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梦境》红衣踏歌

1、十二年前

　　A市圣慈医院。
　　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奔跑着抢救救护车送来的急诊病人，那是一起车祸，一男一女的车被撞得面目全非，据说现场一地鲜血，尽管护士已经做了止血处理，鲜红的血液依旧一点点地浸透止血带，顺着苍白的指尖滴在地上，蜿蜒成狰狞的红梅。

　　一辆黑色跑车停在救护车旁不远，尹夏看着眼前情景微微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医院，记忆中十六岁后的医院都是和病痛死亡联系在一起，但是这个地方，偏偏又是生命最后的救赎地。

　　副驾上的徐其哲从救护车上收回目光，试探地问道：“要不，出去转一圈再过来？”
　　他知他不喜欢医院，更不喜欢这种场面，但是因为尔若，倒是不得不经常出入这里。
　　尹夏掏出墨镜戴上，偏着头说：“我直接上去就好，那些湿了的衣服，要麻烦你帮我送洗了。”
　　徐其哲啪一掌拍在尹夏肩头：“你我之间再说这些可真不拿我当朋友了啊！”
　　尹夏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推了一把徐其哲的胸口，推门，下车，步入医院。

　　电梯里，尹夏听到背后站着的两个小护士在窃窃私语。
　　“有没有觉得很眼熟，像不像那个明星尹夏？诶，那可是你老公也！”
　　“嘘，你小点声，”一颗小脑袋偷偷歪过来，睁大眼悄悄打量他，“等我看看先。”
　　这两人显然是新来的，医院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大明星尹夏的妹妹在这里的特殊病房断断续续已经住了好几年。
　　关于这个妹妹，媒体和粉丝也是各执一词，有说两人根本不同姓，兄妹之称只是对外的公关，两人关系匪浅，令人遐想，可粉丝根本不相信，完美的偶像怎么会有一个病重得连床都下不了的女朋友，这完全不符合尹夏的人设嘛，所以两人要么是真兄妹，要么就是尹夏做善事帮助一个可怜的女人罢了。
　　尹夏没出声，动作也未变分毫，身为一个公众人物，这样的情景早就是家常便饭，粉丝们至多不过是要个签名，或是要张合影，若是他不愿意，自有办法用微笑和眼神轻松带过，对于他这张脸，尹夏还是很有使用心得。
　　“好帅啊！怎么办，我觉得好像啊！”小脑袋显然很是激动，扯住另一个的袖子不停的摇晃。
　　“我记起来了，林姐说起过，尹夏的妹妹不是住在我们医院。”
　　“啊！”小护士握着拳，兴奋地跺起了双脚，“那肯定是他，怎么办，怎么办，我要是找他要签名，会不会太冒失，会不会给他造成麻烦？”
　　电梯轿厢微微颤动着，尹夏忍不住出了口气，转过身来：“在电梯里跺脚可是个危险动作哦，像你们这么可爱的小姐，更要注意对自身的保护，毕竟，”尹夏摘下墨镜，露出俊美到极致的容颜，“我的粉丝可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两名小护士震惊地傻傻立在原地。
　　“叮咚”电梯到站铃响起，尹夏看了眼楼层，挂上一贯的招牌微笑：“谢谢你们的支持，只是今日好像不太方便了呢，下次如果遇见，我再给你们签名。”
　　步出电梯，尹夏的笑容退得干干净净，身后还未关上的电梯里，两个小护士大声而坚定地喊着：“我们会一直支持你的，fighting！”

　　特殊病房里，夏尔若安静地靠在靠枕上看书，苍白干瘦的脸庞上，只剩下两只大大的眼睛，显得有些微微的惊悚。
　　其实，她的五官很漂亮，柔和婉约，如果不是这该死的病的摧残，她会是一个回头率很高的美女。
　　可是现在，因为脑瘤手术的原因，原本就剪短的短发也没了，整日戴着一顶白色绒帽，帽子下面，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她觉得，现在的她一定丑死了。
　　尹夏打开房门时，见到的便是病床上那个瘦削憔悴的女孩子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书页，半天都没有翻过一页。
　　“尔若。”他出声唤道，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替她将拿倒了的书收起来，才问道，“怎么不见琴姐？”
　　琴姐，是尹夏请来照顾夏尔若的保姆，四十多岁的年纪，已经做了七年多。
　　“哥哥，”夏尔若笑起来，苍白的脸随着这个笑稍稍回复了丝血色，整个人看起来不像刚才那样死气沉沉，“我让琴姐回去补觉了。”
　　尹夏摸摸她的头，担忧地问：“怎么？昨晚睡得不好？”
　　夏尔若点点头：“嗯，不太好，昨晚睡不着，今天上午又做了不太好的梦。”不着痕迹地往下扯了扯绒帽，才看着尹夏的眼睛，低低地说：“她落水了，哥哥，她怎么会落水呢，我六岁的时候并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
　　尹夏自然是知道这个她是谁，这是他与她之间的秘密，连从小结识，知道他几乎所有秘密的徐其哲都不知道。
　　“那后来呢？”
　　“后来……有人救了她，她被送去了医院，然后我就吓醒了。”夏尔若有些紧张，伸手拉住尹夏的指尖，“哥哥，她会不会跟我一样？”
　　尹夏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蔓延上去，嘴角露出安心的笑：“别担心，今天上午我正好救了一个落水的小女孩，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的关系吧，放心，下次不会了。”
　　“真的吗？”夏尔若问道，身体却放松下来。
　　尹夏再次摸摸她的头，笑容直达眼底：“我骗你做什么？”掖了掖被角，“没睡好就继续睡，我可不允许你这么不爱惜自己。”
　　夏尔若听话地躺下去，小鹿般的大眼睛合起来，遮去了所有情绪，她呼吸两口，又突然道：“哥哥，是不是我若想要个平凡的人生，就真的不会遇到你？”
　　眼睛，却是没敢睁开。
　　尹夏静默半晌，伸手理了理她的绒帽，温柔地说道：“安心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床上的女孩子慢慢发出绵长而有规律的呼吸声，尹夏轻轻起身，打开半扇窗户给屋里换换新鲜空气，眼光瞥见楼下一架行动病床覆盖着白单匆匆而过，露出的衣角显然是刚才送来的车祸病人。
　　年轻的生命无声地与这个世界道了别，几乎所有人的最后一程都是在医院这个冰冷而残酷的地方走完。
　　搭在窗台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到泛白，尹夏闭上眼，十二年前，他也是在这样的地方第一次见到这种白到锥心的颜色。

