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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了断 ...

  •   回头说花璟一行人离开后,潘六儿为少生事端,足不出竹舍。

      庙里人无事不入后山,吴应春作为常客,大多是往里带吃的用的。武松也来,只是随着他哥哥娶了媳妇,家中多张嘴,婚后两月,他嫂子有肚子了,当弟弟不能似从前一般痴迷练武,少不得要找些活计,赚点钱补贴家用盘缠。

      所以,后山空寂,潘六儿一人独居,逢夜里狂风骤雨,雷鸣电闪,免不了有些心惊肉跳。

      鸡毛蒜皮的事儿搅搅缠缠,起初尚算自在,潘六儿十分想念花璟,日夜盼望他早些归来。随后吴应春告知他潘妈妈来寻小儿子了。

      潘六儿心里清楚,潘妈妈无事不登三宝殿,绝没好事,本不想理会,无奈他亲娘竟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三番五次滋事,寻死觅活。

      玉皇庙乃烧香拜神之清静所在,岂能让一个大活人无缘无故闹死门前!庙里诸人轮番劝说,又许诺给一些小钱,皆不起作用。

      武松听闻这事,碍于她是潘六儿的亲娘,打不得,说又说不过,一身力气没处使。去寻能说会道的婆子来劝,潘妈妈油盐不进,任凭别人磨破嘴皮,死活要见儿子。

      花璟也曾托吴应卿照看一二,后者虽对潘六儿有点念想,但也答应得好好的。无事时他常在庙里出没,真有事要用他,反而不知踪迹了。

      夏日酷热,潘妈妈一介女流,可没铁打的身子,晒晕两次后,潘六儿一咬牙亲自去见她。

      潘妈妈一见潘六儿,便狰狞地扑上去,抓住他的胳膊,苍白着脸,声嘶力竭地道:“好哇!你要逼死亲娘吗?你面子还挺大的啊,下次是不是要我三跪九叩,一步一步拜进去,你才出来?小畜生,我生你养你,不是——”

      “你到底有什么事?”潘六儿眸光复杂地盯住他娘,语气很冷。
      潘妈妈被打断,干涩的嘴唇抖啊抖,狠狠地道:“你好吃好喝,还记得你四哥吗?”

      潘六儿的四哥之前监在牢中,后来能出来,用的还是他潘六儿的卖身钱去衙门里上下打点的。他冷笑道:“那个败家子,我作弟弟的怎么不记得!”

      潘妈妈瞅着小儿子冷笑就想伸手打他耳光,不想手还未挨到儿子的脸,就被抓住!
      “反了你!”见儿子敢忤逆她,登时怒不可遏。

      潘六儿一把甩开亲娘的手,扬起下巴,沉声道:“他是不是又犯事了?打了人还是杀了人?”
      潘妈妈气得说不出话。潘六儿一想,又讥讽道:“是了,必然是他杀人了,若非出了人命干系,娘怎么这般拼命?”

      说着凄凄一笑,他继续道:“有时我就想,我到底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还是你在路边捡的,你能把疼爱哥哥姐姐的心分一点给我……”

      “丧门星!”潘妈妈突然尖声大喊道,“你天生就是个煞星,谁跟你亲近谁就不得好死!”

      潘六儿猛地闭嘴,脸色渐渐发白。半晌他道:“你费这么大劲儿非要我出来,是不是又要将我卖了换钱?”
      ***

      在清河县,富人家买卖丫鬟小厮,常经人介绍,相看好后,有第三方作保即可,白纸黑字签下契书可有可无,倘若日后纠纷,常常是保人作证。

      穷人家的儿女生活艰难,为讨一口饭吃,卖身为奴,所得身价,大部分给爹娘或者发卖他的人,小部分用来谢保人或者牙婆。有些年轻后生,瞧中一人家富贵,便使钱托主人家的朋友好言推荐,若主人家相看顺眼,便叫他去府里答应,不用付分毫钱。

      但凡为奴为婢,自个儿身上钱的来源,除了打赏和耍心机私自扣留,再没第三条来路。只有主人家开了店铺在卖些什么,请来做事的伙计管事每月才有酬劳,奴才可没有月例银子一说。

      潘六儿在招宣府时,每月都会将打赏的东西交给他亲娘。来到玉皇庙,已有好些时日没给家里送过钱。
      他的吃喝穿戴全包含在花璟的份例里,哪里还敢再开口问花璟要钱?

