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吧魔王大人]流浪恶魔，为手心的温暖驻足》关东血

17、（十六）

　　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战斗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漫长的煎熬，而一旦掌握了反击的诀窍，时间就好像过得很快了。感觉上并没经过多久时，铁鸟构成的浓密黑云已经变得稀稀落落，广大的战场上也四处都堆积着银腕族千疮百孔的尸体。路西菲尔杀也杀累了，判断魔王军与马纳勃朗西联军已经必胜无疑时，便先一步来到撒旦指定的东边大空地上。
　　他并不是来得最早的。大河的东端，湍急的水流被一道大概是苍角族制造的高大冰墙改变了流向，而冰墙本身也像是一个标志性建筑物一般，来到附近的人自然向它聚集过去，因此在河的北岸，能看到大量马纳勃朗西的非战斗成员和各部族的伤员。一些战士仍在和零散的铁鸟与银腕族战斗，但对方也完全构不成威胁了，甚至不需要路西菲尔出手。
　　很容易就能发现，伤员中包括马纳果达躺在地上的身影，旁边在努力帮他治疗的是卡尔加布丽涅。因为立场有点微妙，路西菲尔不太想接近他们，就找了个稍远一点的地方坐下来休息。不久，艾谢尔、撒旦和亚多拉马雷克也陆续到了，撒旦向空中发射了信号之后，向路西菲尔这边摆了摆手。路西菲尔懒得挪地方，示意自己会在原地休息，撒旦也就先忙着向其他人了解情况解释原委去了。
　　路西菲尔望着撒旦的身影，看他像个陀螺似的四处转个不停，对各种各样的人嘘寒问暖，也被诸多魔王军将士关切问候。这是他司空见惯的场景，即使加上马纳勃朗西族，也没有太大区别。……至于艾谢尔，这家伙倒没有到处乱跑，而是站在马纳果达附近，面无表情地警惕着周围的动向。种种情报显示，艾谢尔是魔王军在这次战争中的总帅，虽然还没有自称魔王，但如果撒旦没有出现，那将会是早晚的事。
　　这么一想，路西菲尔突然有点好奇，现在的艾谢尔会如何看待撒旦呢？就算之前撒旦格外看重艾谢尔，不过艾谢尔一直不领情；何况一山不容二虎，即使时间不长，艾谢尔毕竟一度掌握魔王军大权，撒旦在这个时候突然现身，可以说他们俩的位置也十分微妙。暂且不论卡米奥、亚多拉马雷克和其他人更认同谁，既然艾谢尔知道撒旦将自己指定为继承人，会不会偷偷暗杀撒旦，来窃取魔王的宝座？
　　不过路西菲尔可不打算坐视这件事发生。他自己下手或利用别人另当别论，其他人想要对撒旦出手，总得问问他这个玩伴的意见。抱着观察情势的目的，他开口询问众人下一步的计划，结果艾谢尔连犹豫一下都没有，直接就把决定权抛给了撒旦；而撒旦也连休息都不休息，就再次开始对马纳果达施展起他拿手的魔法诅咒。
　　如果是按照撒旦原本的计划，半是被银腕族击败的马纳勃朗西族大概还不会这么轻易答应加入魔王军，不过既然计划变成了现在这样，路西菲尔已然看到了结局。果然，撒旦再次祭出他的空口白话后，马纳果达也不知是装傻还是真傻地轻易上了套儿，而就在路西菲尔来得及思考这会对自己之后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之前，卡米奥终于姗姗来迟，——然后，便对着撒旦跪了下去。
　　察觉到魔鸟将军的意图时，路西菲尔不禁转过身去盯着他看。卡米奥说要让马纳果达接任他四天王的位置，但这种事根本无所谓，重点是他的威名向来被亚多拉马雷克、艾谢尔与马纳果达认同，他们甚至对他抱有一定敬意，而这样的他却向撒旦跪了下去，宣誓效忠。当初说过“王”的含义为何的人同样是卡米奥，他现在的举动具有怎样的意义，他自己想必也很清楚。
　　其他人都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这一幕，并没有立刻效仿，然而他们的心中恐怕也有变化正在发生。路西菲尔能猜到这一点，不过很遗憾，他并没有产生类似的情绪。开什么玩笑，就算不提玩伴这一点，撒旦能在银腕族手中活下来还是多亏了自己，而且自己也早就清楚自己的目的为何，没那么容易受到场景的感染。他对这一切的兴趣，只局限于撒旦本人和自己的目的，至于什么魔王的霸业，就让那些平庸的恶魔去激动振奋吧。
　　当然，考虑到种种因素，即使是路西菲尔也不会把这些话当场说出来。并且比起其他人的想法，眼下还有更值得关心的东西——卡米奥催促撒旦尽快向萨塔纳斯方舟进军，撒旦也点头应允了。一听这话，路西菲尔那尽管五味陈杂、但总算稍微放松下来一点的心情，又立刻紧张起来。
　　在获得自由之后的几千年中，每次一想起被银腕族压着打的屈辱经历，他都会暗自咬牙切齿地想着“总有一天要搞清楚他们的真相”，也不知道到底想过多少次。他非常在意这件事，这并非谎言，否则他也不会需要撒旦和魔王军。可是，那个“总有一天”在他的感觉中，是遥不可及的未来，而如今，这件事突然摆到了他的眼皮底下，他又突然间畏手畏脚起来。要说的话，就好像担心着在搞清楚一切之后，自己会丧失一个人生的目标吧。
　　可是即便如此，既然是迟早要发生的事，他也没有理由在今天拒绝。根据卡米奥的说法，既然他们已经清理掉了银腕族的所有增援，那现在萨塔纳斯方舟附近应该很安全，没必要派大军前去，仅由几个有实力的大恶魔前往反倒更具机动性。撒旦采纳了他的建议，只招呼了魔王军新任的四天王。
　　卡尔加布丽涅本来想让马纳果达先留下养伤，但马纳果达执意同往，大概是也对五千年夙敌的老巢格外在意。连他都这样，路西菲尔也唯有沉默着站起身，与其余四人一同钻进了由马纳勃朗西的术士们合力打开的巨大暗空隧道。

