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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寒潭底下的小狼犬(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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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的都城街道上,蓝衣少年背着竹筐穿梭在人群中,他个子高挑,长得英挺俊朗,唇间总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走起路来风风火火。
他先去了一家铁匠铺,预订好自己要用的家伙,然后将筐里的东西寄存在铁铺中,两手空空地回到了柳公府。
因为是偷偷溜走的,所以当然不能正大光明地回家,柳宴决定入夜之后再潜入自己的房间,然后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地出现在自己家里。
当然,前提是他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浅眠的步心环听到了推门声和脚步声,她睁开眼睛,自己床头赫然立着一道颀长的人影。
隔着床帐,只能看清楚是个男人。她屏息静气,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
但这个人显然没有注意到床上还有一个人,他正在慢条斯理地宽衣解带,“还是家里舒服啊,终于可以睡床了……”他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撩起床帘,然后看也不看地直接仰倒在了床上。
黑灯瞎火里,只听到一声柔柔的闷哼声。
柳宴感觉自己身下有个浑身无骨的软绵绵东西,立刻惊跳起来,他以为是府里养的小猫跑到自己床上了,下意识地就要拎走它,伸手一抓,却抓了满手的水草般的青丝。
又是浅浅的闷哼声,柳宴这次听清楚了,是个女人!
他连忙松开手指,坐在床沿低头看去,月色下自己床上躺着一个肌肤雪白的少女,容颜清丽如一朵百合花。
此刻,她也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但远没有自己来得惊骇诧异。
“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床上?”柳宴反应过来,就是一连串的质问声。
步心环的声音浅淡轻柔,落在溶溶月色之中,就像一片洁白的羽毛飘然落地,“我是紫微侍郎的女儿,也是你新娶的夫人。”
“哈?我什么时候娶妻了?”柳宴感觉天地变色,一朝出走再回来,自己怎么就多了个夫人?
“是你的母亲安排了这门婚事。”她没有多说,是因为她没有力气了。
柳宴扶额,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再去看自己的新夫人,她却已经闭上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只是闭眼而已,她那样子,看上去就像一只跌落凡间的纸鸢,脆弱得一戳可破。
“你好像病得很重。”
步心环没有睡着,她只是没有力气了,所以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依旧闭着眼睛。
她身上有股神奇的气场,竟让他诸多疑问都不敢继续问下去。柳宴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起身,把已经脱下的外衫又穿回去,来到窗底下的小榻,搬走了上面的矮几,然后和衣躺卧下来。
如果她是这个健康活泼的姑娘,他一定会愤怒地叫来自己母亲,然后不承认这个自己不在场的情况下娶过来的新夫人!但她是个病美人,好像对她说一句重话,都会狠狠地欺负到她。
柳宴一开始的愤怒与诧异,在看到她苍白可怜的脸庞后,都被消磨殆尽了。他竟然发不起火来,好像如果对着她生气,自己会显得很过分很冷血……
而自己也确实不能做些什么,把病得快要死掉的夫人赶出去,那真的是太过分了……
几乎一夜未眠,因为她老是在咳嗽,她应该也是一夜未眠。
柳宴挣扎着起来,摸索到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来到床边,她正趴伏在床沿,用丝帕捂着嘴唇低咳,半晌,柳宴看到了那洁白的丝帕上滴落着斑斑血迹。
如果第二天早上,床上躺着一具女尸,他也不会奇怪了。
“你真的病得很重。”柳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又强调了一遍,然后把手中的茶杯递到她嘴边。
步心环微微发愣,最后就着他的手指,把茶杯里的水饮光了。
柳宴坐在她身边,问道:“看过大夫了吗?”
“看过了。”她又躺回去,面容安静,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我记得,你一直很健康的,还经常到我们府里作客。”要不然自己的母亲也不会这么喜欢她。
步心环却没有回答,躺在满床月光里,好像昏睡过去了。
柳宴觉得很头疼。他决定第二天就离家出走,眼不见为净!
