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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苏英伦和吴铁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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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家里黄小军没在,只吴铁军一个人在大屋里睡觉。
英伦伸手到被下摸摸火炕,还挺热.她蹑手蹑脚摘围脖脱外套,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端坐在炕沿上慢慢喝……
“你回来了。”吴铁军翻身坐起来,笑迷迷地望着英伦。
“嗯,刚进屋。睡着了么?”
“睡着了,这火炕躺着真舒服啊。”
“第一次睡吧。”
“是啊,第一次,都不想起了。”
“那就躺着吧。我弟呢?”
“他有事出去了。见到你好朋友了?”
“嗯,见着了。”
“没想到你能回来吧。”
“是,都很吃惊。”
“你冷么?”
“还好……”
“要不你也躺会儿?”吴铁军说,拍了拍被,“还热乎着呢。”
“我不困,你躺着吧。”
“英子……”
“嗯?”
“你家乡人对你真好,我很受感动。”
“我这次回来还不敢太声张,好些街坊邻居都没去看呢,不想打扰他们……”
“对了英子,我很想看看你出生的那个房子,如果可以的话……”
“呵呵,看它干啥……”
“我就想看,离这远吗?”
“不远,就在家属院东头。”
“那你带我去看看吧,现在就走!”吴铁军说着,下炕穿鞋……
英伦苦笑了一下,道:“那好吧,我带你去看,穿厚点,外面冷着呢。”
2
俩人穿戴好衣服出门.走在雪道上,英伦把围脖向上拉了拉,遮住鼻子和嘴,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因为天冷,又是上班时间,马路上基本没什么人。
前文说过,苏里家的老房子在屯东头,和现在的家属院中间隔着一片杨树林,现在住着的一家四口是从兴凯湖来的张姓干部。老房子坐北朝南,门前有三条道,左边一条宽宽的南北向的大马路是沙石子铺就的,往北直通场部,往南二十公里不到就是林河农场劳教所。正对着老房子还有一条斜斜的黑土大道,从大沙石路上下来沿着这条黑土道直走就是八连队部。另外靠近老房子右房山边上还有一条很少有人走的羊肠小道,那是从杨树趟里踩出来的一条窄土道,抄这条近道很快就能走到连队家属院里去。小时候英伦经常穿过这片杨树林去找连里的小孩玩。春天杨树趟里青草绒绒,背黑腹红的啄木鸟在林子里飞来飞去,每当清晨,它们就开始用嘴敲击树干,在寂静的林中发出“笃,笃……”的声音。夏天杨树趟里一片郁郁葱葱,轻风吹过,树叶沙沙响,知了在鸣叫,英伦最喜欢在晚饭后领着她家的大黄狗来林子里散步,摘几枝紫药水花或勺药花拿回家去养。秋天,树叶落了,纷纷掉落下来的杨树叶,一片压着一片,一层压着一层,盖住了那枯黄的小草,也盖住了那条黄昏的小路。现在苏英伦领着吴铁军走的就是这条羊肠小道,皑皑白雪覆盖了整片树林,小道稀有人走,堆积起来的雪丘都快没髁膝盖了。俩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杨树趟里,吴铁军看见林子里隐隐约约露出一溜砖瓦结构的小排房,问英伦:“那是什么?”“暖窖。”英伦回答,“那是从前屯子里人育苗栽秧的地方,最早是土坯房,后来连里把土坯房扒了,重新翻盖成了现在的砖瓦房,种点反季节疏菜。”“哦,那你家还有多远?”吴铁军问。“快了。”苏英伦哈着粗气说,把围脖往下拉了拉。“暖窖斜对面就是。”果然,又往前走了十几步,一间红砖平房透过树林间隙出现在二人视野里。“看见前面的楼座子没,那就是我从前的家!”所谓的楼座子就是房顶没有瓦,上面浇一层沥青用来防雨雪的平房。现在连队家属院一栋栋都是这样的红砖房子。吴铁军停下脚步,望着被白雪笼罩的小砖房道:“你家就住这?”