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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大结局 下 的二分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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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几乎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然而同样的错误凤玉吟不会再犯第二次。方才那一眼他已经认出了云清珏,是而就在他出手的一瞬间,凤玉吟的剑也几乎同时出鞘。
两道寒光乍然相撞,只听到剑锋之间一声穿山裂石的金玉之声铮然作响,电光火石之间剑气锵然交错,一线血色在剑锋之上飞溅而出。
一剑落定,凤玉吟从马背上翻身而下,长剑当的一声归入剑鞘,此声还未落定,与他交手之人便已倒了下去。
“凤……”
凤玉吟负手而立,神色漠然得仿佛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多给。而此刻云清珏脖颈处那细如红线的伤口乍然之间血色喷涌,他目眦欲裂地盯着凤玉吟的背影,喉咙里发出破败而喑哑的低吼声,可惜纵然他聪明一世,机关算尽,可是到了临死的这一刻,面对着他毕生想要打败的敌人,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云清珏,若不是我尚有要事在身,真不该如此便宜了你。”
凤玉吟一字一句,声音冷得令人不由心生寒意。然而此时云清珏却突然扯动苍白的嘴角,一边喘息一边从喉咙里挤出几声粗粝的笑声。
“夕……”
凤玉吟抬足欲走,却被耳边突然传来的这一声惊住。他连忙转身看向云清珏,只见他双目之中神采已经涣散,即便到死的那一刻,他眼睛里的怨毒也未曾散去,就像是恨不得将凤玉吟一起拖入地狱。
“可怜云清萧对你深情一片,为了你的野心白白枉送了性命。到头来,你又得到了什么?”
到头来也不过是就是贺兰璟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凤玉吟话音方落,只听到不远处又是一声惊雷想起,电光照亮了积压在重重楼宇之上的血云。凤玉吟抬头看向那电光闪烁的方向,一直紧绷的肩膀忽而慢慢地松了下来。
“凤王……”
“你们先行去紫宸殿保护陛下。”
“那凤王你……”
凤玉吟摆了摆手,打断对方的话:“这是我的个人恩怨,无需牵连他人,你们去吧。”
“可我们奉命要保护凤王安危。”
“大鵷天子的安危比我重要得多,莫再迟疑,快去吧。”
凤玉吟说得坚决,全无置喙的余地。那几人也只好听命行事,匆匆向他拜别,转头朝着紫宸殿方向策马而去。
凤玉吟站在原地一直目送他们直到完全消失在迷雾中后方才慢慢转过身。
倒在地上的云清珏早已气绝而亡,但伤口处还有鲜血不断地向外涌出。那张原本俊朗不凡的面孔已经被覆上了死亡的阴翳,看上去既可怖又可悲。
凤玉吟扯下衣角的一片碎布,在从他身畔走过时,将那碎布轻轻盖在了对方的面孔上。人世间的恩恩怨怨大抵都是如此,真正到了了结的那一刻,反而感觉不到什么复仇的快意。
隆隆的雷声从血云聚拢的方向传来,凤玉吟循着那堵绵延到视线尽头的宫墙一直向前走去,这里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每一块砖瓦,每一寸草木他都了如指掌。可如今周遭的一切却让他感到一种疏离的陌生。
这条路走到尽头便再也无路可走了。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凤玉吟垂下头轻轻笑了笑,将头上的发带慢慢扯下,蒙住自己的眼睛。又将一直贴身所藏的那支玉笛从怀中取出,放在手心细细摩挲了片刻,然后压在唇下徐徐吹奏起来。
在一片全然的黑暗之中,周遭喧嚣的风声似乎也渐渐安静下来。
那支爬满裂纹的玉笛在那片空灵的寂静中发出幽咽如泣的笛声。笛声仿佛被风卷向了渺远的天际。
这支古曲还是当年兰妃在世之时亲自传授于他的,名曰凤台春,曲名虽大气磅礴,气象万千,实则所写却是杨柳依依,雨雪霏霏,离人愁绪,万千情思。幼年时母后曾因为他吹奏此曲而大发雷霆,怒斥兰妃包藏祸心,故意用这靡靡之音乱其心绪,磨其心志。彼时他尚不知两宫之争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还一心仰慕着那清雅如兰的兄长,总满心想着学好了这只曲子可以亲自吹奏给他听。
往事如烟,不可妄追。
笛声里再也吹不出烟雨江南的缱绻柔情,倒更像是凤凰泣血,万哀之音。
没有了幻象迷眼,果然重重复复的宫墙之后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凤玉吟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虽双目还未能视物,却已经感觉到周身的异样。他慌忙将遮住双眼的发带用力扯了下来。
一片雾色之中,他隐隐约约看到那破旧的宫门上锈迹斑斑的凝碧宫三个篆体。
那破败不堪的三个字看在凤玉吟的眼中,那上面的每个字都像是沾着鲜血一般。
凝碧宫。
原来兜兜转转一大圈,他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一切终究还是回到了恩怨的原点。
凤玉吟怔怔出神地望着那覆满尘埃的宫门,那些纷繁的往事似乎都随着这扇尘封的宫门而被一一揭开。
十年来,这里一直埋葬着他内心最深的恐惧,埋葬着他最无法释怀的愧疚。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当年隔着这扇宫门所见的一切。但也正是从那一刻起,他才真正明白在这个他长大的地方,这歌舞升平的盛世繁华之下究竟掩藏了多少令人作呕的黑暗和欲望。
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幻象,他熟悉这里陈旧腐朽而苍凉破败的气息,那就像是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一道伤疤,一旦被触及便会钻心刺骨地疼。
凤玉吟步履蹒跚地拾阶而上,刚要伸手推开那扇宫门,那扇门就突然被迎面而来的风蓦然撞开,凤玉吟的手像是触电一般下意识地收了回去,扑面而来的浓雾之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的味道。
“哥——!”
