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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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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林安呆立原地,忽然周遭声响全听不见。
双方家长终于全数聚齐,陈建良周旋两侧,稍作了一番引见后,回头冲他招了招手。
林安怔怔望着前方,没有丝毫动弹。
陈主任对他的失态略感惊讶,刚要开口叫他一声,站在徐新一侧的丁华已然抑制不住兴奋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他大笑着,一把揽住林安肩膀,完全没注意到对方脸上那猝不及防的慌乱。
“哈哈,老陈,这位你就不用介绍了。”
丁华一紧胳膊, “小林嘛,咱当年机械厂一块儿患难与共的兄弟,再熟悉不过!”
说着满脸喜气地冲不远处的徐新嘿嘿直乐,“我说的没错吧,哥?”
徐新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与林安对视片刻,微微一笑道:“没错。”
陈建良两方一打量,虽对林老师所表现出来的状态感到万分疑惑,却还是呵呵道:“怪不得、怪不得。看来今天事情要好解决很多啊,白费了我之前那么多口舌。”说着看了仍旧揽着林安不肯撒手的丁华一眼,笑道:“丁先生,隐瞒军情故意不报,稍后上了桌,怎么说也要自罚一杯表一表诚意吧?”
丁华闻言哈哈大笑,满口应承道:“没问题,今儿个高兴,别说一杯,百杯千杯都绝无二话!”
谈笑间,一行人终于在服务员适时的带引下,走进了会客室旁的用餐正堂。
周氏夫妇抖抖索索站在桌边上,一时不敢贸然坐下,直到徐新绕过主位,自然无比地拉开了位于林安一侧的座椅,才在陈主任的眼神示意下一同落座。
酒菜早已备好,等众人一入席,便陆陆续续地上了桌,丁华瞪着满桌“清汤寡水”能淡出个鸟来的菜肴,不由震惊道:“哥,这也太寒碜了吧,好歹点个这里的招牌啊。”
徐新看他一眼,随口道:“晚上不宜重口。”
丁华无语,不知徐新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邪乎说法,悻悻然夹了筷桌上颜色最亮眼的菜,老大不情愿地塞进了嘴里。
陈建良坐在对面,等各自酒杯都被满上,将适才在侧厅沙发上的话题再度引了出来。
徐新静静听着,搁桌边的手时不时触碰一下桌面,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陈建良侃侃而谈,从个人利益到学校声誉,又从日后的升学优势到将来的社会压力,头头是道句句在理,详尽细致的没有一丝作戏痕迹。
只可怜了在座哈欠连天一见书本儿脑仁就疼的丁华,他原本来凑这趟饭局的目的就不单纯,致歉赔礼是假,假公济私见老友林安一面才是真。因此陈建良此刻所说的,于他而言全没意义,他偷空瞅了一眼旁侧正襟危坐的周氏夫妇,又掉头去看神态严肃的徐新,不禁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10多分钟后,陈建良的长篇大论总算有了收尾迹象,他简单总结了几句,既表达了自身对徐媛当众道歉并接受学校警告批评一事的保留意见,也传达了X中对人才的珍惜和极尽挽留之意。
周氏夫妇全程沉默,显然已无意反对。
陈建良见状了然一笑,虽然心里对最终结果已经基本有数,却仍不忘给徐媛一方让出台阶,把最后的决定权交还给了始终静坐在位不曾开腔的徐新手里。
“徐先生,您认为呢?”
