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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夜深的狗尾巴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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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啸啸机灵地闪入了身侧巷口,待那人走远了一些,才闪身出来,走在其后,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今日,那人未着铠甲,但还是配着长剑,正是那当日马场里的肖陆,肖都统。
马啸啸见他旁边还伴着一个窈窕淑女,她侧过脸同肖陆说话的时候,马啸啸才看清了她的半边面目,竟然也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这大穆国女性谨守妇德,不爱抛头露面,她统共就没认识几个,除了镇天府里的一帮丫鬟,就是从前李彦献给左相的如姬,马啸啸仔细想了想,蓦地想起她刚来镇天府那会儿去逛了一回花楼,话还没说两句就被人打晕了抬回了客栈,眼前此女不正是那花楼里的怡雪嘛。
顿时觉得此女着实不简单。
马啸啸至今都想不明白,当日究竟是何人穷极无聊,要把她打晕再辛辛苦苦原原本本地把她扛回客栈,还好端端地放在了本属于她的那张床上。她觉得墨子昂不会那么无聊,那会儿他倒是惯由着她,爱干嘛干嘛,毫不在乎。于是,马啸啸狗血地认为,兴许当日是这怡雪的情郎,见怡雪被人轻薄,才打晕了她。可是不对啊,怡雪的情郎又不可能知道她住在何处。
马啸啸一面走一面陷入了沉思。电光火石间,她猛地升起了一个念头,莫非那穷极无聊的人是李彦……照绿意的话来说,李彦对她的行踪一直几乎是了若指掌,并且不禁想起,她在周宁衍旧书房里找到的那一叠书信,单名一个“雪”字……思及此,她震惊地抬头看了看前面不远处正同肖陆说话的怡雪,莫非是她……
只见,肖陆转头冲怡雪说了什么,那怡雪低头莞尔一笑,又侧目嗔怪地看了肖陆一眼,温柔入骨。
马啸啸跟在他们身后,觉得自己真真看不清形势。这怡雪到底倾慕的是肖陆,还是周宁衍。她想起那天在马场,肖陆义正严词地说那火乃是歹人有心为之,到头来却只得了胡伯找人画的刷马小厮的画像,显是毫无建树,莫非他本也是和李彦一路的……
马啸啸心底打了个寒颤,这李彦似乎编了好大一只网,可悲的是,自己却仿佛不觉身在此网中,待发现已晚矣。抬眼却见前面两人抬脚进了一处饭庄,马啸啸看着天色渐晚,也加快了步伐往府里赶,今夜可是她第一天守夜,断不能耽搁了时辰。
太君睡得极早,撤了晚宴不多久,便吩咐人伺候梳洗。等太君终于睡上了塌,马啸啸又忙着收拾了一阵,待她裹着棉被睡在外间时,月色已浓,她便一头昏睡了过去。
桌上新沏的茶还冒着袅袅白烟,淡淡的花香阵阵袭来,自上次被马啸啸泼了绿螺茶以来,墨子昂渐也不惯喝那极苦的茶了。此刻,茶香缭绕,墨子昂手里捏着薄薄一张信纸却愁眉不展。
“禀告公子,送信的仆役说,探到的南苑那边的情况都在这纸上了,近来那边异动频繁,公子还须早作打算。”小童缓缓开口道。
墨子昂看了半晌信,终于放下,问道:“信上虽说平阳尚处南苑,可她的随身侍卫朱破现下却未在南苑行宫,可知晓其中缘故?”
小童点了点头,“那朱破素来是平阳手下第一得力人,皇城一品轩差人来报,朱破已经回到了皇城公主府。”
墨子昂仍然记得那朱破半面刀疤,身手狡黠,当日正是他擒住了自己。
“吩咐一品轩的人,密切关注公主府的动向,照情形看来,平阳不日就将回府。”墨子昂吩咐道。
“是。”小童应了一声,又问道“那公子眼下可有何打算,是否还要动身去西域,如若成行,也要提前做些准备,西边边境段家素与公子是旧识,是否要修书一封送去?”
墨子昂低头思量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茶杯,摇了摇头,“倒不急于这一时。”
小童有些惊讶,一时无话。
顿了一会儿,却听自家公子开口问道:“近来可有马姑娘的消息?”
