出声打断这两人讨论抓狐狸究竟是当宠物还是扒皮做保暖衣物的话题,另外说了些话,这时又有道童来报,西门庆来拜访。
一会儿来一个,到能凑成一桌麻将了。
外面已在下零星的微雪,西门庆进门见花璟等三人正向火,先托人去整理酒菜,然后加入雪天围炉聊天的行列。
花璟能见客以来,此非西门庆首次来。他笑呵呵道:“我教人准备酒菜,此时气氛正好,花小哥哥要不讲个故事?哦,我记得很早前你给六儿讲过什么孙猴子大闹天空,我听了一耳朵,觉得很有趣,不如今儿也来个?”
时隔很久的事,花璟一愣,笑道:“贤弟又非稚龄孩童,还喜欢听故事?”
西门庆摸摸下巴,嘿嘿笑道:“花小哥哥,你能给别人讲,就不能心疼心疼你的贤弟?这大冷的天,讲点热血的……”
武松举双手赞成。时下娱乐极少,听人说书也是极大的乐子,更何况花璟讲的故事,茶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怎比得过!
潘六儿很久没体会过这般快活的氛围,也催促花璟不要吝啬,赶紧‘献丑一番’!
花璟无奈,清清嗓子,打算说一段桃园结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