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梦境》红衣踏歌

3、消失的记忆

　　尹哲硕看着父亲在屋子里团团转着，母亲在一边默默地收拾东西，他很想插嘴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父亲一直打着电话，反复确认着什么，母亲流着泪，双眼肿成了桃子大小。
　　他咬咬牙，转身回自己屋里，将比赛要用的东西一股脑塞进背包里，回到客厅时，父亲已经坐在了沙发上，目光怔忪地望着某个对不上焦的虚空，神情说不出的后悔和落寞。
　　“爸爸。”尹哲硕低声喊了一声。
　　尹楼的眼神渐渐聚焦，当年骑在他脖子上的儿子如今已快要比他还高了，他坐在沙发上，还得仰起头才能看到儿子的脸。
　　尹楼往旁边挪了挪位置，示意儿子坐下，点燃一支香烟，狠狠吸了两口，才说：“以前从来不碰这东西，现在才知道这东西真的能让人放松下来。”
　　尹哲硕想说点什么，尹楼却根本没打算要他的回应，接着说道：“你知道什么是造梦师吗？”
　　尹哲硕摇头。
　　尹楼感慨：“这个种族延续到现在这个社会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连历史书籍上的只字片语都没有留下来，”尹楼磕了磕烟灰，被岁月留下很少痕迹的脸庞在烟雾后面显得极其不真实，“造梦师在远古的时候，曾是被人们敬仰为半神的煊赫人物，他们拥有不同于常人的特殊能力，能够为人们造各种各样的梦境，逼真得如同你亲自经历过一样，血统纯正的造梦师还能将这些梦境具现为现实，更能读知你内心的想法……”
　　“所以，这造梦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么？”
　　尹楼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就是造梦师。”
　　尹哲硕吃惊了一下，又看向母亲：“那妈妈？”
　　“你妈妈是普通人，你有造梦师一半的血统。”
　　“我？”尹哲硕没有惊讶，也没有兴奋，“那么，我是个血统不纯的造梦师，只有造梦的能力，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我自己从未发现过？”
　　尹楼有些欣慰，这个儿子聪明、坚韧、看问题一针见血，从不武断否定一切超乎想象的现象，有着超越常人的专注力和判断力。
　　“你发现过的，只是那时你还太小，我改了你的记忆而已。”
　　因为太小，所以不能发现？
　　“所以，您这几日早出晚归的，是与您的身份有着什么关系？您突然要走，是因为这个身份给我们带来了危险？”
　　尹楼点点头。
　　“是谁？”尹哲硕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尹楼并没有顺着这个话题接下去，他看了眼妻子，妻子温柔地对他笑笑，拎着手提箱去堆到门口。
　　“唉，最终还是苦了你和你妈妈，若不是我贪恋着爱情的温暖，你和你妈妈会和平凡人一样去完成自己想完成的理想。”
　　“爸爸，是谁？”
　　尹哲硕坚定地不让他把话题带偏，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才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我不能……”
　　“啊……”尹妈妈小声惊叫了一声，带着颤抖和呜咽断断续续喊道，“阿……阿楼……”
　　尹楼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他一把拖住正想往门口冲的儿子，力量大得很是惊人。
　　“小哲，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尹楼压低声音急促地吼道。
　　尹哲硕抬眼看去，父亲的双瞳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银一蓝，里面盘旋着幽暗恢宏的风暴，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吸进去，父亲的声音响在耳边，听起来却像从外太空飘来。
　　“小哲，躲起来，一定一定不要出来，也不要找我们，若我们出了意外，记住，千万千万不要给我们报仇。”
　　尹楼打开家里那个超大容量的洗衣机，将尹哲硕塞了进去，刚刚完成这个动作站好，门口一声响亮的“砰”撞进心里。
　　尹楼僵在原地，尹哲硕迷茫的眼神里渐渐浮现出清明。
　　他艰难地蹲在狭小的空间，若有似无地听着外面一道陌生的声音说：“嘶，别那样看着我，我可不敢看你的眼睛。”
　　“为什么，你们要的不是我吗，为什么要杀了她，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义吗？”
　　那个人仿佛听了很大的笑话：“你既不能为我们所用，留着你就是给自己留下危险的因素，既然是一家人，谁知道都是些什么样的怪物。”
　　“呵呵，怪物，原来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怪物。”
　　“你本来可以选择做一个对我们有用的怪物，等你成为人上人，有谁敢说你一句不是？可你偏要选择做个废物，这怪不得谁。”
　　“那你们还在废话什么？杀了我，否则，我会一个一个地杀光你们，尤其是你！”
　　随着尹楼的这句话，外面像是被冻结了时间，完全安静了半晌。
　　尹哲硕心急如焚，心中默默呐喊着爸爸不要这样做，不要激怒他们。
　　可惜一切都没用。
　　另一个如冬日里寒冰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响起：“那就，如你所愿。”
　　“砰”，又是一声巨响，尹楼瘫倒在地，墨红的鲜血从身下慢慢溢出，蔓延开来，如黑暗中火舞的红莲。
　　“爸爸！妈妈！”
　　尹哲硕的胸腔翻江倒海，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冲上脑门。
　　“看来他们的儿子没在这里，”侩子手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和晦气，“啊，该死，该不会在集训队吧，那个地方下起手来还真是有点棘手。”
　　“这个地方交给你了，处理得干净点。”