徐新没说话,低垂的视线无言地落在面前盘箸上,少顷,习惯性地从烟盒里敲了根烟出来,刚要点上,却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手将打火机重新放回了桌上。
他转过头,看了身边如坐针毡脸色发白的林安一会,开口对他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林老师,你有什么想法。”
桌上突然陷入短暂的沉静。
周氏夫妇和陈建良同时看往了徐新的身侧。
林安正不发一语地低着头,跟前的碗筷整齐如初,一下未动,旁边摆着的酒水那就更不用提,他定定地看着垫在餐盘下方的餐巾,因紧张而不觉攥握成拳的双手隐藏在桌布后,久久都没有回应。
陈建良压下眼中惊异,眼珠在两人间来回移动,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因为他怎么看,也看不出这林老师身上有分毫丁华所说的故友重逢的喜悦之情,甚至从徐新走进包厢的门那刻起,对方所呈现出的便是前所未有的情绪紧绷,就连对眼下徐新的问话都恍若未闻,
心绪不宁到这个地步,说是如临大敌惊吓过度都不过分,哪里有一丁点儿所谓的兴奋惊喜。
徐新对那人的反应似是早有预料,他等了片刻,见对方似乎没有要张口的意思,便转回脸对被晾在一旁俨然沦为陪衬的周氏夫妇笑了笑,继续道:“我会再回去和徐媛沟通。至于你们之前在学校提出的要求……”
话音未落,周氏夫妇便急忙抬起双手摇道:“不用不用,徐先生这么有诚意,我们、我们哪好意思再……”说着尴尬地看了林安和陈建良一眼,接着道:“徐媛的情况我们刚才也在陈主任那儿了解过了,呵呵,小孩子嘛,偶尔闹点儿小矛盾小误会正常,现在学业压力这么大,我们做家长的有时候也是应该体谅一下。”
问罪的反成了认错的,陈建良自然是乐得看见这和平的一幕。他笑呵呵地举起杯,对周氏道:“优秀学生的家长就是不一样,有气量,那这事儿就这么了了,二位回去后也好好和孩子谈谈心,毕竟转眼就到九月底,要文理分科了,大大小小的测试也不会少,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影响了他们的心情,对以后的学习也不好嘛。”
周氏连声应和。
丁华一见双方总算达成共识,叫人昏昏欲睡的话题也即将告一段落,立马便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冲两边嘿嘿一笑,活络气氛道:“哎,大家都别这么凝重嘛,有什么误解说开就好了嘛,这又不是旧社会,干嘛,小孩子撒个野,咱家长还得跟在屁股后头挨批/斗不成?”
周氏夫妇被他这天生的大嗓门一喊,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陈建良无奈地摇了摇头,简直哭笑不得,明明是你徐三少名捧暗摔地挑了个这么扎眼不同寻常的地儿,结果被你丁华张嘴一吆喝,反倒成了受尽欺负委屈至极的那一个。不过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温言好语口干舌燥十多分钟,不敌丁华胡言乱语胡说八道十几秒,桌上的氛围果然松懈下来。丁华充分发挥出了跟在徐新身边这些年在酒桌上磨练得愈发精湛的好口才,一轮说下来,陈建良和周氏已经被逗得数独捧腹眼笑眉开。
愉悦放松的谈笑和心情,总算是对得起一桌的好酒好菜。
于是席间最为安静的两个人,便显得尤为突兀起来。
陈建良不时将目光投向对面沉默坐着的林安,桌上的菜几次更换,圆盘也转了又转,却始终不见他有所动作。
丁华兴高采烈地喝了几杯,果然如他初进门时的承诺,喝的忘乎所以,他年轻时酒量就好,如今功力更甚,红白交替也不见有什么不良反应。他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说着近年令人捧腹的趣闻,唬得在座一愣一愣,了解的知道他花样虽多,但其实胸无点墨,不了解的,还当是误入了哪位大师的精彩讲座。
菜没吃几口,他便把人老底都给套了出来,得知原来周母在自家小区的药店工作,和他徐哥所从事的也算擦边,立马假模假样地递上了名片,周氏受宠若惊,欣喜万分地接了,彻底放下了警惕和戒备。丁华又同对方父母和陈建良意思了几下,终于得意洋洋不怀好意地露出了狐狸尾巴。
他心怀不轨地朝他徐哥那个方向瞄好几眼,装模作样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凑到了林安身旁。
“嘿,林子,这么多年没见,跟哥喝一个呗?”
