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晋之好》鬼月

1、秦晋之好

　　我出生的时候，有五彩赤尾的大雁在房顶上叫得欢腾，引来了众大臣的惊叹。于是父王兴致勃勃地找来师父郭偃为了卜了一卦。师父演算了数次，得到了第六十卦“节”，叹了一口气，以四个字总结了我这一生的命运坎坷——“半生半死”。果然在父王忧心忡忡中，母后因我产后血崩，不幸身亡。父王便将我交给了师父，带进了深山老林，听师父忽悠那个巫咸山[巫咸山 《水经注·涑水》记载：（安邑）城南有盐池，上承盐水，水出东南薄山，西北流，径巫咸山北。……谷口岭上，有“巫咸祠”。
　　]曾是灵山十巫所居之所，山上花花草草都沾染了诸多神仙之气，定能洗涤我天生而来的煞气。
　　于是，本该养在深闺、婀娜多姿的王姬成了深山老林中一个野丫头片子。师父很是宠爱我，常常带我周游列国、行走江湖，以至于我常常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王姬，直到嬴任好的出现。

　　周天子大典后，我与师父从洛阳出来，因为大旱，走了很多天，一口吃的也没有找到。就在我与师父饿得眼冒金星之时，韩城城郊处，师父发现了一匹水光溜滑的高头大马。对于两个饿了四天、滴米未进的人来说，我们欢喜万分，情绪高昂地齐力宰了它。我架起了篝火架子，师父掏出了他怀里的瓶瓶罐罐，各种香料齐全，烤出的马肉香飘万里。
　　“吃战马的肉会死人的……”当我和师父吃得满嘴流油的时候，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森罗地响起。
　　我顾不上擦干我嘴角的油气，“腾”地一声蹦到了师父的身后，瞪大了双眼呆呆地瞅着从林子外缓缓走来的黑衣男子。这男子长得比不得哥哥申生漂亮，可是五官锐利地像是用刀子刻下的，一双眉眼偏又艳若宝珠，隐隐间带着一股子戾气。
　　“这匹马是伯乐寻了千里之外带回来的，额头之上一缕红棕，因此得名叫做‘红髯’，它陪着我行走千里，驰骋沙场，功不可没……”男子暗掩喑哑，微颤的手指划过篝火上的骨甲，猛然抬头，犀利地神情宛若阎罗三千，“吃起来味道一定美味无比吧……”[ 《资治通签》记载：秦穆公亡马，岐下野人得而共食之者三百人。吏逐得，欲法之。公曰：“君子不以畜害人。吾闻食马肉不饮酒者，伤人。”……”]
　　“美味无比”四个字惊悚地落在我与师父耳中，我与师父不觉抖了抖，师父轻咳了一声，很是镇定地踱步到他的面前，“年轻人，这‘红髯’的确美味无比，就是少了美酒，吃起来还是多了一些遗憾……”
　　“拿去……”男子解下了腰间的酒壶，扔到了师父的手中，一双夺人眼目的眼珠子死死地瞪着我，“‘红髯’被杀之罪我不再追究了，但她必须留下来一年，做我的仆役……”
　　师父握住了酒壶，缓缓摩挲，“年轻人，一匹马换我的溶溶……”师父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渐渐绽开了，“好吧，一年后我到秦都接溶溶。”
　　“师父……”我惊觉，手中油腻的马肉被攥的没了形状。

　　师父毫不负责地将我丢给了嬴任好，去换那一顿可口至极的马肉。因此，我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在嫌弃着那个无耻、无聊的嬴任好，尽管他长了一双具有无比吸引力的双眼。
　　嬴任好带着我行走于秦国各个都城之间，从大荔到义渠、乌氏……最后到达秦都雍城。这一路走来，嬴任好对我极好。虽与师父约定我为仆役，可是嬴任好从未将我当做他的仆役。凡是好吃的好玩的东西，第一个总是给我；遇到危险时，将我护在身后；我高兴时，他陪我疯癫；我不高兴时，他逗我开心……
　　途径渭水，他租了一条小船。
　　小船顺水飘荡，粼粼水波中，我光着一双白皙的脚泡在水里，听着船夫拍着船桨唱着豪迈的渔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嬴任好坐在我身边，黑色锦袍随着风轻轻摇摇，突然，他猛地探身，一把抓起了我的双脚，惊觉中，我才发觉水中游走一群鳌花鱼，脚背开始胀痛起来。不知何时，那鳌花鱼背鳍上的长刺扎在了我的脚上。
　　嬴任好抓着我受伤的脚，浓眉微蹙，瞬间滚烫的嘴贴上了我的脚背，我的脸腾地烧了起来，身子止不住挣扎……
　　“别动，鳌花鱼的长刺有毒……”他吮吸了我脚背上的伤口，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抬起黑眸，深深浅浅中，我看见了我自己不知所措的倒影。他并未松开我的脚，反而倾身上前，那双蛊惑人心的双眼深得看不见底，满满荡漾出一圈圈笑意，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唤了我的名字。
　　“溶溶。”
　　我瞪大了双眼，他温暖的唇霸道地落在了我唇上，带着淡淡的血腥。
　　“我喜欢你，我说过要娶你，你把我忘记了。”

