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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蝴蝶的陨落(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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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花灯节。
柳宴背着步心环,走在繁华的京都街头上,背后是璀璨的烟花,如开在夜空巨大的缤纷的花朵,映照得大地一片雪亮,转瞬又陷入昏暗之中,紧接着又变得明亮起来,就这样一路明明灭灭着。
步心环趴在他宽阔有力的后背上,双手环绕着他的脖颈,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谢谢你,带我出来看这场烟花。”
这是她第一次走出深深宅院,看到了外面的景致,果然像姐姐形容的那样多彩,不,甚至更令人心醉。
京都的街道整齐干净,夜色中层层飞檐下悬挂着红彤彤的灯笼,酒楼歌坊依旧灯火通明,喧闹不已。
柳宴就这样背着自己的小妻子,从莲湖桥头一步步走回柳公府。
“你是我的娘子嘛,我带你出来,应该的。”
他还是这样大大咧咧,潇洒不羁。步心环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但她已经知足了,在临死前还能够逛一逛灯会,看一看烟火。
她知道柳宴不爱自己,她也不爱他,他们只是被父母安排嫁娶,然后成了夫妻。
但是今晚,或许是夜色太撩人,她附在他耳边轻轻地唤了他一句:“夫君。”
用自己最温柔最深情的声音。
柳宴年轻健壮的身体一僵,他感觉有种酥麻的感觉灌到了四肢百骸。
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更用力地托着她软绵绵的双腿,让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背上,就像背负着此生最大的责任,不是会让他压力重重随时都想丢弃的负担,而是支撑着自己走下去的希望。
这条路那么长,又那么短。
步心环渐渐的不咳嗽了,她的气息变得和缓如微风,似乎随时都会消弥。
“你说说话吧,别让我感觉像一个人走在路上。”
柳宴心底涌出绵绵的悲伤与惊惶。
少女的声音依旧温柔清浅,响在微凉的夜风里,“柳公子,你……”
“叫我夫君吧。”
“夫君……”
她似乎笑了,温热的气息像一朵刚绽放出来的小花,扑在他的耳畔。
她轻轻地说道:“夫君,幸好我们不曾相爱。”
不然等她走了,他该多痛苦。
她果然是没心没肺的人,即使是这样了,也依然看不出来,他早就爱上她了。
或许在那夜潜入屋子,看到她像一只跌落的纸鸢躺在自己床上,他就喜欢上她了。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深埋的爱意,他太傻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抱着他的手臂也开始往下滑。
他额头上都是冷汗,“环丫头,你别睡着了。”
他的声音在颤抖。
步心环似乎被他唤醒了,她“嗯”了一声,重新环住他的脖子。
她睁着眼睛,望着京都街道上空的月亮,这朵月亮比宅院里看到的漂亮多了。
渐渐的,它变得模糊朦胧,像披上了一层纱,又像被打碎的池中月影,恍恍惚惚间,微微抖动着,她望着它,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应该还有好多话跟他说的,但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只能将自己小小的脑袋枕在他宽阔温暖的肩头,就像一只失去力气的蝴蝶,白色的,干净的,无声的……
柳公府门前的石狮子依旧那么威严高大。
柳宴轻轻地说道:“我们到家了。”
但已经没有人回应他了。
柳公夫人让侍女提着灯笼出来寻他们的时候,柳宴正坐在石狮子脚下,手臂收拢,抱着步心环,将她抱在自己怀中,头低着,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她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庞上。
就像冷雨滴在透明的琉璃上,蜿蜒流下,徒留泪痕一行。
侍女不敢上前打扰他,转身匆匆回去向柳公夫人禀报,手中的灯笼晃过一道光影,光怪陆离。
柳公府的街头尽头,风莺和夏闻羽立在黑夜的深处,就这样看着柳宴抱着心环,颓然坐在石狮子旁边。
夏闻羽轻轻地说道:“我们晚来一步了。”
身旁的人没有动静。
他忍不住侧过头,风莺的脸被黑纱遮着,看不出来什么,直到一滴透明的眼泪从她下巴滑落,吧嗒一下落在衣襟,紧接着,又是一滴,如下了一场无休无止的大雨,纷纷落下。
夏闻羽一把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你要哭,就哭出声吧。”
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风莺将整张脸都埋入了他怀中,始终不曾出声,只是眼泪沾湿了他的满襟。
等柳公府上下知道噩耗的时候,柳宴已经将步心环抱回到了屋子里。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把她雪白纤弱的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上,然后给她盖好被子,整理好她有些凌乱的发丝。
她看上去就像睡着了而已,容颜依旧。
柳宴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她,又忍不住伸手给她拢好散落在脸侧的碎发,她是爱干净的女孩,说要干干净净地离去……
第二天,柳公府开始发丧,通知亲朋好友。侍郎府的人都来了,然后是入殓,抬棺……
府里乱糟糟的,到处悬挂着白绫,红灯笼被扯下了,宗祠里多了一个牌位,城郊祖坟周围也多出了一块墓碑。
等丧礼结束,柳宴坐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才真正意识到,步心环真的死了。
……
……
茶渊山下了一场暴雨。
小溪涨水,夹杂着泥沙从山间汩汩流下。溪边的蒿草被浇灌得湿漉漉的。风莺和夏闻羽一同沿着溪水走着。
身后跟着小火蛇和小狐狸,他们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最后夏闻羽受不了了,一把拉住风莺的衣袖,“我们要走到什么时候?”