      他不说,花璟只当潘妈妈得了卖儿子的钱,后面就不会再纠缠,直到武大郎娶媳妇那天,发觉潘妈妈对潘六儿有很多偏见。

      虽然花璟劝潘六儿有舍才有得,可别人母子之间,他是外人,本该劝人合好,而不是坏人家的亲情。所以他不好多说什么,也不能多做什么。

      临走前,花璟当然考虑过潘妈妈,为缓和这对母子的关系,他向吴道官要了一些银两交给潘六儿,以备不时之需。

      潘六儿拿了钱,却一分没动。只因一次从后山出来,偷听到庙中管账簿的道士跟人谈论花璟拿钱一事,扯出许多闲言碎语,说什么吴道官偏心,其中是否有些暧昧猫腻,又说和花璟作伴的漂亮小子,是不是大师兄吴应卿‘藏娇’施的障眼法。

      ***
      自脱出招宣府,潘六儿已是自由身。吴道官从王招宣手里将他要他,没把他当做仆人,只当是大发善心助人为乐。
      但明面上,潘六儿是玉皇庙的人,由吴道官掌管。

      潘妈妈可不管儿子是谁的人。她欺软怕硬,谁好说话,她便敢找谁胡搅蛮缠。王招宣那里,她不敢闹,毕竟那是个功勋家族,玉皇庙,可就不同了。

      “你不给我钱,难道要我去乞讨?”潘妈妈厉声道,“你是我儿子,我难道卖不得你?”
      潘六儿冷笑着点头:“我是你亲生的,欠你一条命,怎么还债都不过分!你当然可以卖我!”
      潘妈妈拽住他:“那就老老实实跟我走!”

      “话还没说清楚——”潘六儿挣开,冷声道,“你卖了我一次,这次又想卖我,难保还有第三次!我欠你一条命,也不能让你这样糟践!我贱命一条,比不得别人金贵,今天我跟你走了,你我母子,从今以后再无瓜葛,生死勿扰!”

      潘妈妈呆滞,委实被小儿子决绝的口气唬住。她回神后面色更加扭曲,咬牙切齿道:“不孝子!我就知道你没良心!”

      潘六儿把吴应春拉来做见证:“你别想着敷衍我,哄骗我,只要你答应了,今后再敢到我跟前闹事,别怪我不客气!”

      潘妈妈心头火轰的一声三丈高。她道:“好!横竖是条小白眼狼,老娘不稀罕!”
      吴应春见母子闹得不像话,想打圆场,潘六儿把他拉到一边道:“应春师兄,你什么也别说了,总要有个了断,否则我狠不下心!”

      “你娘就是求财,多给她些,让她消停吧!”吴应春说着就要去取钱,被拦住,他又道,“你小孩子家家的,别任性!你花小哥哥回来没见你,指不定怎么着急,你也该想想他!”

      一听到花璟,潘六儿垂头低低道:“说起来,我的年龄比他大,我才是哥哥,他气势像个大人,所以顺感觉叫他小哥哥……其实,他比我小呢……我总不能事事都靠他,谁都有自己的难处……”

      吴应春皱眉:“我都听了,潘妈妈那意思,分明是要卖你,给别人当奴才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自愿的。”潘六儿抬起头,乌黑的眸子里沉淀许多情绪,“当然是认真的。”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一个人若不愿做什么,谁逼迫都不管用,大不了一死。

      吴应春这下什么也不说了。

      这世间,孝子无数,孽子更是数不尽。潘六儿不敢标榜自己是孝子,也不愿轻易做孽子。话就如潘妈妈曾经嚷过的,无论如何,作娘的给了作儿的生命,此乃为人子者,一生里很难还清的一笔债,除非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又或者已无活意但求速死,一命还一命,方可彻彻底底了断!

      这其中,又有许多为人母者,把亲生子当做畜生仇敌一般对待,轻则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重则卖儿卖女压榨利益或是索求无度,全无慈爱之心。

      人言,你不仁我不义,休怪谁凉薄无情。母不慈,子或许能不愚孝,但对潘六儿,哪怕他心中对亲娘的怨恨已滔天,心底深处始终有一个认知——这是他亲娘。

      他性格倔强,对他亲娘的底线却卑微到尘埃里。一次又一次地被抛弃,寒透的心已千疮百孔。他心中留给亲娘的一小片柔软地带,成了‘毒瘤’,时时刻刻折磨他,让他犯傻和懦弱。

      有舍才有得,以毒攻毒,一次性消磨掉最后的期待,才能得最彻底的自由。
      ****

      花璟细细问完吴应春,一个人闷了大半天。之后他把西门庆给抛到一边,独自下山去打听潘妈妈和张大户如何勾搭上的。

      这世上原无不透风的墙,富家人多眼杂,总会有些风声乱传——

      一如原著,张大户年过六旬,身边寸男尺女皆无。其妻余氏,治家严厉,从青春年少至人老珠黄,把个好色丈夫看得牢牢的。

      张大户色|欲难遏,常常唉声叹气,在余氏跟前做张做致,说一些可怜的话——自个儿饶有几贯家资,却亲子承继,如今老了也受用不了几年了。

      余氏心疼丈夫,遂叫来媒人商量买两个使女,早晚学习弹唱,服侍丈夫。

      不想她的心腹大丫头心窍多,跟她说:“这年头弹唱姐儿个个长得似狐狸精。俺爹的性情脾气,娘还不清楚?把两个漂漂亮亮的小丫头放他身边,犹若把鱼儿搁置在猫眼前,不偷吃才怪呢!俺爹年纪也也大了,本就身子骨弱,这些年亏得娘精心照料,俺爹才大病没有小病偶尔地活到这把年纪。娘也年轻过,也知道二八佳人,看着好罢了,年轻后生终日与她们厮缠,也会被掏空身子,落下些难以启齿的病症,何况年老的人呢?退一万步,万一……俺爹老蚌生珠,弄出个孩子……”