英伦笑答:“是啊,我在这住了近二十年。”吴铁军问:“这里怎么会离家属院那么远?”英伦说:“这是老宅子,不知都住多少辈人了。林河农场成立后,本来连里想让我爹搬到里面去住,我爹不干,我王岩伯伯就走了个后门,把老房子留下了,还派人把原来的草坯房扒了,原地给盖了砖房。”“你爹真有个性啊。”说完这句话,吴铁军一挥手:“走,上跟前看看去!”俩人快步穿过杨树林,站到那条正对着苏家老房子的斜斜的黑土大道上,一边抖落身上的雪花,一边望院子里张望。“里面住着人呢,可惜我不太熟。”苏英伦搓着双手说,“听说是从兴凯湖调来的一名老警察。他们住在这也就是一个过渡,用不了多久就回北京了。”王岩临走之前去哈尔滨和吴铁军有过交流,所以铁军对林河农场——北京的这块飞地,跟其它国营地方农场有所不同的性质也有所了解。兴凯湖也曾经是北京市政府设在黑龙江的一块飞地,专门用来收押北京籍犯人。
就在苏英伦和吴铁军俩个人对着苏家老宅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的时候,张栓柱赶着一挂三套马的马车从东边的沙石路上一路小跑下来了。车到近前,苏英伦赶紧伸出一只手抓住吴铁军的胳膊往边上拽,刚让过马头,就听“吁!”的一声,马车在他们身边停住了。
“你们找谁家?”头上戴着狗皮帽子,一身大棉袄大棉裤的张栓柱坐在辕帮上,手擎着长长的鞭子杆,扭头问正对着别人家指指点点的两个陌生人。越是到年关越要提高警惕,阶级斗争这根弦永远不能松。
苏英伦这下不能再当没看见了,她转过身形,把脸上的围脖往下一拉,说:“张叔,是我……”
“你是?”张栓柱咔么咔么老眼,望着苏英伦张大嘴巴想半天,终于记起来了,他一拍大腿,颤声道:“哎呀,这不是苏里家的老闺女小英子吗?”说罢,二柱子跳下马车,手握马鞭冲英伦嘿嘿笑:“你啥时候回来的呀?”
“昨天到的。张叔,您身体还好吧?”英伦也开始激动了,毕竟二柱子是这屯子里的老人,从小看着她长大的。
“好好,我现在也是这连里的职工,负责给连里赶大车。”张栓柱得意地扬扬手里的马鞭,从前脸上的阴霾之气早就不见了。他扭脸望向吴铁军说:“英子,这是你对象吧。”
英伦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铁军,快叫张叔。”
“张叔。”吴铁军叫了一句后,冲张栓柱一鞠躬。
“俺英子真有福气,看这小伙多精神!”二柱子夸赞道。“那啥,赶明个儿有空带你对象去我家里坐坐啊。”
“好,我一定去。”英伦笑说。心下欢喜,二柱子叔终于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那我忙去了,车上的零件急等着用呢,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回头去我家串门啊!”张栓柱跃身坐到车辕上,大鞭子一甩,“驾,驾!”马车晃着铃铛走远了。
“唉……”苏英伦望着二柱子远去的背影,心里感慨万分。把手挎住吴铁军胳膊说:“走吧,咱也回吧。”
吴铁军望了望英伦挎自己的那只手,捂紧了说:“好!”
3
翌日中午,林河农场杜家餐馆里。
苏英伦,吴铁军,杨依依,陈媛媛,再加上董欣,五个人围坐在一个小包间的餐桌周围,边吃饭边说话。
杨依依端起一杯红葡萄酒说:“吴大哥,小女不才,代表我的两个漂亮姐姐敬吴大哥一杯,祝你和我同样漂亮的英子姐早结伉俪!加油!”
“谢谢,我一定努力!干杯!”吴铁军喝的是白酒,两人碰杯,各自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董欣拍手:“好,好!”
英伦赶紧给依依夹了口菜:“慢点喝。”
杨依依抓过酒瓶分别给自己和吴铁军斟满:“今天我真是高兴啊,怎么样,我管吴大哥叫姐夫大家没意见吧”
“没意见!”董欣和陈媛媛起哄。
“姐夫!”杨依依故意大着嗓门,甜甜地叫了一声。
“嗯……啊!”吴铁军嘴上支支吾吾,拿眼睛直瞅英伦。
“看她你也是我姐夫,不用怕啊!”依依笑着说。“姐夫,我把我姐交给你了,将来你可一定要对她好好的。”
“我保证对她好!”