　　后来，我才明白，他喜欢上了我，一直在追求我，我一根筋地全然不知。过了渭水，到了咸阳，我再也无法自在起来，和一个喜欢自己的男人在一起，是我这十多年来第一次新奇的体验，害怕，惊奇、和淡淡的惊喜冲击着我整个人。像每一个女孩那样，我整个人陷入爱情的包围之中，渐渐再也无法对嬴任好免疫，嬴任好全身上下在我眼中开始无一不好。
　　我们相爱，和每一对情侣同样幸福。我们携手游走在大街小巷；我们在星斗满天的夜晚靠在一起数着天上数不清的星星；我们在桂花树下喝酒唱歌；我们有讲不完的甜言蜜语；我们有听不完的今生誓言……
　　直到，嬴任好在咸阳买下了十几个年轻、貌美、能歌善舞的“女乐”，我们第一次争执。那天，咸阳的雨绵绵地下了一天。嬴任好将我安排在秦国的“传舍”中，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一路而来，秦国很多人对他毕恭毕敬，甚至在这座咸阳最尊贵的“传舍”中，舍长对着他三跪九叩。
　　我等了他整整一天，最后野丫头的性格令我执了一把油纸伞，在舍长的大叫中冲出了“传舍”……最终，我找到了他，却是在一家灯火通明的酒肆之中。
　　他与几个男子端坐在一起，身边围了七八个艳丽无双的女子，皆是冶艳大胆，其中一个眉间蛾红的漂亮女子衣裳半敞，整个身子几乎扑在他的身上。暮色渐暗，嬴任好醉眼蒙蒙，眼角眉梢皆是嘻哈放纵，微敞的衣襟中露出了红唇印记的锁骨……
　　我呆立在雨中，死死地透过大敞的窗棱望着他，手中的伞再也握不住，掉在了雨中。
　　不知道是谁讲了一个笑话，嬴任好调笑着端着酒杯，抬眼竟望见了雨中的我，他猛地脸色大变，迷离的黑眸鹰隼般地尖锐了起来……
　　我转身就跑，我听到了他撞倒了案牍，冲出酒肆的声音，我听到了追来的舍长跪在他的面前大喊着，“大王，我拦不住姑娘啊……”，我听到了他踹了一脚舍长，大喊着我的名字……
　　我在雨中跑着，分不清东西南北，被追上来的他死死地抱住，“溶溶，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我手脚并用，对他又打又踢，犀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哽咽，“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我不听，我不听……”
　　他猛地将我扛在了肩头，将我带回了“传舍”。
　　房间里燃着我最喜欢的“青桂香”[ 《本草拾遗》记载：“即沉香同树细枝紧实未烂者。”]，甚至整座房间的布置都是我喜欢的蓝色。当他将我丢进暖融融充满棉花味道的蓝色大床上，在我的咒骂声中，他倾身覆在了我的身上……
　　那一晚，我的鼻端不仅是那熟悉的“青桂香”，更是充斥了嬴任好身上的龙诞香气。我的咒骂、挣扎、抗拒最终变成了心不由己的迎合，我在地狱天堂之中起起伏伏，从一个孩子变成了一个女人。
　　他抱着我，声音缠绵，像是昆仑山上蜿蜒而下的溪水，落进了我的心底，化作了最美的誓言，“溶溶，我爱你，因为你，我愿有生之年秦晋之好！”

