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君》龙枝

21、21.两处闲愁

　　次日清晨，天色晦暗，侧耳倾听隐约可闻滴滴答答的水声，新年的第一场春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落下来。
　　寒冷的湿气顺着窗户的缝隙渗进屋里，抵消了些屋内原本刺鼻的炭火气。
　　龙凌被走廊上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吵醒，仍然窝在被中不想起身。
　　反正今天也不能教天瑞骑马，不如多赖一会儿，唉，这段时间真是越来越懒了，也不知道昨天夜里折腾到什么时辰才睡的，今天竟然这样迟才醒。
　　躺在床上的二人睡相都是极好的，互不打扰，只有西楼的手松松搭在龙凌的胸口。
　　龙凌轻轻抓住了搁在自己胸口的这只手，拿在略显昏暗的光线里仔细端详。果然是只弹琴的手啊，五指指腹均染有粗糙的薄茧，破坏了手指原本修长的美感。
　　西楼被他这一动之下也渐渐转醒，抽回自己的手。
　　龙凌推了推他，“该起床啦！”
　　不料西楼不但不搭理他反而背了身子过去。
　　“喂，本王昨夜才把你伺候舒服了，你现在就急着给本王脸色看啊！”龙凌又推了推他的背，笑道。
　　西楼听了这话忆起昨夜旖旎，不禁羞红了脸，连耳朵都跟着红了红，所幸长发将这羞人的红色遮了个严严实实。
　　龙凌见西楼还没有反应，便又说道：“你睡在外面，你不起来我怎么起来啊？”
　　又等了一会儿才等来西楼低低地说：“王爷请自便。”

　　既然他这样说了，龙凌便不客气地从他身上爬了过去，垂下的长发扫过西楼背后。这样暧昧的姿势让西楼的呼吸又窒了窒。
　　这下雨天让气温仿佛又平白低了几度，龙凌冲到衣架旁，拽了衣服就往身上套，很快就把自己罩了个严严实实。
　　整理好衣带之后，他无意间往衣架上瞟了瞟，然而下一秒钟就为这瞟到的东西而睁大了眼。
　　昨日西楼所穿的那件被打湿的薄衫很随意的搭在衣架上，然而那衣角——赫然画着一朵盛放的墨菊！
　　龙凌大惊之下一把扶住了衣架，幸好这衣架在床的一侧，西楼看不到他这样失态的样子。
　　这墨菊同天翼画的何其相似啊！从墨色到形态，栩栩如生，龙凌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天翼画的。
　　那天翼的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人的衣物上呢？
　　以龙凌对天翼的了解，他不过是王府里的一名奴隶，与天下第一公子是绝扯不上关系的！
　　但是……
　　是了，自己不是失去了对天翼的记忆吗，恐怕那记忆中大段大段的空白才能够解释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吧。看来，还得花些功夫把这副身体的前任带走的东西再找回来。
　　几个深呼吸之后，龙凌从衣架上胡乱抓下几件衣服，神色如常地走回床边，“你还是起来吧，那衣服也不要再穿了。就算你不怕冷，本王还怕别人误会本王虐待属下呢！”

　　收拾妥当，两人一前一后地下了楼。
　　今日大堂里人多了些，不似昨日冷清。天青坐在桌边心中有些忐忑，他昨天擅自做了那样的决定，不知道主子是不是满意，所以当他听到楼梯上“噔噔噔”的脚步声时，立刻紧张地望了过去。
　　主子脸色平淡，没有什么异常，西楼公子脸色也很平淡，同样瞧不出异常。
　　天青见状，悬着的心算是搁下去一半，遂殷勤地站起身，迎主子落座。
　　席间众人也都站起身，向龙凌行礼，龙凌摆摆手，大家才又复坐下。
　　这些人之所以对龙凌今日晚起的反常并不奇怪，看着西楼的眼神也没有多少异样，完全是此地风气使然。

　　如今天下自沅水一线中分，以南为南召，以北为北隆。
　　可是在前朝，这南南北北其实只是一个国家，只可惜那末代皇帝昏庸无道，最终被自己的两个臣子缴了皇权。
　　在这末代皇帝笔笔昏庸的事迹中，最为有名的还要数他与当时的宰相龙君平所闹出的奸情。
　　传闻中，他不顾众多朝臣反对，硬是将那个自己宠爱的人封成了异姓王爷，甚至把国家大权全部交到那人手中，最终自己落得个身死国灭的下场。
　　唉，诸位猜得不错，那宰相大人正是两名造反的臣子之一，也是如今治地沅水以北的北隆国的开国皇帝——高宗皇帝龙君平。
　　这本该是血淋淋的反面教材，可也是从那时起，民间富户之中便渐渐起了豢养男宠的风气，虽然称不上是蔚然成风，但也算见怪不怪了。

