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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京都里的巧遇(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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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宴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吓醒的,在惊醒之前,他正在做一个可怕的梦。
他梦见有个浑身是血的美丽宫妃跪坐在自己面前,用一种怨恨的眼神盯着自己,她的腹部深深地插着一把刀。
这是一位容颜清丽的宫妃,头鬓华丽的步摇闪过一道血色,然后鲜血溅了自己满袍。在极度的惊骇与悲痛之中,柳宴被剧烈的咳嗽声惊醒了。
晨光曙色里,纤弱的少女正伏在床沿,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着被褥,脊背一抽一抽的,柳宴连忙翻身起来,几步奔到床榻前,眼前弥漫的血色几乎要灼痛他的眼睛。
“你……”他竟不知道该如何,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步心环低着头,忽然“哇”的一声,猛地吐出一口心头血,溅染了柳宴的靴面。
柳宴一把扶住她,顾不得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将她扶回床上后,他起身急匆匆地唤了侍女进来清理,又命小厮去请大夫。
步心环用丝帕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又匆匆跑回来的柳宴,苍白地一笑,“对不起,吓到你了。”
“你这几天都如此?”柳宴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她果然比那一夜病得更重了。
步心环其实也困惑,为何自己每见到他一次,似乎病得就更重,今夜竟连着吐了好几口血,而这在之前从来未如此,大概是真的相冲了。她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柳宴握起手,“我今天就出门寻火蛇,大夫说将火蛇与花一起入药,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不用了……”她摇摇头,想阻拦他,但柳宴已经起身,出门的背影仓皇而急切。
客栈里,风莺似乎有所感,猛地起床来,再看向窗外,一缕曙光刚刚从云层中透出来。
她披衣走到窗前,街道上尚是冷冷清清,残留着夜露。风莺一把握起花株,决定还是走一趟柳公府。
她戴上黑纱斗笠,趁着清晨人少,开始朝柳公府走去。
京都街道上偶尔有马车疾驰而过,这是京官上朝所乘坐的马车。
风莺正在走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马车忽然停住了,她目不斜视,那马车车窗忽然被掀开,一双眼睛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风莺有所察觉,猛地立足,回眸一看,却看到了步瑾倾。
他正一手横在车窗沿边,一手掀起软青色车帘,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风莺感觉自己有些透不过气来,猝然见到,大脑中只是一片空白。
步瑾倾开口问道:“你是……风莺?”
竟然一眼就认出来了,风莺走过去,慢慢地掀开黑纱,步瑾倾却没有她意料中的惊骇,他说道:“你怎么如此打扮?柳公府的人就这样让你出门了?”
风莺顿了一下,他以为嫁到柳公府的人是自己吗?她很快就想通了侍郎夫人会做的安排,于是说道:“嫁到柳公府的,是心环。”
步瑾倾的瞳孔猛地一缩,手握着车帘,几乎要将它扯破,“那你……”
“哥哥,小心府里的周氏!”风莺急切地说了一句,然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现在还不能回来,哥哥可以在黄昏之前到城东客栈寻我。”她说完就转身跑到了小巷子里。
步瑾倾还没有反应过来,等他要去追她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要上早朝,他又重新坐回了马车里。
“大人,现在可以走了吗?”车夫小心翼翼地问道。
“走吧。不要把方才的事情说出去。”
“是。”
马车又疾驰在京都街道上,朝着九重宫城方向去了。
风莺急匆匆跑着,面前的路都没有看清楚,猛地就撞上了同样脚步错乱的人。
那人一把扶起她,“对不起,请让一让……”看清之后,才知道是认识的。
“柳宴,你这样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风莺讶然地看着他,看样子,他刚刚从柳公府跑出来,所以两人才迎面遇到了。
柳宴额头上都是冷汗,看着面前与自己夫人一模一样的女子,一时更是悲从心来,“我的夫人……她快不行了……”悲切之下,竟没有注意到风莺之前直呼了自己的姓名。
“……”风莺手里的花株猛地落地,“你说什么?”
看到她惊骇的反应,柳宴意识到自己之前怀疑的不错,她们之间果然是有联系的,他冷静下来,问道:“你可知晓夏公子在何处?我想借他的火蛇一用。”
“他还在山上。”
“那请快带我去,人命关天,实在慢不了一步。”风莺从来没有见过柳宴会急成这样,连忙点头,带着他一路往城郊走去。
柳宴先到了马行,说道:“风莺姑娘,事出紧急,我们骑马去会比较快。”
“可是我不会骑马。”
柳宴就雇了一匹马,“此时也顾不得男女大妨了,得罪了。”
风莺说道:“我明白。”
一路疾奔到了城郊的茶渊山。远远的,便看到大槐树下立着的风姿飘飘之人。
风莺第一次觉得夏闻羽这么可爱,他竟然一大早就在大槐树下等自己了。
柳宴勒住马匹,从马背翻身而下,风莺已经先跑了过去,“夏公子,我们想借你的火蛇一用,不知道可不可以?”