　　我是晋国的大公主姬溶溶，而他，是秦国之王嬴任好。
　　我们在最好的年华相遇相爱。
　　后来我被师父接回晋国，嬴任好使大夫公子絷求婚于父王，要迎娶大公主姬溶溶为夫人。父王犹豫中令太史苏大人筮之，得到了《雷泽归妹》卦第六爻，认为婚娶之事，非吉，此亲不可取。公子絷因此留在晋国，迟迟未归。
　　新田城，晋宫。
　　我身着公主服，我的同胞哥哥太子申生与我一同跪在父王的面前，恳请这桩婚事。继母骊姬端着一张冷艳高贵的脸，笑得却是温和，吐出的话犹似玉珠，“公主是个女子不懂事就罢了，太子你也跟着这么不懂事就不对了，太史大人筮卦这桩婚事对晋国不吉，难道在你们心中，晋国没有你们那些儿女私情重要吗……”
　　“父王，妹妹与秦王曾在宫外相识，有些情谊，望父王许了妹妹这桩婚事吧……”
　　父王冷眼瞅着我，久久才道：“多说无益，此事已定，你们退下吧……”
　　“父王，求你同意这门亲事吧，我已经有了秦王的孩子……”我孤注一掷的话激起了惊涛骇浪。
　　“溶溶……”
　　“孽障……”
　　哥哥难以置信地瞪着我，父王大口喘着气，手指死死扣在了宝座上，骊姬一边抚着父王的胸口一边说道：“溶溶你也太荒唐了，那秦王定是欺负你年幼无知，才如此占你便宜，你也太不知检点了……”
　　“父王……”我跪爬两步，嘶声跪在父王面前，“求父王让我嫁给秦王……”
　　“滚出去……”

　　绝望之时，我被困足在后宫之中。我万万没有想到，嬴任好扮成公子絷的随从一直混在求亲队伍中。
　　我拒绝进食，在我饿了第三天时，我看见了青衣的嬴任好。那晚，月亮又圆又亮，皎洁的光洒满了我的玲珑宫，我抱着双膝坐在窗边，哭了一遍又一遍，突然一双大手从窗外伸进来擦去了我脸上的泪水，我刚想惊叫，抬眼望见了任好那双艳若宝珠的双眼，我忍不住扑进了他的怀中，又惊又喜。
　　“傻溶溶，你不好好照顾自己，不是让我担心吗？”他紧紧抱着我。、
　　“如果不能嫁给你，我宁愿去死……”
　　“一切有我，你放心，你父王一定会答应这桩婚事，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真的吗？”
　　“真的……”
　　我带泪的眼渐渐折射出希望的光芒，我双手死死地勾着他的脖子，忍不住靠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任好，我有了我们的孩子……”
　　我突然感觉到身边男子身子轻轻颤栗着，他的手指颤抖着捧起了我的脸，一双好看至极的眸子染上了激动的喜悦，“溶溶……”那晚，他大着胆子陪我在玲珑宫中一夜，我们说了一夜的话，很多很多的话，全是喜悦的期盼，我们甚至给孩子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赢罃”。
　　当任好离开晋宫，我遇见了异母同父的二公主姬喜之，他是继母骊姬的女儿。我自小长在山野，不谙宫中争斗，只是这偌大的晋宫之中，只有我与喜之两个公主，心中便不由地亲近。
　　“姐姐，我都瞧见了，那人是谁？”喜之婉约着扇子，笑嘻嘻地愚弄着我。
　　“你瞧错了。”
　　“那人长得真好，一双眼睛璀璨地好似珠子一般，男子之中，少见得俊俏……”
　　“喜之，你真的看错人了。”
　　“姐姐，你还要瞒我吗？我都听见了你们的话，他就是秦王嬴任好，是不是……”喜之瞪着一双大眼睛，天然讨喜的一张脸放大在我的眼前，“你放心了，姐姐，我不会说出去了，我会帮你保密的。”
　　我望着喜之纯真的小脸，竟真信了她的话。

　　任好请来了师父郭偃，师父郭偃以龟卜之，卜出了我的婚事，是吉兆。这次就连继母骊姬都为我说话，父王终于答应了这桩婚事，婚事定在翻年的春天。
　　我以为父王真的原谅了我未婚有子的行为，真是天真。大雪纷纷的隆冬，我产下赢罃，却被父王赐下一壶毒酒自尽。哥哥申生、夷吾、重耳跪在父王的大殿外，为了给我求情，跪了一天一夜。
　　我在黑暗的玲珑宫中被人捆缚了手脚。
　　继母骊姬冷艳的一张脸在我面前扭曲开来，放开了所有的伪装，几近疯狂，“你以为秦王真的喜欢你吗？我告诉你，嬴任好不过看上的是晋国的强大，如果你不是晋国的公主，他看都不看你一眼……”她尖利的手指抓紧了我苍白的下巴，“溶溶，晋国真是强大啊，我告诉你，我讨厌这么强大的晋国，如若不是晋国，我骊戎不会被灭，我父母不会惨死，我全族不会被灭，你可知，你父王的铁骑踏平了骊戎，一把火烧光了骊戎的所有山脉，所以，我要将他的儿女、亲人一个个送进地狱，我要将整个晋国送进地狱……”
　　“你这个疯子，放开我……”
　　“溶溶，我不会杀掉你，我要你第一个进入地狱，让你亲眼看着……”骊姬说着疯狂地大笑了起来，尖利的手指猛然夺过了一旁宫人备好的匕首，随着我的惨叫，在我的脸上划了三十二刀。
　　她毁了我的容颜，给我喂了哑药，将我当做媵奴送进了送亲的队伍之中。二公主姬喜之代替我嫁进了秦国。