　　这些记载遗闻野史的书籍怎么会出现在凌王府里？
　　天翼翻过书的扉页，撇了撇嘴，龙凌竟会看这样的书？这应该算是皇家禁忌吧，可惜那书皮上黄黄一片什么也没写，叫他找不到更加有用的信息。
　　距离阳秋城千里之外的凌王府中，泠泉居。
　　外间阳光甚好，可泠泉居的窗子全紧闭着，房间里空无一人，只从屋后传来些流水声，屋后的水池边上一只三足的黄铜大香炉腾起袅袅香烟。
　　一种醉人香气、夹杂着黄铜熏出的香腻味道、另加一点池水散发出的淡淡硫磺气息在屋子里来回冲撞。
　　池边的地上撂了几本或新或旧的书籍，早已被氤氲水汽洇湿，此刻毫无生气地躺着。书本旁边的汉白玉地板也是湿漉漉的，挂着小小的水珠。
　　忽然池中有了动静，竟然有一个人从水里钻了出来！
　　天翼趴在池边，身体贴着光滑的池壁，温泉水常年的冲刷让这些原本冰冷的石头也温润起来，不带一丝凉意。
　　好香啊……天翼心中轻叹。

　　从龙凌一离开，天翼就搬回了泠泉居，他还从龙凌的书房里带出几本书来当作消遣阅读，想快快地度过这段他不在的日子。
　　可是，泠泉居的安静让他越发觉得心中寂寞的发狂，根本就读不进任何文字，从前觉得动听的水声，现在只是惹人厌烦。
　　他甚至连一幅画都画不出，因为作为一个画者，他的心乱了。
　　怎么办？
　　真的……
　　真的……
　　真的，爱上了吗？

　　痛苦地闭上眼睛，天翼把自己沉在水里，感觉就像还待在龙凌的怀抱里。
　　他那日也是这样抱着自己的！
　　还有这香气！
　　这是龙凌最喜欢的味道了，天翼轻轻嗅着，眉眼跟着舒展开来。
　　醉宵香是颇受王公子弟们追捧的一种香料，气息怡人，恬淡芬芳，虽然不算媚药，却有极佳的催情效果。
　　鉴于它的这些特性，那些清高的世家子弟争相购买，一度将它的身价抬得高于黄金，如今价格虽然降了些，可也不是寻常百姓消受得起的。
　　那三脚的香炉中焚的正是这醉宵香，王府中的吃穿用度自然样样都是最好，连这小小的香料也必不输于别家啊！

　　阳秋城，客栈大堂。
　　龙凌这边刚刚坐定，马上就有一个小姑娘从内堂端了早饭上来，他下意识地仰头说了声“谢谢”，这于他是从小培养起来的习惯，倒叫那风风火火的姑娘愣在了当场。
　　龙凌还是坐在昨天早上那个最靠里的位置上，于是乎，那个小姑娘一到后堂，就与自己的伙伴开始谈论的声音尽数又传到了龙凌耳中。
　　“卓娅，卓娅，咱们店里来了两个长得可好看的公子啦！”
　　“‘可好看’有多好看啊？”一直待在里面的姑娘不客气地泼她的冷水。
　　“我跟你说，那个坐在上座的刚才还跟我说‘谢谢’呢！他们……”
　　龙凌再要细听时，大堂里却嘈杂起来，从门口一下子涌入十几个人，身上还都带着兵器，龙凌这桌的将士们立即警惕起来，但那伙人并没有往龙凌他们这边来，只是走到掌柜的面前，向掌柜的定客房去了。
　　龙凌素来不喜欢这样吵闹的环境，扒了几口早餐就又往楼上去了，西楼紧跟着他，也上了楼。

　　“你这样是表示日后都会跟着本王吗？”龙凌停在一间屋子门口，转身对西楼说，一边敲响房门。
　　到这时候他才看仔细西楼的样貌，精致的五官有着男女莫辩的性感，唇角细细的纹路更添妩媚妖娆，下巴有标准的美人尖。
　　龙凌怎么看怎么怀疑他的来历，从昨夜种种来看，这人像是早已习惯男男之爱，那么他的背后必然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可是，那朵酷似天翼所画的墨菊让龙凌不得不把这人留在身边，毕竟他还有些东西没有了解清楚。
　　隔了半天，西楼点了点头，同时从门里也传出了应答，“是凌吗？进来吧。”声音透着些许兴奋。
　　“跟着便跟着，不过本王有些事情吩咐你做。”
　　“西楼愿遵从王爷吩咐。”西楼低眉顺眼地俯了俯身。
　　“别在这假惺惺的，本王不吃这一套，你先在外面候着，我一会儿叫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