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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左相的狗尾巴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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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啸啸一惊,却听他接着说道:“盘查书信一来一回最快也要耗时半月,你我在相府那日,我道你是周宁衍,又递了镇天玉,左相骇然大惊,我的事情倒成了其次,恐怕一时半会也不待查了。即使如若往后真待查明,却又因我寻到了周宁衍和镇天玉有功,且治栗内史名头已挂,那老狐狸在沂州钱粮上也分了不只半杯羹,一时间也全无反悔的道理。”
马啸啸点了点头。
李彦徐徐又道:“当日我将你认作周宁衍,原因有三,其一,福王一脉禁入皇城多年,皇城之内无人识得周宁衍真面目。其二,我一直生疑,府上这位与皇城亲贵相交甚密,沆瀣一气,却不知是哪一位,索性姑且一试,谁若当日立起杀意,谁便有了这头一号嫌疑。”说到此,却见李彦扬眉笑了笑,“却未料到,竟是左相。”
马啸啸心中却无甚诧异,这左相颇爱财美且无道,乃是最易拉拢周旋之人,只问道:“那其三呢?”
“这其三,便是将那镇天玉递出去,乱他阵脚。”
确是如此道理,马啸啸却不禁问道:“可是若真如你所说,既然左相同府上这位交好,乃是沆瀣一气,那将镇天玉给他,又有何阵脚可乱,他转手便可将玉相还,你辛苦得玉,岂不亏了,已属下策,如若府上这位见了玉再猜得你的身份,你便更是小命难保,更成下下策。”
听罢,李彦抬眼定定看了马啸啸半晌,却忽然自嘲道:“我一向自负,先前却也认为你不过一介混世草包,没曾想竟是看走了眼。”
马啸啸虽知这是明贬暗褒,心里还是老大不痛快,正欲反驳,却听李彦话锋一转道:“左相虽然晚年荒唐,却是三朝元老,与文臣右相不同,左相早年官拜兵马大元帅,叱咤纵横疆场多年,岂可不知制衡之术。他虽与镇天府暗中相交,可镇天玉乃是策军虎符,得系命脉,岂可儿戏,他若持有此玉,虽不说予取予求,但府上这位却不得不忌他三分,再者,若是皇帝往后励精图治想要排除异己,左相不仅能够全身而退,恰时机上呈镇天玉,更是大功一件。”
马啸啸听罢连连咋舌,这左相果真是一只老狐狸,不禁开始怀疑,他既戎马半生,那如今难道真若表象一般沉溺财美?
许是猜到了马啸啸心事,李彦叹了一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且说,古来阴阳相对,盈缺相替。右相已是贤明清廉,刚直不阿,左相却又待如何。”将马啸啸震在原处。
隔了半晌,才喏喏开口问道:“那然后呢?”
李彦一撩衣摆,坐在椅上,道:“墨子昂用计周旋,那日之后,十数个‘周宁衍’分路齐下江南,自此真假‘周宁衍’死生不复知。”
听得墨子昂三个字,马啸啸心中一跳,面上却是不显,只问道:“那府上这位也是方才才知道你竟还活着?”
李彦点头道:“恰是午时三刻。”
马啸啸陡升敬意,孰可与勾践比肩啊。
定了定神,又开口问道:“那后山马场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彦无奈答道:“不过为天子捉刀罢了。”
倒是与她想得不差,马啸啸还欲开口,却忽见李彦示意她噤声。
她侧耳倾听,门外却无声响,过了片刻才听得脚步声沙沙,若竹叶轻打地面。
心道,李彦这小子什么时候耳力竟这般好了,难不成也是会功夫的,可以前却从未觉得啊,好生奇怪。
只听李彦拉成了声音道:“烦劳姑娘替我取来青衣一件。”
马啸啸听罢,依言打开偏厅中的沉木箱翻找。一开箱,便见整齐摆放着几件常服,颜色由玄色到青色,许是官阶分明。马啸啸忙取了一件与李彦身上颜色相仿的青衣,回过头却见他已经由椅上站起,伸展双臂,立在原处,不紧不慢地看她。
还要小爷替你换不成,马啸啸虽未说话,脸上却是难看,可李彦脸上倒是笑意盈盈。
念及隔墙有耳,马啸啸极不情愿地伸手去取他腰间绶带,只见青白红三色交错,一端双结下垂着碧玉。她解了老半天,无奈都没解开,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叹息,一只手已打落了她的手,很快解下了绶带。
马啸啸才终于伸手去脱他的长服,抬眼却看他似笑非笑默默望着自己,马啸啸大感不自在,只见他一双瞳仁漆黑,隐隐倒影着她一张无措的脸。
马啸啸霎时低了头,飞快地脱下半湿的衣物,替他换上新衣。
惹来一声低笑,她只好假装没有听到。
其后两人方回了筵席。
席间自又是一通虚情假意,可马啸啸倒觉出座上太君是真真宽了心。
太阳斜照,李彦才带了众人离了府。
马啸啸前脚刚到小棚喂马,素喜后脚便来寻她,说太君有话吩咐。马啸啸歉意地看了一眼斩鬼,而斩鬼也心领神会地转过身子拿屁股对着她,她方才幽幽转身离开。
一进门,便见太君坐在内室里一把梨花椅上,周围无人,马啸啸微福了福身。
“过来罢。”太君招手道。
马啸啸快步走了过去,人已盈盈立在面前。
太君臂落两侧扶手,沉吟片刻,问道:“今日,衍……”顿了一刻,方改口道,“李卿,可同你说了什么要紧话么?”