　　那是我一生最黑暗的岁月。
　　我亲眼见证了任好和喜之的大婚。任好身着大红冠服，牵着娇艳无双的喜之走上了秦国的高台，行大礼。喜之手中抱着我的赢罃，笑得宛若春花。
　　大婚大庆的那天晚上，我偷偷潜进了内宫，想要见一见我的儿子。我还未碰到赢罃的小床，便引来所有的侍卫、任好和喜之。
　　我狼别地想要躲起来，刺眼的宫灯让我无处可遁，我就那么丑陋地暴露在每个人的眼中，我在每个人眼中看到的恐惧和惊吓，我匍匐在地上，将一张丑陋的脸死死地贴在地面上。任好大踏步向前，猛地望见了我的手腕，那有一只翩然欲飞的蝴蝶，天然的胎记，他曾经吻着我的胎记说过，“溶溶，如果有一天我把你丢了，凭这个胎记一定可以让我找到你……”
　　我无声地痛哭抽泣，死死地匍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我知道，他认出了我，可是我不敢抬头，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嬴任好的脚步停驻在我的面前，再也不肯前进，久久，他突然一声压抑地暴吼，“来人啊，把这个疯婆子拉出去，鞭刑三十……”
　　我难以置信，浑身颤栗，心像是被隔开了一般，却是死死不敢抬头，就这样我被侍卫拖了出去，恍惚中，我听到了喜之与任好悦耳的情话，好似回到了那年的春天，原来，他也可以对第二个女人一样美好。
　　真傻。
　　鞭子打在身上很痛，却痛不过我一颗碎掉的心。我被打了三十鞭，奄奄一息，像只死狗一般拖进了柴房之中。我心有不甘，我用尽了全力，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我不能死，我还有赢罃，我还从未看过他一眼。我只是想看他一眼，一言而已。
　　有人扶住了我，我霍霍浑浊的双眼望见了一个青衣男子。
　　“我也是媵奴，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摇头，想要甩开他的手。
　　“我会治好你的病，让你有口能说出你说有的冤屈，让你有能力活着……”
　　我怔怔地望着他，突然蹲下来哭了出来。
　　他说他叫做百里奚，虞国人，混于江湖山河之中。他带着我逃出了秦国，来到楚国东海，找到了世外一位名医，治我的脸，治我的喉咙。我与百里奚放牧于东海，我的脸一日好过一日，我喉咙渐渐发出了声音。
　　当我终于站在山顶之巅放声而唱，东海人中的小伙子很多都红了脸。一日，一个叫做戈撒的小伙子踩了一大把野花送给了我，我难以置信地跑到了河边，这一年来，第一次就着河水端看我的样子。
　　水中的影子娉娉婷婷，粉色的脸庞美丽像三月的桃花，娇艳欲滴，一双清澈似水的黑眸散发出夺人的光彩。我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美。我回身，竟发觉河边不知何时立着一白袍男子，他凝神望着我。
　　“不知姑娘……”
　　在男子爱恋的目光中，我落荒而逃。
　　回到住所，我发觉百里奚正在打理行装。
　　“你要去哪里？”
　　“秦王通缉了我们，已经派人给楚王送信，愿以五张羊皮赎回我和你，加以治罪，以示众人，你没有看到楚王吗？你最好不要被楚王看到，他一向喜欢美人……”
　　我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出去，一颗心七上八下，回去吗？这一年来，秦国上下传诵的是秦王与夫人秦晋之好的美誉，我算什么呢？可是一想到赢罃，我的一颗心又融化了，从生下他，我就被剥夺了所有的权力，看都未看过他一眼。
　　最终，我定下了心，与百里奚一同回秦国。我没有想到，那个在河边看见我发神的白袍男子竟是楚王，我更没有想到，楚成王熊恽对我一见钟情，亲自送我离开楚国，他一路走，一路后悔，苦苦劝说我留下来，到了白河，临近秦境，竟与秦军不期而遇。
　　公孙枝亲迎而来，见到百里奚，下马叩首，“大人，辛苦了……”
　　我掀开马车帘，心惊地盯着百里奚。
　　“能保护夫人，是大王对百里奚的信任，我自当肝脑涂地，回报大王……”百里奚青山飘洒，立于山林之中，朗声而笑，上前与公孙枝抱了抱，看来，两人早已熟稔。
　　“夫人，请上车……”公孙枝笑着来到我的面前，恭恭敬敬叩首。
　　我立于马车之上，犹豫不决，往事迷雾地让我抓不住头绪。
　　“溶溶，如若你不愿回去，就和寡人回去吧！寡人愿意散了后宫佳丽，只对你一人好……”楚成王熊恽不死心地从后面车子探出身子来。
　　一句话点燃了某人的滔天怒火。
　　只见秦军马车中流星般掠下一人，直奔我的身前，未等我看清，来者的大手已经死死地扣住了我腰身，他俊目半眯，危险地好似林子中的即将发狂的黑豹，“熊恽，你活得不耐烦了，本王的女人你也敢惦记……”
　　“嬴任好，这美人是用来疼的，像你这样丢在我楚国不闻不问，怪不得我来惦记……”
　　“无耻……”嬴任好大吼一声，直奔熊恽的面目，瞬间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我颤栗地注视这一幕，心中又些想要尖叫的冲动，有千般万般的恨意，也有千般万般的想念，我下了马车，顾不上疯打的两个人，清眸冷冽地盯着百里奚。
　　“夫人，这一切都是大王安排的，大王说他会给你解释，不管我的事……”百里奚讪讪笑道，偸身钻进了后面的马车。
　　那边，嬴任好已经拧住了熊恽的胳膊。
　　“好了，不打了，我回去了，我认输了……”嬴任好啐了一口熊恽，熊恽瞪了一眼他，转身上了马车，遥遥而去。