　　2004年夏。
　　中考结束铃声响起，
　　考生们不无兴奋地交了卷，尹哲硕刚收拾好东西，一条浅蓝色裙子停在身边，抬眼看去，是一个长卷发的漂亮女孩子，尹哲硕对她有点印象，是班上的同学。
　　女孩子忽闪着眼睛，一脸羞涩又大胆的笑容：“考得怎么样？一定考得很好吧！”
　　尹哲硕半倚在课桌上，礼貌地回答：“我觉得应该还不错。”
　　女孩子一点也没觉得尴尬，继续嘟起水润嫣红的嘴唇，热烈地道：“你能说还不错，那就肯定是非常非常不错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学习训练都拿第一，要是换个普通人，哦天，换成别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好吧。”
　　尹哲硕笑了，这是第一个大胆到当面这样赞美他的女孩子吧，他歪了歪头，半开玩笑地说：“我想，这个也许是跟天赋有关。”
　　女孩子鼓着腮，一副被噎到的样子，一会儿又明朗起来：“那，今年的夏令营你参加吗？”
　　原来是问他这个，尹哲硕因为训练和比赛的关系，在学校上课的时间不多，和同学也并不熟悉，这个女孩子是因为漂亮的原因，被很多少年们注意着，也因此尹哲硕才对她有些印象。
　　“那个，我参加不了，你也知道再过不久就是奥运会了。”
　　女孩子黯淡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秒，立刻被后一句话语吸引了注意，惊叫道：“是真的吗？你真的要参加奥运会？我以为那只是小道消息，毕竟老师从来没有透露过……”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停不下来，“啊，这老师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不跟同学讲呢，我们虽然不能为你做什么，加油助威是肯定没有问题的，哦，我们好像没办法去雅典，但是我们在电视机前也是一样的嘛……”
　　尹哲硕掏了掏耳朵，不知道怎么将她扯远了的自言自语拉回来，身后的窗户玻璃被人叩响了。
　　他转回头，父亲尹楼面无表情站在花圃台上，尹哲硕指了指窗外，女孩子乖巧地住了嘴。
　　“抱歉，下次有机会再聊。”
　　“等等，”女孩子喊道，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来找你聊天的，啊不，至少本意不是，是薛老师拜托我给你带句话，让你考完试去见他。”
　　薛老师是他们的体育老师，专长却是跆拳道，尹哲硕每次比赛都是他带队。
　　尹哲硕点点头：“我知道了，马上就去。”
　　女孩子又笑起来，学着韩剧女主角比着胜利的手势：“！”

　　“爸爸，”尹哲硕将书包递过去，“等我一下，薛老师找我，应该是与集训的事有关，我去去就回。”
　　“不用去了，”尹楼拉住儿子的书包肩带，“跟我回家！”
　　“怎么了？”尹哲硕这才发现父亲并不是面无表情，平静的面孔下藏着的是深深的焦虑和惊恐。
　　父亲是个稳重少言的人，虽然感情外露得少，对他异常出色的学业和兴趣一直都是鼎力支持，这样直接拒绝老师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尹哲硕直觉得出了什么大事。
　　尹楼没有说话，转身走在前面，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烟来，不甚娴熟地点燃抽起来。
　　尹楼不是一个有抽烟习惯的人，尹哲硕皱起眉，父亲的举动太过异常，他几乎能肯定父亲受到了什么大事的困扰。
　　“爸爸……”
　　尹哲硕还未继续说下去，尹楼打断了他的话。
　　“小哲，我们要搬走。”
　　“搬走？为什么突然想起搬家？搬到哪儿去？房子找好了么？”尹哲硕愈加疑惑。
　　“我们离开这座城市，不，是离开这个国家……对，赶紧离开这个国家！”
　　“可是爸爸，”尹哲硕拉住尹楼微微颤抖的手臂，“我的证件还在集训队，还有，我明天就要参加集训，您这是突然要去哪儿？到底出什么事了？”
　　“不不不，”尹楼连连摆手，仿佛呓语般，光影投射下，眼底的一圈青黑异常明显，“我们不能用证件出去，我们得悄悄走。”
　　“悄悄走……”尹哲硕松开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您是说，非法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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