小童怔了片刻,答道:“新的消息倒未听说,还是前些日子街上四处传的那些,说马姑娘在镇天府太君生辰宴上舞狮,一鸣惊人,留作内用,仿佛得了太君宠爱。”
墨子昂听罢,微点了点头,举杯喝茶,不再说话。
小童退出门前,不忘嘱咐,“公子,夜深霜露重,还是早些歇息吧。”
墨子昂一笑,却还是坐在桌前未动。
茶已半凉,他蓦然又想起,明月雪夜里,马啸啸坐在马上痴痴看他的模样。
窗外明明还是同一轮明月,却端不及当夜多姿,不禁对月长叹,如今迟迟不愿动身西域究竟又是不是因为她……
依稀是个四方庭院,墨子昂站在桃花树下吹笛,长身玉立,落英缤纷,她伸手轻轻拍落他肩上的落英,摸到手里却发现原是一株又一株毛绒绒的狗尾巴草,她惊喜万分,喜极而泣,抬眼却看见墨子昂面容渐渐模糊,再伸手去抓却像薄雾一样四散开去,她心里又急又痛,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马啸啸猛地惊醒过来,从床榻上坐将起来,尖叫从内室里接连传来。她再顾不得其他,忙掀开被子冲了进去。
床榻上太君似乎做了噩梦,额头上蒙蒙一层细汗,表情扭曲,尖叫此刻已转为低声嘤咛,“衍儿,衍儿,不,不……”
马啸啸回身拧了一条帕子替她擦汗,没曾想这动作倒惊醒了太君,只见太君幽幽转醒,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马啸啸看了一眼水漏,已经落了两斛,答道:“已经过了丑时了。”
太君看了一眼马啸啸手里的帕子,缓缓撑起身子来,却看她坐在床前矮塌上,鞋也未穿,心想刚才自己果然发了梦魇,不觉叹了口气,“伺候茶水。”
听言,马啸啸快步取了水来,太君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面色稍稍好了些,却怔怔出起神来,内室极静,只有水漏滴滴嗒嗒的声音。
马啸啸心知太君定是思念周宁衍,话要出口,却顿了顿,轻声问道:“太君可是有何心事?”
太君听到声音,转头看了看马啸啸,方才梦里的话她怕是都听到了,可她才进府不久,许是不知道这其中缘故,却问,“先前梦里我可是说了些什么?”
马啸啸正色回答,“听得不大真切,似乎有‘衍儿’二字。”
果见太君脸上露出堪堪悲切神色,垂下眼帘,“你入府不久,许是不知,衍儿是老身的孙儿,却……却已……命丧黄泉。”说到后来,气息显是不稳。
马啸啸听罢,心下已有决断,人从矮塌上退了下来,跪在床前,以额触地,磕了一个头,“民女有话要对太君说。”
太君见她煞有其事,心中诧异,忙挥手示意她起来,“你说便是,何须行此大礼。”
马啸啸直起身子,“此事干系重大,民女一怕太君不信,二怕太君疑心,我原是想早说,可怕隔墙有耳,眼下夜深人静,时机恰是合适。”其实那夜马啸啸见太君在书房前暗自神伤便有此打算。
太君神色一怔,招手让她往前。“你且细细说来。”
马啸啸靠着床榻,开口慢慢说道:“小王爷……他其实并没有死。”
一听此言,太君原本斜倚的身子,猛地双手扶着床沿,直直探了半个身子出来,险些栽倒,“你……你……从何而知?”一双眼只在马啸啸脸上来回,唯恐看漏了她任何一个神情。
马啸啸扶了她一把,心道要说重点却不能全说,便答,“民女昔日落难碧鸡,蒙小王爷相救,起初不知小王爷身份,直到后来一日,小王爷醉酒方才明了。自从进了镇天府,民女便一心想寻着机会告诉太君。”
“那他为何不回府中?”太君颤声问道。
马啸啸定了定神,一五一十答道:“小王爷如今化名李彦,领了江南治栗内史的官,一来不便暴露身份,二来,也要查明府中真相。”倒是实话,只是她识相地隐去了李彦曾对左相说过的周宁衍被长兄嫁祸残害的那一段。
太君听罢,全身脱力般地坐回了床榻,“那……衍儿……现在可还好?”
他能不好嘛,处心积虑且段数极高,马啸啸心中腹诽,面上却是一片恭敬:“一切都好。”
“那……”太君沉思片刻,接着说,“那你可安排我见上他一面。”
马啸啸脸上霎时有些为难,照理说,这李彦在江南领了官,该是有个府邸,可她却不知是在何处,且他一向行踪不定,上次见面还是在后山马场,虽然差了徐寿放鸽子给他送信,可他未必会来啊。
她正愁如何回答,却听太君道:“罢了,这事也急不得。”眼里却是一阵失落。
马啸啸手握紧了又松,抬头定定看着太君,“太君勿要着急,若是信得过我马啸啸,等我日后安排。”大不了,她天天去麻将庄守着,日送一信,定将李彦等来。
太君上下打量着马啸啸,她年纪虽不大,目光却澄澈清亮,从前只喜她心思讨巧,没想到却是衍儿的心腹,倒为他尽忠分忧,看她的眼神也不免更加柔和。
马啸啸自是不知太君所想,如若知道,只怕要呸呸两声,她哪里是在为李彦尽忠,不过是看太君年近七旬,不忍看她再为周宁衍莫须有的命丧黄泉难过神伤罢了。
后半夜,伺候太君睡下,马啸啸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想到自己忙活了一天,晚上也留宿在这栖梧院,竟然把斩鬼生生忘记了一日,也不知有人去喂马了没有。连忙翻身起来,匆匆穿了衣服,披上一件深红的斗篷,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急急奔回自己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