　　尹哲硕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凶手，凶手要跑了，他也许永远没办法找到凶手。
　　他噌地掀开了洗衣机盖，地上的鲜血刺痛了他的双眼，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错愕地看着突然从洗衣机里出现的他，呆滞了两秒，立刻将手枪对准了他。
　　两张脸孔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黑洞洞的枪口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
　　尹哲硕跳出洗衣机，趁着出人意料抬腿踢掉了其中一只手枪，另一发子弹擦着他的衣领射到墙上，击出一个黑黝黝的洞。
　　第二发子弹没能如预想中的轨迹打出去，尹楼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牢牢地拽住凶手的裤腿：“你个混蛋出来干什么，快跑！快跑啊！”
　　凶手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子弹偏了老远。
　　尹哲硕深深看了一眼父亲，撞开玻璃往外跑。
　　“妈的，真是晦气，居然还没死！”凶手一脚蹬开尹楼的手，也不管地上的人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眼看就是活不成了，抬手又是一枪。
　　惨烈的枪声让尹哲硕的步子一滞，便是这一瞬间给了凶手机会，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手臂，带着撕裂皮肉的炙热，让他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中了枪，追上他，杀了他！”

　　尹哲硕不知道跑了多久，又跑了多远，也不知道那些人离他有多近，他只知道自己流了很多血，身体的温度在一点一点地离他而去，右臂疼到麻木，他突然觉得若是这样随着父母而去也不错，至少不用独自一人在这里承受这些痛苦。
　　是的，从此以后他就只是一个人了，父母为他搭建的家的港湾彻底地毁在了这个夜晚。
　　可是为何父亲倒在血泊中的殷殷眼神不断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无声的保护和期盼，期盼年轻的他能有自己的未来，期盼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在什么时候都能有一颗坚持下去的心，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也可以。
　　尹哲硕捂住胸口，那里钝钝的疼。
　　空气变得黏重潮湿起来，眼前的景物开始出现重影，他又跑了几步，突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思维“嗡”的一下散进了黑暗。

　　等他再次醒过来时，橘黄的灯光让他的眼睛有一秒的不适应。
　　本能让他突然猛地跳了起来，巨大的牵引力拉扯到了伤口，鲜血顺着裂口流出，再一次染红了绷带。
　　床边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惊呼了一声，赶紧拉住他：“别动别动，你看又流血了。”
　　尹哲硕直直地站着，表情说不出的沉郁。
　　女孩子指指自己，温温柔柔说道：“你昏过去了，是我救了你。”
　　她的脚边散乱丢着一团团染血的纱布，一颗子弹躺在上面，证实着她的话。
　　“你好，我叫夏尔若。”女孩子伸出手，善意地表达她的安抚，十二三岁的年纪，还有着未经磨难的天真。
　　见他盯着那颗子弹，夏尔若浅笑：“我有学过一些急救知识，也给你用过抗生素了，应该不会感染，你，需要报警吗？”
　　“我睡了多久？”尹哲硕问道。
　　“两天了。”
　　“有电视吗？”
　　夏尔若打开房间门：“在客厅，不过你声音小点，妈妈身体不太好，在隔壁休息。”

　　尹哲硕调着频道，脑子里浮现出昏倒时的梦境，没什么内容，只是一片白茫茫的光影，他觉得这个场景好像似曾相识。
　　等他醒来的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记得，除了那两张原本深深刻在心上的面孔，无论怎样去回想，都只是混沌无章的影像。
　　一份消失的记忆。
　　他知道，这是父亲最后的手笔，就像他对他说的那样，不要探寻，不要报仇，他不希望他去寻找凶手。
　　可是，他已经失去了他的世界，若是不能为惨死的父母复仇，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电视里播放起了新闻。
　　法制频道。
　　“昨日，花原巷一栋民居发现的凶杀案，死者身份已经确认是屋主与他的妻子，两人皆是被Glock 19手枪所射杀。由于案发时，周围住户家中都没有人，目前并未发现直接目击者，只有一个在附近作业的环卫工人见到一名身上带血的少年仓惶逃走。”
　　电视的荧光急剧闪烁，音量很小，却好似震得人耳膜生疼，尹哲硕双手紧握成拳。
　　“据描述比对，警方确认这名少年是死者的儿子尹某，十六岁，A大附中天才少年，今年的奥运会跆拳道选手。据了解，昨日中考结束，本该与老师会面的尹某被死者叫走，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同学告诉记者，当时死者神色不太好，尹某似乎不太愿意随死者离去。警方随后对这一情况进行调查，经过多方取证，尹某有很大的嫌疑被怀疑为本案凶手。目前，警方正全力寻找作案工具及搜捕嫌疑人，市民若有能提供尹某行踪线索，欢迎……”
　　电视上，尹哲硕的照片铺满半个荧幕，少年青涩的笑容向他发出浓浓的讽刺。
　　“爸爸，你的对手似乎很强大呢。”他喃喃道。
　　“哐当！”夏尔若端着的药盘摔落在地，她捂着嘴，看到回过头的少年一双银色的双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