      余氏听这话有理,她既不想丈夫因贪色早早的死了,也不想自家继承人是从一个下贱货肚子里爬出来的。

      心腹见主家婆明白了,又进一步献计:“不用卖使女,就给俺爹买两个嗓子好的清秀小厮,同样学习弹唱,早晚哄俺爹开心。小厮不会怀孕生娃,且俺爹向来没那嗜好……”

      余氏听着好,于是派人去县里找容貌好,还会些弹唱的小厮。
      因着王招宣没少张扬他家书童如何如何能耐,知道的人把这传得沸沸扬扬,之后听闻那书童被放走了,有些念念不忘的人正四处打听,想买人回家自个儿消受呢。

      潘妈妈听到风声,便动了心思。家里那会儿正缺钱。武大结婚那天,小儿子待她的光景,令她一想起便气得头发倒竖。

      儿女都是来要债的,潘妈妈却把心中大部分的怨恨发泄在小儿子身上。
      潘家四儿在外被人扣黑锅,说他杀人,潘妈妈想多用些钱保他的命,想着小儿子在玉皇庙逍遥,她心中极不平衡。

      清楚其中曲折,花璟忽然之间,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情绪。宿命,如此之令人颤栗。
      ****

      花璟使了些钱,托张家看门的小厮把潘六儿找来说话。
      多日未见,潘六儿身上的活泼又没了,却不像当初在招宣府时那般消沉死寂,他似是长大许多,人也沉稳了些。

      一前一后行至一条安静的巷子,花璟摘掉斗笠和眼纱,回头打量潘六儿的一声装束。
      看得出张大户家很抬举他,穿戴绝没亏待人。

      潘六儿被看得低下头,明明花璟的个子还要比他矮一截,可在花璟面前,他总是自觉将自己放到一个后辈的位置。
      花璟长叹一口气,拉着潘六儿问:“六儿,张大户家中没人欺负你吧?”

      潘六儿本以为花璟会骂他傻,没想对方一开口竟是这么一句关心的话,禁不住眼圈一红,强忍了笑道:“他们家没儿没女,主家婆厉害,把她丈夫管得胆小如鼠,况且那也是个老头子,我不去找事,奉承着主家婆,多说些好话,哄她欢喜,哪里能吃亏啊!”

      花璟心知如今的潘六儿毕竟已非原著中的潘金莲。
      金莲被张大户觊觎,最后遭到个老头子的糟蹋,有无奈,可也有她自己根子上教导出来的自甘风流堕落所致。

      张家的情况的确要比招宣府好些。主家婆余氏严厉归严厉,却持盈慎满,端庄守贞,与招宣府的林太太可不是一路人。

      张大户属妻管严,色心和色胆不成比例,别主动去兜揽他,别给他色胆膨胀的甜头,这人再眼馋也只能干看着。

      “我会常常来看你,有难处别跟我客气。”花璟感觉像是自家院子里的大白萝卜主动翻墙入了别人家地里,“你别把我当外人。你还小,以后行事别这么孩子气……别太较真……”

      潘六儿拉着花璟的手:“算起来,我年龄比你大,你该叫我哥哥……”
      花璟见他还能说笑,心下一松,却忍不住还想说教:“以后凡事想开些,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再听花璟说下去,潘六儿觉得自己又会失态,连忙一把抱住花璟,把头搁在对方肩头,蹭了蹭,轻轻道:“我知道了,小哥哥。”

      花璟回抱住少年,心底重重一叹——

      孩子就是孩子。潘六儿对付潘妈妈可谓这一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很傻很蠢。可不想潘妈妈成为他心中永远的阴霾,仅仅阻拦潘妈妈纠缠潘六儿不够,需要潘六儿心里自己捣腾明白,想得透彻。

      溃烂的伤口与狠心剜掉烂肉的伤口,前者只会恶化,后者虽不能恢复如初,至少能愈合结疤,随着时日一长,最终只会留下淡淡的痕迹。

      既然将潘六儿揽在自己的羽翼下,不论如何,他多看护一些就好。孩子是要成长的,他不能独|裁地替他做任何的抉择。
      *****

      却说花璟才回玉皇庙,消失多日的吴应卿然回来。他风尘仆仆,面色严肃,禀告了一件后果严重的事——

      有只压在泰山地下的大妖怪近日突然暴动,发狂挣脱禁锢,往西北方向逃逸,因其行则毒雾护身,但凡它经过的地方,寸草不留,人畜皆亡。

      吴应卿费了很大的功夫,查明那妖发疯的原因,是有人偷了它千辛万苦产下的蛋,它循着气味追寻,目标地疑似是北京大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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