她跑得很急,说话又快,刚说完,人已经站在了夏闻羽面前。
相对于他们的急切,夏闻羽显得从容淡定,他看着面前神情焦急的两个人,慢条斯理地问道:“你们要用我的火蛇做什么?”
柳宴上前了几步,说道:“我府中的夫人病重,那奇花只能延年益寿,并不能治好她的病,大夫说要用火蛇入药方能活命……”
“原来是要用小蛇当药,这恐怕不行。”夏闻羽摇摇头,然后看向旁边的风莺。
大概是没有预料到他会一口回绝,风莺和柳宴都楞在了原地,不解地看着他。
夏闻羽又说了一遍:“我不会借的。小蛇陪伴我三百年,我无法拱手让人。”
“我知道这样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我的夫人重病缠身,如今只有火蛇……”柳宴艰涩地说道,却被夏闻羽打断了,他说道:“在我心目中,火蛇跟人命无差别。”
见他语气坚决,风莺和柳宴顿时有些面面相觑,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难堪的局面。
柳宴深吸一口气,“夏公子,你直说,要如何才能将火蛇拱手相让?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惜。”
夏闻羽双手笼着袖子,微微眯起眼睛,说道:“不管你们怎么说,我也不会将火蛇送给你们当药用的。它是父皇送给我的礼物,三百年来不离不弃,况且还有小狐狸,它们感情亲厚,若小蛇不在了,你们让它如何?”
风莺抬眸,看到那火蛇正盘踞在槐树树枝上歇息,而小狐狸蹲立在它旁边。
“柳公子,我们去想别的法子吧。”风莺之前还觉得夏闻羽可爱,此时就觉得他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了。但要说起可厌,那倒没有,夏闻羽也说得对,火蛇对于他来说也很重要。
夏闻羽凉凉地说道:“你要去哪里?”
风莺疲倦地说道:“既然你不肯救我的妹妹,那我自然是要去寻别的法子。”
“妹妹?”问出口的是柳宴,柳宴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风莺点点头,说道:“事已至此,柳公子,我也不瞒你了,我之前骗了你,我与侍郎千金确实渊源很深,在其中来龙去脉很复杂,容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柳宴此刻心思也不在这里,他想的都是临走前步心环那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庞。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又看向夏闻羽,“夏公子,你真的不愿意出手相救吗?”
夏闻羽遗憾地摇摇头,“我不能让火蛇最后成了一味药。啊,你何必如此……”
柳宴忽然双膝跪下,“夏公子,我平生从未如此求过人,我的夫人真的已经危在旦夕,容不得等待,我知道这样的请求实在强人所难,可我真的不想眼睁睁看着她这般年轻就……”他垂下头,此刻真的已经将所有尊严和脸面都放下了。
风莺想不到柳宴竟然对仅有几面之缘的步心环如此情深意重,她连忙也跪在了柳宴身侧,看着往后退了一步的夏闻羽,“夏公子,我也求求你,或许我们这样做真的让你很为难了,可我们也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夏闻羽退后一步后,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忽然苦涩一笑,“你们既然都这般恳求了,我若再不答应,也算无情,可是……”他看向树枝上的火蛇,“它守护我三百年,今朝方从那死气沉沉的古墓里逃出,我转手就将它剖杀入药,于它,我又太冷血,你们说,我又该如何?”
风莺抬头看着他,夏闻羽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眸里竟缓缓流出了一行眼泪,她怔怔地看着他,他这副样子,她心里忽然涌出诸多歉疚,低声说道:“我们确实不该如此逼你,心环于你只不过是陌生人。”
夏闻羽拢着衣袖,立在大槐树下,并不看他们,只是淡淡地说道:“那你们还不快起来,要折煞我到什么时候?”
柳宴低着头,慢慢地起来了。他知晓无论如何请求也得不到火蛇之后,那一瞬间好像也看开了,转身上了马背,风莺朝他追过去,想要劝慰几句。柳宴对着她摇摇头,示意她什么也不用说,然后扬鞭策马,疯狂地朝山下冲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