“你也知道我姐本来是可以随迁回北京的,结果她放弃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选择留在东北,留在了哈尔滨,这充分证明,姐夫你在我姐心目中的地位是有多么的重要。她之所以迟迟没有同意和你结婚,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在于我,是我不好,辜负了我姐的期望,也耽误了你和我姐的终身大事,对不起……”杨依依说完,含泪给吴铁军鞠了一躬。
吴铁军站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
“依依……”英伦哭了,站起来说。“你没辜负姐,你做的对,在很多地方姐其实不如你……”
“姐,咱什么都不说了。”杨依依走过去,手搭在英伦肩膀上说:“这次你能把我姐夫带来,我真是一点都没想到。我盼着这一天盼的心都快凉了。这些年你过的有多苦,妹妹心里一清二楚。姐姐何必为难妹妹,你总不结婚我心里能好受吗?现在好了,总算是把你们給盼来了,压在我心上的这块大石头也终于可以卸下去了,我现在感觉身上特别的轻松,心情特别愉快,这真是太好了!”
吴铁军郑重地说:“我这次来农场算是来对了,认识了英子这么多好姐妹,好朋友,你们每个人的心地都是那么善良,朴实,我相信好人必有好报,大家一定都会有一个好的归宿的!祝福你们,这杯酒,我吴铁军先干了!”说完,他一口气把一大杯白酒全灌进了肚里。
“姐夫好样的!”董欣乐得像个孩子……
陈嫒媛中途离开包房去外面洗手间,完了事刚准备回屋,忽听身后有人叫她。“是陈媛媛么?”媛媛回头一看,巧了,竟然是韩旭海。
“韩院长,你怎么在这里?”媛媛惊讶地问。
“哦,我正陪几个朋友在这吃饭呢。你这是?”韩旭海笑问。
“我也正吃着呢……”
“在哪间?”
“就这屋,要不要我叫她出来?”
“不用不用,你吃去吧,回头咱们再聊!”韩旭海紧着摆手,让媛媛赶紧进去。
“那我进屋了。”说完,陈媛媛转身推门进包间……
“哎呀姐你可回了。”杨依依小脸红扑扑的,手里端着半杯白酒指着董欣说:“这位姐姐喝不了酒,我一个人真是招架不住姐夫了,快来救驾呀!”
媛媛正为韩旭海刚才所表现出的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闹心,所以她想也没想,看也不看,接过依依递过来的酒杯,仰脖一饮而净。看得吴铁军人都傻了:“好酒量啊!”
“这回知道厉害了吧,看你还敢叫板!”英伦道。
吴铁军一捂肚子:“不行,我也得去趟卫生间。”
“哈哈哈!”几个女孩大笑……
吴铁军上厕所是假,出来结帐才是真的。可没想到老板娘告诉他饭钱已经有人买单了。
“是一个大高个,穿翻领白毛衣的女的结的吗?”吴铁军问老板娘。老板娘说:“你别问了,人家不让说。”
等吴铁军回到包间把情况跟英伦一说,苏英伦急了,问陈媛媛:“媛媛,今天说好了我请客,你怎么偷偷把帐结了呢”
媛媛说:“没有啊,我没结帐,我刚才出去包还搁这放着呢。”
“咦,那奇怪了,谁把咱们饭钱给结了”英伦纳闷。
“姐夫你没听错吧?”董欣追问一句。
“没错,老板娘说帮咱结帐那人告诉她不让她说。”
“谁这么雷锋啊,做了好事不留名儿?”依依道。
董欣说:“要我说啊肯定是熟人,没事,等知道了是谁我替我姐还这份人情。”
英伦说:“那咱也没出屋啊,就媛媛去了趟洗手间,再说她也不认识谁呀。你说这事闹得,叫我心里不踏实。”
“也没啥不踏实的,既来之则安之。”陈媛媛道,心里已明白八九分。
从饭店出来,依依和媛媛都有了几分醉意。英伦和董欣苦苦挽留,让她们一起去董欣家住一宿。两人不干,说娇娇还在家里,执意要走。
“后天三分场举办秧歌大赛,姐,你和我姐夫来八连吧,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比赛,也给咱八连捧捧场。”临走之前依依邀请英伦。
“好,我后天一早就和铁军过去。”英伦说,给依依系好围脖。“你们骑车小心啊!”
“放心吧,离天黑还早着呢。姐夫,我们走了,后天见!”
“你们慢点骑,路上滑……”
“再见了!你们也回吧。”陈媛媛说着话,和依依两人骑上了自行车。
等二人骑远了,董欣说:“姐,我下午还要去上班,这是家里钥匙,你和我姐夫先回去休息吧,晚饭等我下了班买菜一起做。”
英伦说:“你回来就行了,菜我们买,反正下午也没事,正好去巿场转转。”
“那好吧。”董欣答应了,看了看吴铁军:“姐夫没事吧。”
铁军笑道:“没事,你快去上班吧。”
“那我也走了,姐。”
“去吧,你走道更要加小心啊,挑好道走。”
“知道了姐,你们快回吧,我走了!”董欣故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蹦蹦达达转身刚走没几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吓得英伦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赶紧跑过去扶住她腰。“没事吧?”