马啸啸心知太君见到孙儿虽喜,可心里仍如明镜敞亮,午膳上那“倒茶”一出若非太君竭力配合只怕自己今日与李彦单独见面希望渺茫,当下便不敢撒谎,只答道:“李卿说,他是承了左相提携,又替天子捉刀才来的镇天府。”
太君面无丝毫惊讶,点了点头,知她所言非虚,又问:“那你可同李卿说了什么要紧话么?”
马啸啸细想了想,答道:“民女当时只顾问那来龙去脉,多余的话倒是一句也未顾上说。”
太君满意地点了点头,暗暗想道,衍儿虽是镇天府亲孙,可如今已成九卿李彦。皇帝有心摒除镇天府这块心病,衍儿如今只怕已是身不由已,她心知树大招风,盛久必衰的道理,倒也没有动那保住镇天府无上荣华的心思,且说福王已去,她一心只求安稳终老也罢。
却思及周宁麒,皱眉问道:“那王爷后来可找过你?”她能看出那倒茶一处乃是做戏,王爷岂可不知。
马啸啸一听此言,便想起周宁麒彼时面若冷霜,心里一颤,答道:“尚未。”
“可知,如若王爷问起,将如何作答?”
马啸啸心虚地摇了摇头。
只听太君缓缓说道:“你乃一介贫女,自小长在乡里,从未尝半分荣华,后虽落拓皇城,但终归南下进了镇天府,既不知府中旧事亦不知皇城高贵,李卿今日欲探你府中口实,但你忠心护府,未曾吐露半句。”又直直看着马啸啸,问道:“你可明白?”
马啸啸心里如大石坠地,这太君把话都递到嘴上了,忙感激道:“太君英明,小的明白。”
心里不禁暗叹,这镇天府里个个皆是人精,心思缜密,她以后只能谨言慎行,寻找狗尾巴草真相只怕是前路遥遥了。
从栖梧院退出来以后,马啸啸喂了斩鬼便趁机出了府。
麻将庄里,徐寿见到多日不见的马啸啸自是殷勤问候,而马啸啸心中忧虑,免了一番寒暄,径直问道:“前日,我让你用鸽子送信给李彦,你可曾送了?”
徐寿赶忙堆笑,点头答道:“送了,送了,岂敢不送。”
马啸啸忙问:“可有回信?”那送的一封信虽是让李彦来见她,而人她自然是见到了,但她更关心以后怎么跟李彦说话见面,总不能她巴巴跑到那什么十里亭的府衙去吧,若被镇天府王爷知道了,得把她皮都给剥了。
徐寿忙答道:“信也回了,李公子说,马姑娘有任何事都可托我飞鸽送信。”
马啸啸点头,“甚好,甚好。”又吩咐徐寿道,“给我拿一张纸和笔墨来。”
徐寿忙去。待得了纸笔,马啸啸坐在桌旁,背过徐寿,开始写信。
她不大惯会用毛笔,一落笔便晕染一片,字迹也实在潦草,她极力工整,才算勉强能够认清,其实若是她口述,徐寿落笔倒是更容易些,不过马啸啸还是觉得谨慎些的好。倒也不是信不过徐寿,只是镇天府这事实在干系重大,她不想让旁人知道去,更何况马啸啸还藏有几分私心,这麻将庄她也有份,徐寿当好掌柜便可,留待以后发展分铺,她好敛财,为那种不幸的她实在穿不回去了的假设做好准备,自然十分不情愿徐寿搅进李彦的复仇大计里去,即便一开始便是麻将庄为他的复仇之路铺了砖瓦。
写了好半晌,马啸啸详详细细地将那天她在书架上《战国策》里找到的那本白册子描述了一番,又趴在桌前“噗噗”吹了半天墨。
等到墨迹全干了,马啸啸转身问徐寿,“鸽子在哪里?我要亲自去把信绑上。”这事她从来没干过,自然觉得很是新奇。
徐寿于是领她到了后院。
马啸啸看见石桌上有一座鸽舍,木质的带顶小屋很是精巧,赞赏地看了一眼徐寿,后者嘿嘿一笑。
她细细打量那一对鸽子,只见她们毛色甚是雪白,翅膀看来矫健有力,两双黑玉般的眼睛滴溜溜地四下张望,内心一喜,伸手去摸,竟然也十分温顺。
徐寿见状,在一旁开口道:“这一对战鸽从前由专人驯养,很是得力,每天喂养也十分注意,用食不多也不少,因此这对鸽子才既不瘦弱也不虚肥,身形倒是轻盈有力。”
马啸啸听罢,不免更喜欢了一些,又想起周宁麒那只白头黑雕来,两相对照,更觉得王爷变态。
按照徐寿的指导,马啸啸顺利地把信装在一只精巧的细小竹筒,绑在了其中一只鸽子脚上,手刚一松,那鸽子在石桌上跳远了两步,翅膀一展,怡然而上,飞入天际。
马啸啸看那细小白点转瞬之间便隐入了皓皓青云。
她转头问徐寿:“一般回信得等多久?”
徐寿算了算,答道:“少则三日,多则五日。”
马啸啸点点头,挑眉道:“那我三日以后再来,若是回了信,你也不许打开,留在竹筒里,等我来拆。”
徐寿赶忙称是。
又看了几眼账目,见自上次那贵宾政策出台以后,入账更是丰厚了些,马啸啸才拿了些银两,心满意足地走了。
天色已是擦黑,但马啸啸想到今日不是轮到自己值夜,便在街上四处闲逛。
人却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香铺”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