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树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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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和兔子在食物链中，当属天敌。
因为天生不对盘，又互相揭短，师兄弟俩不欢而散。
夜来花璟辗转难眠。非身体有异的缘故，而是总有人在干扰他去见周公。
已接连好几天夜里，他能听见一阵隐约朦胧的笛声。有句话说乐由心生，他能奇妙地领悟笛声里所包含的意思。
——我想见你，灵狐——我在等你，灵狐——你在哪里，灵狐。
简直是骚扰。初始还能忍受，渐渐那声音时而犹若情人在耳畔低喃，时而似午夜倩女的幽魂隔帘远远呼唤，甚至闭眼后脑海中会浮现‘斯人独上西楼，笛声长诉相思’见鬼画面！
若花璟不曾尝过恋爱的滋味，此刻或许不会领悟曲中相思。一朝魂穿回溯，如今他的心上人与他隔了近千年的光阴。
被勾动的记忆，从理智与冷静的薄弱地带，突破而出，现代与恋人牵手相处的一幕幕，让他心潮起伏，惆怅抑郁。
花璟忍无可忍，利索地爬起来化作狐狸形态飞奔去找人算账。
他觉得那叫晋江的小太监，实属变态。他俩相见之初，一个是人，一个是狐，言语不通，物种不同，一面之缘，如何就生出相思，还能倾注在笛声里？
一路吐槽至东华门外，花璟终于找回了冷静。望着紧闭的宫门，耳边犹有笛声阵阵，他心里自嘲道：跟九尾狐狸苏妲己同类，还真当自己魅惑万千了？
照吴应卿所说的那妖族所有的特性，花璟认为之前的一切烦乱都属错觉。他的血肉是罪魁祸首。
所以他有必要见小太监晋江。
不过，当务之急，是如何进宫。虽然他会利用尖锐的爪子和灵活的身体飞檐走壁，但他毕竟没有翅膀。那高高的宫墙，一样可以阻挡他这只非人类。
更别说此时宫门紧闭，城楼上兵卒警戒。
花璟蹲坐在黑暗中，暗骂自己傻透了，脑门一热跑过来，想锻炼也不该挑这种月黑风高的时辰。
可正当他要打道回府，耳朵猛地一抖，远处有车轮碾压青石板的声响，不多时，一辆马车急急驶来，甩鞭赶马的车夫面色冷硬，凶悍外泄，摸黑驱马的技术炉火纯青，车门帘子随着前行晃动，风撩过，能窥见车内似乎有两人。
花璟连忙用了隐身技能，快速跟上，趁车停下呼叫开宫门，他跳到车尾，利爪固定身形，紧贴车身，做好扒车的姿势。
这辆马车一路畅通无阻。中途花璟听得里面人言语——
“跟你说的话，都记住了吗？”
“小的都记住了。”
“从这一刻开始，你要把自己完完全全当做神医安道全。”
“安道全明白。”
花璟用爪子戳开一个孔，往内只见一个约莫三十的成年男子和一个药童。后者神情高傲，全然不似奴才，前者身边放了一药囊，儒者打扮，此刻姿态恭卑，待马车一停，浑身气势霎然一变，不卑不亢，俨然一副身负绝学且令人信服的高人风范。
药童垂首弓腰，一改方才的盛气凌人，服服帖帖拎了药囊，跟在男子身后下马车。
花璟见有一队太监迎接，两方人马一见，什么都没说，仅目光相接片刻，就匆匆一起往皇宫更深处去。
安道全。花璟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水浒中七十二地煞之一的人物，民间神医，祖传技艺，极擅内外科，书中大显神通的事迹有两件——其一是治好浪里白条张顺母亲的背疾，其二是治愈宋江的背疮。
第二件事直接导致他被张顺以杀人罪名逼上梁山，落草为寇，做了梁山泊众人后勤大夫。妙手回春，救活许多好汉。直到宋江征讨方腊，他被徽宗招入宫中看病，未上战场，事后论功行赏，他却从一介白丁直接加官混入太医局，成为徽宗赵佶的私人医生。
梁山好汉大多双手血腥，少有几个没背血债，安道全恰恰属于其中之一。
此人应该在健康府，这会儿有人冒他名头入宫治病——
花璟早躲到一旁，目送人远去，他思及明年正月就会病逝的哲宗赵煦，前些日子晋江刺杀的端王赵佶，宫内暗流涌动，显然已激烈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这摊浑水里，他即将去见的小太监扮演了什么角色？
笛声不抛弃不放弃，撑到花璟左拐右拐，晕头转向地寻到宫内最高楼，仍如泣如诉，缠绵不绝。
此楼偏僻，每层皆有宽阔外廊。
花璟踩着瓦片，从屋顶边缘处冒出脑袋，只见吹笛人身着低品内侍专用的青贴里，没有任何装饰的花纹，清汤寡水的，腰间勒一条绦环，挂着些茄袋儿牙牌一类的小物件儿，脚蹬白麂皮靴。
内侍的皂色帽子被他挂在一个矮栏柱头上，晋江垂眸认真吹笛的样子，浓郁夜色里如同一朵含苞的墨莲。