董欣娇嗔道:“没事,姐,你比我娘还疼我……”
“尽瞎说,我怎么能比你娘。”英伦点了她脑门一下:“你不会好好走道!有孕在身还蹦达,好好走啊!”
“好好,我小心就是了,拜拜!”说着,董欣冲吴铁军扮了个鬼脸,甩达甩达走了。
英伦挽着吴铁军胳膊,俩人延着场部大马路从东到西一路慢慢溜达。电视塔,场部大礼堂,办公楼,小灰楼招待所,老商店……英伦边走边介绍。在老商店里俩人给董欣买了山楂和水蜜桃罐头各两瓶。然后又去了英伦曾经读过书的场部一中。最后他们转到菜市场,买了两条鱼,一兜苹果和几样青菜,这才回到场部楼区。
4
午后阳光很温暖,透过阳台玻璃窗斜斜地照在主卧室那张大双人床上,照在身穿毛衣,脸上微带醉意的吴铁军身上。
他躺在床上已经有一会了,本来是打算睡一小觉,醒醒酒,可躺下半天,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英伦躺在另一个屋里的沙发床上休息,她也一样睡不着,满脑子想的都是八连人。她还没见到李敏,没见到杨大刚和张桂芳,没见到她的翠娥婶,还有唐雅枝,魏淑琴,曹东升,赵四……那么多八连的老人她都没见到。另外,还有好些初中高中同学,这么多年没见,想必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已经做爸爸妈妈了。又听说马晓勇现在在大兴安岭,山上一定很冷吧,他身体能吃得消吗?想着这些,苏英伦眼睛潮湿了,用手抹了把泪,感觉吴铁军走进了小屋。
“睡醒了?”她翻身仰望着门口的男人,他即将成为自己的丈夫。
“没有,睡不着。”吴铁军把近视眼镜摘下来擦了擦。“我可以进去吗?”
“嗯,”英伦答应着,从床上坐起来。“酒劲过去没?”
“没事了。”吴铁军坐到英伦身边,很自然地把手放在她的一条腿上,轻轻摩娑着。“你也喝了不少,头晕么?”
“还好,这会好多了。”英伦羞羞地说……
“英子,等一回哈尔滨我就向家里提,尽快把咱们的婚礼办了。”吴铁军本来就是一个有思想和内涵的青年,多年风风雨雨的历练更使得他身上具备了一个成熟男人所应该有的气度。他有实力有自信去征服整个世界。现在,他正用他的真诚,他的宽容,他的温情,去争取自己的爱情。
“我听你的……”苏英伦就是被他一如既往的温情所打动的。
记得她曾经对王宝生说过,这男女结婚光水到渠成不行,有时也是需要一点冲动,一点激情的。曾经,苏英伦以为只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直到今天,吴铁军追随了她那么久,坚持了那么久,她才真正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真。一切绚烂之后总要归于平淡,柔情蜜意之后总要归于驱寒问暖,只有平平淡淡才会细水长流。这也才真正符合自己的性格,可以让她活得更潇洒从容。
“知道么铁军,我在这间屋里和奶奶一起住过很久,这里曾经是我的家,我娘和我王伯伯就住在那间大屋里。回到这里我心里感觉特别踏实,有一种强烈的归宿感。家里虽然没有什么显眼的高档家具,但它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淡淡的清清的温暖气息,我就是远在天涯也能感受得到。”说着,英伦主动依偎到吴铁军怀里,把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我喜欢这种感觉,家的感觉……”
“我们将来的家一定会很温馨,我会努力用心地去经营,因为那是你和我的家……”吴铁军搂着怀里心爱的女人,脸上漾溢着幸福的笑容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英伦攀上身子,给了吴铁军一个甜蜜蚀骨的香吻。铁军一愣,即而鼻子一酸,眼里差点没涌出热泪。幸福来的太突然了,令他有点措手不及。慌乱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他抱紧英伦低下头去……
这场爱情马拉松他跑了整整七年,大学四年,参加工作三年,吴铁军感觉自己跑的好苦啊,现在终于看见终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