……
食物的香味渐渐萦绕在金玉之上,让眼前这个原本冷冰冰的金玉世界沾染上了尘世间的烟火气息。
小火蛇和小狐狸显然没有见识过这样的烤鸡肉,眼睛开始发光了,排排坐在那长明灯前。
步风莺心里其实有点小得意,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把鸡肉烤得这么香,这么恰到好处。色泽金黄,油而不腻,略带点焦香,肉质白皙滑嫩。
她小心翼翼地把山鸡拿下来,看到小狐狸歪着头认真盯着自己,她轻轻地撕下一条鸡肉丝,递给了小狐狸,小狐狸麻溜地一口吞掉。
那小火蛇似乎往前滑了一下,步风莺见它没有一开始的攻击威慑感了,而且既然小狐狸可以用食物换来跟它和平相处,自己应该也可以,所以她也开始投喂小火蛇。
一人一蛇一狐吃起东西来,前所未有的和谐安宁。
“啪嗒”一声,忽然从高台玉棺上传来。步风莺咬着鸡腿,被吓了一跳。
那小火蛇和小狐狸飞快地丢下鸡肉,掠过金玉堆,一爬一跑地朝高台冲了过去,那急吼吼的速度,似乎上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步风莺拿起被火烤得滚烫的树枝,也跟了上去。
第一次踩在这么多金玉之上,竟有着飘飘然的感觉。即使是富贵人家,这些金玉也是摆好,从来不会这样散漫地堆在地上,成为地毯。步风莺越过那些明珠宝玉翡翠,一步步迈上中央高台。
小狐狸和小蛇坐在玉棺周围,姿势端正谨慎。
步风莺来到它们身后,这才看清楚玉棺的模样。用一块完整巨大的玉石雕琢而成,上面依旧是古老复杂的花纹,应该是当时王室的图腾之类的。而在棺盖上缀着七粒流光溢彩的明珠,是失传许久的沧海遗泪。
当然步风莺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又一次被震撼了。
棺材里躺着一个肤色如雪的美少年。
如白云般飘逸柔软的华服覆盖在他的身躯之上,双手交叠着放置在腹部上,而鞋袜也穿得整整齐齐。
步风莺忍不住也坐了下来,这玉棺并不高,也不深,如珍珠蚌壳般浅凹进去,美少年就躺在中央,墨发用一顶淡碧色玉冠束着,额头留着一缕小孩子般的卷发。
他就像刚刚睡着一样鲜活,浓黑长翘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鼻梁高挺,嘴唇嫣红,在如白瓷般的脸庞映衬下,宛如一片嫣红的花瓣轻轻飘落其上,尤其醒目。
在雪白衣领之下,是优雅白净的脖颈,浅红色丝线隐约可见,大概他佩戴着一串项坠之类的饰物。
少年就像被人郑重又小心地保藏在了此处,不容许尘世间的烟火沾染了他,也不允许有人来打扰到他。当初埋葬他的人,一定很珍爱他。
步风莺托着腮帮子,忘记了手里的烤鸡肉。这样一比较,一切都变得太俗气了,连这些金玉也变得俗气起来。
在一片寂静中,小火蛇轻轻滑动起来。它爬到玉棺角落里,在少年如墨的发丝下叼出了一朵深紫色花朵。
步风莺屏住呼吸,那有着浓郁深紫色的花朵竟然是活着的,它就开在玉棺里,碧绿如翡翠的叶子碧莹剔透,根脉间流淌着绯红色的汁液,而花瓣,宛如睡莲花瓣重重叠叠,空气中弥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花香气。
小火蛇嘴里叼着花朵,却没有将它折断,更像是在爱抚花朵。
不知道在哪里听说过,剧毒之物,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步风莺盯着那朵花,忽然想起了步心环的病。如果把这朵花带回去,它可以治病吗?
不管怎样,这朵花一定不平凡。
但小火蛇一定很钟爱这朵花。步风莺忍住了辣手摧花的冲动。
“嗯……”一句似有若无的叹息声从玉棺里传出来。
步风莺的视线落在那个美少年身上,然后惊恐地发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澄澈干净,如从人迹罕至飞鸟不去的山顶融化出来的雪水,不染一丝灰尘,墨黑的眼眸渐渐地有了鲜活的光彩,最后落在她脸上。
小狐狸已经爬进玉棺里,依赖地蜷缩在他臂弯间。少年雪白如莹的手指慢慢地抬起,抚摸着小狐狸火红的狐毛,就像对待自己的爱宠一样。
他看着呆立不动的少女,轻启红唇,说道:“我饿了。”
声音如六月绵绵细雨滴落青碧莲叶之上,又如腊月屋檐冰棱融化滴落白瓷底下。
步风莺坐在地上,手里还握着吃了一半的烤鸡腿,怔怔地看着他,这个复活的尸体……
少年见她迟迟不动,美丽的眉毛微微皱起,然后抱着小狐狸慵懒地起来,墨发如水逶迤而下,铺了满臂,姿态行云流水,优雅懒散,一手枕在玉棺边沿,一手缓缓地伸出,直接从她手指间拿过了那已经吃了一半的烤鸡腿。
“虽然它烤得这么难看,但应该没有其余好吃的,我就勉为其难地尝一口吧。”他满脸嫌弃,却把她的烤鸡肉吃得一口不剩。
等步风莺回过神来,指间已经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木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