　　隧道的尽头，是马纳勃朗西领地的遥远南方，地面本应是土黄色，却被一望无际的大片钢灰色建筑群覆盖。撒旦带着魔王军四天王从空中降下，五人围成一圈，各自戒备着不同方向。路西菲尔本该是最关心南方状况的人，可是从在暗空隧道中时起，他就不知为何落在了相对靠后的位置。隧道关闭后，视野变得格外开阔，因为北边感受不到任何敌人的气息，几人便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转向那片建筑群。
　　“城市”。
　　路西菲尔的意识中突然冒出这个词。并不是因为撒旦或其他人说过这里是“古代都市”，而是他自己将前方的景象与这个词汇自动联系了起来。就像那些不知道是从哪来的知识一样，他在一瞬间就认定，眼前的这些建筑应该拥有这样的称呼。然而，魔界并不存在城市的概念，无论是苍角和铁蝎的岩寨，还是马纳勃朗西的聚居地，都只能算是“村落”或者“要塞”罢了。那么，自己是怎么知道“城市”应该是什么样的？
　　脑海里突然冒出不知来由的知识，这种事以往也发生过不知道多少次，路西菲尔都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可是眼前这一次不行，因为除了概念之外，他还对那些建筑本身产生了有些疏离的熟悉感。非要说的话这也能理解，因为他当初肯定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但是逃跑只有一次，又那么匆忙，他怎么可能有时间对敌人以外的这些环境产生印象，更不要说熟悉？
　　——他是从这里逃出去的。那么，在更久以前，他一定还从外边进来过。
　　我曾经从外边进到这里。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是为了什么。是与谁一起。为什么到后来只留下了自己。
　　我为什么会对这里感到熟悉。我为什么知道那些知识。我为什么会忘记得如此彻底。我到底忘记了什么。我那些久远的记忆中到底有些什么。
　　我……究竟是谁？
　　就如同他们的到来带起一阵风、吹落了建筑上的片片积尘一般，再度来到此地时看到的熟悉景象，就像一只被昏睡已久后终于醒来、却发现自己被囚禁于牢笼的巨兽，用比以往更强的力度在他的脑海中嘶吼，拼命撞击着那堵将他的记忆封锁其中的围墙。随着他们逐渐深入建筑群深处，巨兽的撞击越发凶猛，围墙开始颤抖，原本完好封印的漆皮开始簌簌剥落；每到一处，路西菲尔都能想起与这里有关的什么。
　　银腕族预备队的行动规律。每一个具体地块的功能。“在那之前”进入主建筑的方法。主建筑内部的结构，以及，与自己关系最密切的那个地方。
　　路西菲尔再次感到了头脑发胀的恍惚感，就像之前初次在地下厅室中看到银腕族们的尸体时一样。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身边还有撒旦他们，除了不想被其他人看到自己的弱点之外，他也因为这个强大的阵容，隐隐觉得自己不用太过担心。因此他总算是维持住了更多冷静，至少能够理解其他人在说什么，能接上他们的话，也能控制住自己的行动，在协助他们的前提下用其他说辞蒙混过关。
　　至于在进入主建筑内部之后，他终于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急切，找了个借口便冲了出去，这实在不能怪他。那里已经是他算是相当熟悉的地方，他曾经为躲避银腕族的攻击而藏进那些角落，他曾经为失败的沮丧而疲惫地躺上那些地面，他曾经为痛恨失去自由而无力地捶打那些关住自己的墙壁……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对过去每一个片段的记忆还可以如此清晰。
　　然而还不仅如此。当带着不再惊恐的眼光再次审视这里时，巨兽的咆哮更加急切，封印记忆的围墙已经摇摇欲坠。透过围墙被震裂的缝隙，他还能看到对面有些其他完全不同的东西，与他那些尚且的清晰的记忆重叠在一起。那是解释了他本源的东西，他无法抑制地想要一探究竟，急匆匆地顺着巨兽的指引飞向前去。
　　穿过了一道门，两道门，三道门；循着身体的条件反射向机关亮出眼睛，打开原本紧闭的锁；完全来不及思考这一路上又究竟想起了些什么，只是笔直地向他尽管说不出原因、却感觉因缘最深的“那个房间”飞行。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感觉心跳也越来越快，过高的风速让他觉得呼吸困难，可他还是不管不顾地飞行着。
　　终于。
　　路西菲尔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那个房间”打开的门口。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墙。
　　白色的白色的白色的充满整个视野的白色白色白色什么变化都没有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的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一世纪两世纪一千年两千年…………
　　“啊————————————……”
　　巨兽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将残破的围墙彻底击碎；亘古以来的记忆有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在他的脑海中席卷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