花璟想着想着就笑了，墨莲是什么鬼？他被什么骚人附体了？竟莫名其妙地想出这样一个肉麻比喻。
晋江很警觉，听见噗噗声，立刻停止吹笛，抬头搜寻了一番，见到已显形的花狐狸，惊喜地喊道：“小花！”
正准备从房檐下到地板上的花璟差点一个不稳直接滚落。
啥称呼？小花？这阿猫阿狗专属称谓，这小太监竟没经过他同意就冠在他头上了？
花璟麻溜儿地蹿到距离晋江三步远的位置，很想问句这人怎会在无光的环境下轻易的看见他，难不成也能夜视？转念想起他喝过自己的血，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碍于一开始以狐狸现身的设定，花璟不想在晋江面前显露人形。
晋江兴奋无比，按耐不住要来抱狐狸，撸一把那柔软皮毛。
花璟谢绝如此亲昵，俯低身子，龇牙咧嘴做咆哮状的凶态，小太监受到了‘震慑’，终于放弃一厢情愿的亲近。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晋江蹲下盯住花狐狸。
花璟瞅着小太监，心道：为了不崩人设，你只能自己一个人说话唱独角戏，我就负责默默地装一只安静的灵狐吧。
晋江并不遗憾狐狸不能口吐人言。他拎出搁在角落里的食盒，一层一层揭开，拿出许多吃食。
有精美瓷碟装的，有纸包的，还有罐装的热汤。
似乎经过一些保温的小技巧，拿出来的食物都还是热的。晋江盘腿坐地，笑道：“小花救了我的命，大恩无意言谢，唯有这一点点小小心意，你要不嫌弃，就尝尝吧。”
花璟皱皱小巧的鼻子，吃货天生能辨别美食，不用吃只一嗅，他便知道这些吃食无一不是精心制作的。
近来整天绕着西门庆打转，吃喝玩乐，花璟一样都没享受到。虽说落脚的道观里食物味道还行，但玉皇庙里被吕师叔养叼的舌头，还是让他熬了这些天，馋虫已快要揭竿而起！
吃货的本能一遍又一遍地促使花璟去尝一口，可是万一里面放了药，他吃了，万一半妖没有抗药性，晕了被人关笼子里或者扒了皮做狐狸围脖……
成年人多疑的心性，此刻来作怪。
晋江也看出花狐狸不信任他，脸上浮现失望。不过，很快他振作，每一样都尝了口，以示诚意。
花璟咽了口唾沫。
妖性自然，向来无拘无束，少有克制。饿了就要吃，困了就要睡，喜欢什么就要去追求，纵使以前是个人，既已为妖，多多少少都会受影响。
花璟痛苦地撇过脸，拿毛茸茸的大尾巴挡住眼睛。
出门在外，就跟严禁随地大小便一般，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食物。
晋江看他那副挣扎的模样，也不好诱惑他，只能怀揣着一颗饱受失望的心，对着花狐狸说了许多话。
花璟听了一会儿，发现这孩子该不会把他当作可以倾倒一切感情垃圾和秘密的树洞？
晋江说得最多的人是哲宗赵煦。
他反复念叨官家又病了，病势汹汹，令人心惊肉跳。
他说官家很不容易。从少年起，便笼罩在祖母高滔滔的恐怖阴影下，日子过得十分压抑，眼看高滔滔‘以母改子’，伙同其他顽固大臣，将神宗赵顼与王安石耗尽心血多年施行的新法全盘否定推翻禁止，而自己无能为力。登基后有祖母在上，许多大臣不将堂堂天子放入眼里，甚至连阉人都敢蔑视他。
好不容易熬死了祖母，亲政后面对一团乱麻的朝政与激烈的新旧|党|争，与各方博弈，殚精竭虑，终于形势大好，他能大展拳脚更进一步时，病来如山倒，他先垮了。
晋江用十分嫌恶的口吻不停地咒骂已薨的太后高滔滔。
“她被那些恶心的老顽固夸赞成女中尧舜，事实上她是个冷酷又自私、刚愎自用且虚伪的邪恶老太婆！官家少有宿疾，常有咯血之症。你想想身为一国之君，这该是多大的事！”
“偏偏这个该死一千遍的老太婆竟然下令阻扰。她不许官家的病情外传，不许请名医，甚至咳嗽时吐出的东西都不允许用唾壶，一定要用手帕，完了还要内侍藏好，防止被人所察！”
“她可是官家的亲奶奶！有她这么谋杀亲孙子的吗？这个可恶的女人，竟然还敢厚着脸皮大言不惭在临死前对别人说她有多爱护官家！”
“她毁了官家的身体。刘皇后的小皇子先天不足，诞下后三个月就病死了。你想想以官家那样的身体，如何能生出一个强壮健康的皇子？”
“如今官家没有皇子，他又病重，若是他……谁来继承这赵家天下？我该怎么办？”
花璟听到这儿，只觉哪里没对劲。
晋江心里似乎积压了很多情绪，他眼眸黑沉沉的，神情阴郁，冷嘲道：“难不成让赵佶来接这九五神器？一个阴险狡诈目光短浅的轻佻王爷，何德何能承此大位！”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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