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有女》梅千寻

2、林家人

　　初秋时节，已经能感觉到丝丝的凉意。上河村的傍晚宁静而安详。夕阳西下，在牧童清脆的吆喝声中，一只老黄牛悠闲地踱着步子，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的老长。

　　远远望去一座座农家小院已升起了阵阵炊烟。秋收刚刚过去，得而清闲下来的农家汉子们，大多时候都会聚在村头的老槐树下闲谈。直到自家的婆娘遣小儿来叫夕食，才拍拍身上的尘土有些意犹未尽的往家里走去。

　　村里人的饭点一般都是挺早的，趁着天还没黑，早早的吃了歇下也能省下些灯油不是？

　　农家过日子就靠着精打细算，所以在没有活计要忙的时候，家家户户一般都是只有两顿饭的，林家也不例外。

　　林家的饭桌上，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老太爷林安与老太太付氏坐在上首，原配长子林瑀书一家四囗坐在左侧，继室付老太太所出的三子林玮书夫妻和幺女林琬坐于右侧。

　　桌子上一荤三素四个菜，菜是自家园子里摘的，鱼是林泽林沣兄弟两白日里在溪里捉来的，都是些不用花银钱的东西。主食是三合面的窝头被捏成了成人拳头大小，家里的男人一人分两个，女人和孩子一人分一个。每人面前都有一只汤碗，清汤寡水上面飘着零星的油花儿，这个倒是管够。

　　说来林家两个老的还真不是那种对小辈儿抠抠搜搜的人。大伙儿都清楚，家中的伙食在村子里来说已经是极好的了，好多人家都吃不饱饭呢！

　　老爷子是个有些能耐的，小的时候家里孩子多，穷的吃不上饭。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就敢揣着家里的砍柴刀瞒着爹娘投了军。

　　这一去就是十来年杳无音信，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战场上了。家中的老娘差点哭瞎了双眼。

　　谁知道后来蓝昭国大捷，三军将士解甲归田。已年近不惑之龄的林安全须全尾的回归故里。

　　靠着在战场上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底儿，他造了房子娶了媳妇儿更是置下了四十亩良田的家业。

　　可惜他媳妇儿李氏是个福薄的，生下老二没多少时日便撒手而去了。

　　付氏是后娶的填房，长相只能说是清秀，年轻的时候在杏花村儿里也是出了名的贤惠人。

　　谁让她亲娘死得早，亲爹又指靠不上呢？作为长姐，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她不能干些，弟弟妹妹们哪还能有活路？

　　可是再能干也得不了后娘的半点怜惜，十六岁的她被家里30两银子卖给了丧妻的老鳏夫。

　　至今她还记得当年出嫁时，红衣裳上那怎样也捂不干的泪痕。在弟弟妹妹的哭喊声中，她进了林家的门。

　　一转眼就这么多年了，儿媳妇儿都娶进了家门。她，也老了。

　　在林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那些个道道儿。

　　老爷子皱着眉头端起碗，就着汤水咽下了嘴里的吃食后才问大儿子 “给老二信儿了吗？”

　　与莫氏的爽利泼辣不同，林瑀书是个极为温和的性子。他长得不是很像老爷子，身上自带着一股书生的儒雅之气。不知情的人绝对不会相信他是个土里刨食的农夫。

　　还没张口，他的面上先带出了一丝轻浅的笑意。

　　“晨间的时候，就托去城里办事儿的大头叔带信儿了。估摸着珺儿明日便能回来。”

　　老爷子还没说话，林家老三就吊儿郎当的嗤了一口“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还当成八宝了呢！”

　　林瑀书依旧是淡淡的笑着，林泽林沣兄弟俩有些迷茫的听着大人打机锋。

　　莫氏反唇相讥“就算是个丫头片子，那也是老林家的嫡长孙女。咱们长房可就这么一个闺女呢，当然要疼着宠着！”

　　“你...”

　　“玮儿，莫要多言多语。”老太太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说。

　　看着老爷子隐隐有些不耐的脸色，还想说些什么的林玮书被自家媳妇儿白氏在桌子下面使劲拽了拽衣角，他有些无趣的闭上了嘴巴。

　　见气氛有些僵，林琬赶紧出来打圆场，她的声音像她的人一样清淡温柔。

　　“爹，您老人家给侄女儿取的什么名字啊？”

　　对于这个从小就乖巧听话的幺女，老爷子对她一向比对其他的孩子宽和几分。

　　他神色微凝的扫了一眼林家众人，最后将目光对向林瑀书。

　　“等老二回来叫他自己取吧，叫什么无妨，只是林家这一辈儿的孩子从水，虽说他得的是个女儿，但也莫要乱了名序。”

　　“是。”

　　在这种不是太愉快的气氛中，大家匆匆吃完了桌上的夕食，收拾停当后便各自回到房中歇下。

　　上河村的夜晚是安静的，家家户户的烛火都已经熄灭。

　　大片大片光秃秃的稻田远远看过去一片荒芜，田间地头上再也不见那一道道金黄色的波浪。

　　农户家前屋后枝头上残留着的果子，也大都被家里馋嘴的猴儿淘弄了个干净。

　　残缺的月亮高高的挂在空中，将在白日里看着有些萧条的村庄裹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银辉般的月色竟给这份朦胧的风景平添了几分诗意。

　　在距离上河村不远的田间小路上，一个步伐有些急促的身影，就着这还算明亮的月光隅隅独行。

　　田间吹过的凉风冷不了林珺书火热的胸怀。

　　自去年中了秀才以后，他就去了宣城府的白鹿书院读书。因为路程颇远，每一旬才能回家一次。

　　本来他已经算好了，大约还有半个月孩孑才会出生，那时自己早已归家陪在妻儿身边。

　　谁知道上午大头叔突然找来，向他道喜，说他有闺女了！

　　他一接到信儿，立马就跟书院的夫子请了假，片刻也没有耽搁的往家中飞奔。

　　到镇上的时候已是黄昏，早已经没有村子里的牛车供他搭乘。
　　可是一想起家中的娇妻幼女，他一个读书人愣是在深夜里赶路，从二十里开外的红叶镇徒步走回上河村。

　　依稀已经能看到隐在夜色中的村庄，林珺书不由得加快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