风莺这才停下来,望着眼前的青山绿水,说道:“我也不知道啊。”
“你还想回京都吗?”夏闻羽立在她旁边,看了她一眼。
“我不知道……”她蹲下来,望着涨起来的溪水,溪岸长满了繁星般的小花,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它们。
“风莺,我们在山上找一个地方,住下来吧。”夏闻羽从袖间摸出了一袋种子,“我把古墓里的种子也带出来了,种下来,半个月就会发芽,两个月后就能收获了。”
风莺看着他掌心托着的种子,点点头,“好。”
夏闻羽扬起一抹笑,“我之前已经找到了一座废弃的茅屋,那好像是以前猎户居住的。我们收拾一下,就能够住人了。”
现在只要有事情做,风莺都会去做的。
夏闻羽带着她来到山谷一处平坦的地方,杂草堆里果然有一座破破烂烂的茅屋,而附近还有开垦过的菜地和田地。
“你觉得怎么样?”
“……”风莺没有说话。
他又拉着她,回到了古墓前,“你在这里守着,我再进去一趟,把需要的都搬出来。”
风莺就坐在古墓入口的地方,小狐狸蜷缩在她脚下,耐心地等着他出来。
等了片刻,夏闻羽用衣袍包裹着一大堆金玉出来了。
“你要用这些做什么?”风莺好奇地看着他。
夏闻羽将装得满满的包裹背在后背,说道:“我要用它们造一座金屋。”
“……”风莺以为他在说笑,但是他真的挽起袖子亲自在那座破茅屋的基础上开始修建,补造的材料都是熔铸的金玉。
风莺用夏闻羽之前熔铸出来的金铲子挖地,原本杂草丛生的菜地很快翻了一遍土,然后她开始挖坑,将种子撒进去。
她坐在菜地边上,看着夏闻羽兴致勃勃地造房子。她托起下巴,望着那口金光闪闪的大锅,现在他们所用之物无一不是金铸的,烧饭用金锅,吃饭用金盏银筷,连晾晒衣物的衣杆也是金杆子……
而原本破烂不堪的茅屋也在夏闻羽手中开始焕然一新,金光闪闪起来。
“我觉得,我们这样招摇,不太好。要是路过的人看到这里竟然有个金屋,见财起意怎么办?”风莺看不下去了,奢华也不是这样张扬的。
夏闻羽望着那名副其实的金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说道:“也是,那我用黑泥涂抹上去,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风莺拿着黑色水壶给菜地里的种子浇水,而这水壶其实也是金铸的。现在所有器具都被遮掩住了,变得黑乎乎的,而茅屋也变得黑不溜秋,毫不起眼。
就这样忙忙碌碌了大半个月,终于把院子修整得像是人住了。夏闻羽又开始布置屋子里的摆设。
风莺一开始没有在意,因为她忙着菜地的种子发芽情况,还要跟着小狐狸一起到山上捉山鸡。等晚上的时候,她踏入屋子里。
屋子里的烛火用的是那些鱼脂膏,明亮经久。
屋子里铺着地板,还好夏闻羽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把古墓中的玉砖搬出来,他用刀砍了几根竹木,拿来铺地板用。但他的木工就没有柳宴那么厉害了,所以屋子里没有任何家具。
但没有家具,却有着许多价值不菲的摆设。屋子东边角落摆了一樽红檀木小香炉,木梁上悬挂着几粒硕大通透的明珠,窗边是描金白瓷花瓶。
“……”风莺看着这宫廷风格的装饰,长久地说不出话来了。
夏闻羽正背靠着窗边,说道:“还是寒碜了一点,但没有办法,我们只能先将就用着,等哪天你想回京都了,我们就能换个大宅院……”
“我觉得,我们还是把它们撤掉吧。露财太过,有危险。”风莺打断了他的幻想,“就像普通人家那样就好。”
夏闻羽迟疑地说道:“这还不普通吗?我还以为你会说太寒碜了……”
“这叫普通?”风莺忍不住扶额,她感觉自己跟他不是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日子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过着,这一两个月来风莺沉浸在跟夏闻羽一起建造家园,很少想起京都的人和事,只有夜阑人静的时候,会想起已经不在的心环,她翻了个身,望着窗外的月光,掉了几滴眼泪。
然后又想到步瑾倾,那天匆匆见面,他去城东客栈寻自己,落得一场空。她应该再去寻他的,却已经没有了勇气。
她感觉自己的使命好像已经完成了。最近她会做梦,梦到自己和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在屋檐上,她那时候好像才四五岁的样子,嘴里咬着糖葫芦,然后她被推下去了,说是要去救心环。
在掉下去的时候,她就惊醒了,然后回忆,思忖自己算是失败了吧,她并没有让心环的病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