林安听到突然凑近的声响,呆滞的视线终于活动了下,愣愣地看向了丁华笑容洋溢的脸。
丁华盯着他,看他头发相较十多年前似乎短了一点儿,然而清秀的眉眼唇鼻却丝毫没变,一时间,那些淡却多年的陈年旧事纷纷涌上心头,丁华瞧着瞧着,眼中的戏谑逐渐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心中那若隐若现无法言明的盼望和期待。
林安像是读懂了他眼中的期盼,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冲对方笑了一笑,只是不知为何,声音有些沙哑。
“……丁哥。”
“哎!”丁华大声答应道。
林安搁在腿上的手动了动,忽然从桌下抬起,拿过身前摆着的那杯初开席时便准备好的酒,咕咚几下往嘴里倒去。
丁华吃惊不小,下意识地便往徐新那儿看去,却见对方自顾自地摩挲着指间细瘦的杯颈,对林安不同往日作风的“豪迈行径”不发一语。
转眼间,林安杯里的酒已见了底。他放下杯,复又冲丁华微弱地笑了一下。
丁华楞了一瞬,高兴得简直没边儿了。他哈哈大笑着,展臂一把搂住面色越发苍白的林安,喜不自胜道:“唉哟,唉哟,真不愧是哥哥的好林子,太他妈给面子了,就冲你今儿这杯酒,丁哥今后说什么也得罩着你!”
陈建良看着行为越加诡异的林安,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
林老师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不抽烟不喝酒,彬彬有礼待人和善,别说像几今天这般豪饮了,先前年级里组织的各班新任班主任的聚餐会上,饶是各位同僚轮番上阵劝酒,他也仅是沾杯点唇地意思了一下,之后便是任谁也劝不动了。
丁华显然也是知道林安喝不了酒的习惯的,因而便显得特别地兴奋,他爽朗地笑着,冲除开徐新外的其余几人解释道:“你们不知道,小林当年在咱机械厂,可是有名的一朵‘娇花’,活干不利索不说,还滴酒不沾,可把咱一伙儿弟兄给愁的哟、再加上模样太俊,起初的时候没少遭人挤兑。”
陈建良倒从不知林安还有这段过往,便也专注地听了起来。
丁华提及年少往事,声音更加嘹亮高亢,于是一字一句,便如同力道最强劲的烈酒,百倍千倍地将以往的点滴细节放大、展现,再放大,直至叫人心惊肉跳、振聋发聩。
丁华手搭在林安肩上,津津有味地回想着当年,重复着那段岁月。
“当时啊,就数我哥和他关系最好,吓,同吃同住,同起同睡的,别提多要好,搞得我差点儿没吃上味儿。小林看不懂操作图,咱哥手把手地教;哥儿几个出去‘活动’,咱哥也一步不离地看着,哎哟,就连平时伤个风感个冒,摔倒了擦掉块儿皮,他妈都要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你们说说,这关系铁不铁!兄弟私底下还开过玩笑,都说要不是小林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郎,就让他俩干脆凑一块儿过了得了。”丁华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唾沫横飞口无遮拦起来。他嘿嘿了俩声儿,回头冲懒懒靠在椅背上默不作声的徐新贼道:“哎哥,我记得你那时候还在厂里处了个女朋友对吧?叫什么扬琴来着?”
徐新抬起视线看了他一眼。
丁华又笑了几声,不怕死地继续玩笑道:“后来怎么分了?嘿,不会是为了咱小林吧……”说着煞有其事地砸吧了两记嘴,接着道:“唔……现在想想,还真有可能,唉,就当初你俩那黏糊劲儿,也就我,能忍,要换了别个小姑娘,处了半天,发现自个儿地位还赶不上对象一朋友弟兄,这哪就能忍得了。”
陈建良没想到林安竟和徐家三少曾经关系这么好,不由更多看了对方几眼。
不想丁华话音刚落,原本安静沉默的那人却突然站起了身。
桌上诸人讶异地看着他。
林安静立几秒,不知是被什么刺激到,仓皇开口道:“我……我去趟洗手间。”
包房一时间又安静下来。
陈建良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消失的方向,喝了口茶没有说话。
丁华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却没深想,只道林安还像以前一样,容易拘窘害臊,又或者真的只饮酒过多,急需去厕所。他拍了拍后脑,嘴巴一咧,就要接着刚才的话题再讲下去,没想才起了个头,徐新便也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杯盏,起身向门外走去。