　　偌大的林子里，突然死寂地没有一声声响。所有将士都垂下了面孔。嬴任好大踏步来到我的面前，我死死地瞪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瞪出一个窟窿来。他的胸脯不断起伏，眼中带着浓浓烈焰，突然冲向了我，一把将我扛到了马车上。
　　我刚要跳下马车，他死死地抱紧了我，我疯狂地挣扎着，疯狂地与他厮打开来，他任我打，只是死死地抱着我，最终，我张嘴咬破了他的肩膀，嚎啕大哭。
　　“溶溶，那一日我迎你来秦国，我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毁了你，将姬喜之那个贱人嫁给我，我发疯了找你，根本找不到你，我与姬喜之虚与委蛇，也找不到你，直到那天你跑进了后宫，我才认出你，才知道你被他们伤害到如此地步，可是我不能与你相认，因为那个贱人给我们的儿子下了毒，我让人鞭刑你，你可知道，那一刻我的心都要碎了，那一夜你在柴房里哭，我就在窗外，我派了我最好的兄弟百里奚保护你，将你带出秦国，我出重金请到了世外名医杜郎为你治伤，直到，我找到了赢罃的解药，才迎你回国……”他紧紧抱着我颤抖的身体，哽咽了起来，“对不起，溶溶，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我大口地喘着气，一颗心从天上坠入深渊，又从深渊爬到了天上，我把头靠在了任好的肩上，轻轻闭上了双眼，泪水止不住流淌了下来。
　　“任好，我想见见我们的儿子。”

　　他迎接我回到秦国，那一日，城门大开，全国上下普天同庆，大臣百姓皆匍匐在地恭迎我的銮驾。任好告诉我，他从未在大臣百姓面前带过夫人，自从将喜之关了起来，全国百姓皆知夫人外出治病了，如今是回来了，为了一睹圣容，秦国雍城挤满了人。任好当着全天下百姓臣子的面，亲自将我抱出了马车，他握着我的手，接受万民敬仰。
　　那一日回到秦宫，我睡了很久，像是做了一场颠倒异常的梦。醒来的时候，任好就在我的身边，一双深邃无底的眸子中皆是满满的温暖和深情，他轻轻在我额头落下轻柔的吻，轻轻地诉说着一个很多年前的秘密。
　　“溶溶，你还记得十岁时，在晋国边境救下的那个满身是血的男孩吗？他告诉你，他要娶你，你笑着摇了摇头……”任好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你说，你曾救过很多人，如果都来娶你，吓死人了……”
　　“原来你是……”
　　“十二岁时，秦宫叛乱，我被奸人所害，幸亏得你所救……溶溶，我就是当年那个说过要娶你的男孩，只是，你把我忘记了。”
　　我的身子一阵颤栗，轻轻的靠在了嬴任好的肩头，抬眼望见了窗外明媚的光芒，听到了身边赢罃咯咯的笑声。
　　原来生活才刚刚开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