凤玉吟隔着雾色隐隐约约看到有人影立在几步之外,他一个恍惚错将那人影看做是夕景华,刚要迎面走上前去,但刚迈过宫门便又猛地停下了脚步。
那人缓缓将面孔转向了他。
凤玉吟脸上的喜色已经在嘴边凝固,那人不是夕景华,纵然隔着夜色和浓雾,纵然他们的面孔有着七八成的相似,但是凤玉吟只远远看了他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贺兰璟,而非夕景华。
“我哥在哪里?”
凤玉吟紧紧攥住自己的手,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句地冷声质问。
当他在夕景华的房间里,看到鬼婆支离破碎的尸身和床榻上残留的血迹时,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反复地想象和这个男人相见时的情形。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恨一个人是如此疯狂的感觉。就好像整个人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目标,就是只要能杀了他,自己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那个念头一度占据了上风,让他就像是一头发狂嗜血的野兽,恨不得放纵自己用杀戮和鲜血来平息内心的绝望和痛楚。
而这一刻,当他再度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肺腑之间那股汹涌的恨意又忽然之间占据了上风。
想要亲手杀了他的念头比任何一次都更为强烈,更为不可遏制。
杀了他!结束这一切!
杀了他,就可以带哥哥回家。
杀了他——!
“你比我想象中来得要快了一些。”
贺兰璟抬起那张浸润在黑暗中苍白扭曲的面孔,他的脸已经被蛊毒腐蚀得几乎面目全非,仅有那双眉目依稀保留着曾经的风华。灰白色的尸斑已经遍布了他的大半个脸颊,瞳仁里像是聚着两团幽蓝的火焰,让凤玉吟不由地想起那日在沼林看到的那些漂浮的鬼火。
“我哥在哪里?!”
凤玉吟陡然拔高了声音,腰间长剑出鞘,剑芒直指对方:“你苦心经营的这一切,无非就是要引我入局,如今我已经来了,还有什么高招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你既知道这是局就该明白一点,我宁可亲手毁掉自己的儿子,也绝不会容许他与你们凤家有一星半点的牵扯!”
贺兰璟话音刚落,凤玉吟的剑刃便已划破风声向他直刺而来。贺兰璟却不闪不避,神色莫名地盯着那刺向他的剑锋。凤玉吟不知他又在玩什么阴谋诡计,剑锋向右一偏,贺兰璟却突然抬手一把握住了剑刃,利刃顷刻嵌入血肉,那浓黑的污血从伤口处喷溅而出,凤玉吟心头一惊,正要收剑之时,却见贺兰璟身子蓦然向前扑来,那剑锋不偏不倚,正中胸口而去。凤玉吟连忙一掌打向贺兰璟,掌风将那枯朽的残躯从剑锋处震开,贺兰璟犹如一片枯叶一般,竟被那道掌风震得飞出数步之远。
“你!你的内力……”
凤玉吟就算没有与贺兰璟正面交过手,但他也知道此人修炼神谕功走火入魔,功力与夕景华只在伯仲之间,可是这一掌自己分明没用全力,竟可以轻易将他震退。
他体内就像是没有半分内力一样,这个发现让凤玉吟的心陡然悬了起来。
贺兰璟仰面倒在地上,那破败不堪的身体就像是被这一掌彻底震碎了一般,他一边剧烈地喘息,口中还不住地涌出黑血,不停战栗抽搐的身体在阴影的包裹下,分明和那些被蛊毒侵蚀的尸人没有区别。
此刻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凤玉吟的脑中蓦然划过,他一步上前,将贺兰璟猛地从地上拽起,粗哑着声音嘶吼道:“你的内力呢!?”
“小子……咳……我怎么可能……让你赢过我……”
贺兰璟扯动着嘴角,眼中透出无比刻毒的寒光:“我贺兰氏,岂会在凤家人手中……失败两次……”
“你对我哥做了什么?!”
“你既敢只身闯阵……就该知道……要破此阵……”
贺兰璟用尽最后的力气攥住凤玉吟的衣襟:“阵眼……就,就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是从凤玉吟的目光里他已经看透了一切。
是的,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愤怒吗?
绝望吗?
无论你如何抗争,到头来,等待你的结局,都是比死更甚的痛苦。
“你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要破此阵,你兄弟二人必死其一。
“你的手上,沾染着他父母的鲜血……我诅咒你们……诅咒你……永生永世,不得善终……”
贺兰璟说罢,突然将身子用力扑向凤玉吟。
那一刻的变故实在来的太快,快到凤玉吟几乎无法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然而这一切已经发生了。
他手中的长剑从贺兰璟的胸口穿心而过,他那枯枝般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攥紧了凤玉吟披散在背后的长发。
头皮传来的刺痛让凤玉吟下意识地战栗了一下。
他来不及去看怀中那不住下沉的身体,因为他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中骤然聚拢而来的彻骨寒意。
凤玉吟茫然地抬头看向那空荡荡的殿堂。
贺兰璟已经在他怀中气绝而亡。他那冰冷的身体从凤玉吟的怀中徐徐滑落。但那张面孔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挂着一丝得胜的冷笑。
而凤玉吟已经不在乎了。
他看到了那个从殿堂深处向他款款走来的人影。
他的目光几乎完全被那道身影所吸引,片刻也不舍得离开。
他颤抖的手握不住那柄沾血的长剑,狂风从他身畔呼啸而过,他听到当的一声轻响落在他的脚边。
是那只玉笛,彻底碎裂在了风中。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